猫先生把克凡放在窄厅中离大门最近的位置，让她躺在地上休息。
克凡的身体还在冒冷汗，脸色也依旧惨白。
猫先生摸摸克凡的脸，触手处一片冰凉，他又去握克凡的手，也是冰冷冷毫无暖意，他急道：“那家伙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疼？克凡？”
克凡苦笑道：“……我不知道它对我做了什么……我只知道，我刚才真的以为我会死……”
猫先生急道：“克凡！我不会让你死！我送你去医院！”
克凡摇摇头，苦笑道：“我没事……我只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有点冷而已……”
猫先生坐到克凡身后，将她紧抱起来，让她可以依靠在自己怀里。
暗沉沉的窄厅里，他们两人依靠在距离大门最近的左侧的耳房门口，四周除了克凡微弱的喘息声外，只有一片死沉的寂静。
寂静，往往就是危险的预兆。
“嘎吱……”
克凡恐惧地瞪大眼。
猫先生抱紧克凡。
窄厅里，正面朝向他们的右侧耳房的房门，在黑暗中，慢慢打开了。
97
黑暗中，那扇年久失修的腐朽木门慢慢打开了。
一束应和着翩跹灰尘的白光静静打入狭长的幽暗窄厅。
克凡突然轻笑出声，她将脸埋入猫先生的怀里，笑道：“如果我死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猫先生抱紧她冰冷的身体，呵斥道：“闭嘴！”
克凡不满地嘀咕了两声，乖乖闭嘴了。
猫先生冲着那束白光谨慎问道：“你是谁？”
“我？我是谁？”先前那个苍老喑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对猫先生的问题似乎颇为困惑，跟着问了一句，“是了，我是谁呢？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猫先生不敢大意，一面对周边的环境全身心戒备着，一面暗暗留意大门外的动静，希望陈霖的手脚能快一点。
“我是谁呢？”那个声音自言自语道：“我好像睡了很多年，一觉睡醒，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猫先生冷冷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那个声音奇道：“可是我知道你是谁啊。”
猫先生和克凡皆是一惊，二人迅速对视一眼，猫先生打了个眼色，示意克凡稍安勿躁。
寂静的空间里，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暗沉喑哑的声音中带上了点雀跃欢喜，他说：“我知道我是谁了！”
猫先生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道：“那么……你是谁？”
“我是这个家的老仆人，我已经在这里沉睡了五十多年，青狐……对了，我叫青狐，这是主人起的名字……主人呐……”昏暗之中的声音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老主人已经死了……死了呐……”
“既然你已经想起来了你是谁……”猫先生眼神微微眯起，轻声问道：“那……我又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名唤青狐的妖物在黑暗中轻笑道：“你身上流着主人的血……”
猫先生又问：“你的主人是谁？”
“我的主人……”青狐似是陷入了回忆，良久之后，它闷闷笑道：“我的主人不就是你的父亲吗？大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答案与自己预想中的回答并无多大差距，猫先生淡淡一笑，说道：“我连自己到底认不认识你都不确定，又何来的久违之说？青狐，我能见见你吗？”
“大公子的要求，青狐自然听从。”隐于黑暗中的青狐应道。
从腐朽木门里投射进来的那束白光依然沉静地旋转着纤尘。
克凡从猫先生怀里转过头，好奇地盯着那束白光。
微微开启的腐朽木门之后，一颗小小的白色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两只尖尖的耳朵抖了抖，尖细的嘴巴不安地嗅了嗅，两粒黑亮灵动的眼珠子不知所措地看着猫先生。
克凡惊道：“狐狸？！”
那只白色狐狸“咻”的缩回脑袋，一个稚嫩纯净的儿童声音紧接着从门后响起，它气呼呼地骂道：“坏人！”
克凡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扇门，她一直以为这只妖怪一定如它的声音一般是个沧桑颓唐的老者形象，谁知道从那扇让她恐惧至极的门后面钻出来的居然是一只白白嫩嫩的毛茸茸小狐狸，而且不仅外表年龄直线下滑，连它的反应都与之前差了十万八千里，那一声脆嫩嫩的“坏人”更是让克凡一颗萌心瞬间破碎了。
这种差距感，让人接受无能啊。
猫先生将克凡探出去的脑袋压回自己怀里，沉声唤道：“青狐？”
门后面传来青狐稚嫩的童音，“青狐在。”
猫先生说道：“你出来，坏人已经被我抓住了。”
青狐犹犹豫豫地拒绝道：“我不出去，大公子和那个坏女人是一起的，大公子不记仇，青狐可做不到，青狐讨厌她！”
克凡的鼻子被压在猫先生的胸口上，她难受地皱了皱鼻子，心里为青狐的回答暗暗感到好笑，这只小狐狸，看起来稚嫩，却一点也不傻。
猫先生的声音逐渐低沉起来，他问道：“所以你才想置她于死地吗？”
青狐也不知是听出了猫先生言语中的愤怒还是自己心虚，嗫嚅道：“她是坏人啊……”
克凡赶紧回忆自己小时候上后山来玩的时候，是不是也曾偶遇过一只小狐狸，可惜的是她不像许仙救下白娘子般与它结成美好情谊，以小狐狸现在这么讨厌她的情况看来，搞不好她在当时一个不留神，扮演了法海的角色……
猫先生稳住情绪，又问道：“她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觉得她是坏人？”
克凡赶紧洗耳恭听。
青狐恼道：“她是咒术师！是她把大公子害成这样的！是她让主人伤心至死的！是她！都是她！青狐讨厌她！青狐要为主人和大公子报仇！”
克凡心中一凉。
虽然很早以前，她就有此觉悟，她知道终有一天，她要为十七年前的事故负责，但是这种觉悟就像一道表皮结痂内里血肉模糊的伤痕一样，让她看起来释怀，却不可能做到真正坦荡面对一切。
98
青狐讨厌她，她自己也未尝不讨厌自己。
猫先生皱眉说道：“这不关她的事！”
青狐的声音却越发尖利起来，像一个眼见着心爱玩具被抢走却又无力夺回的孩子一般，愤怒、伤心、怨恨，它哭嚎着：“就是她！我知道是她！是她害死了主人！是她勾结二公子害惨了大公子！青狐讨厌她！青狐要惩罚她！”
那种只要经历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沉重压迫感再次袭上克凡，克凡身体一僵，喉间仿佛有硬物将所有生存通道堵塞干净，她惊恐地瞪大眼，求助地看向抱住自己的猫先生，刚刚干透的衣服又被重重冷汗，打了个透湿。
如果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克凡在短短一个小时之内，体会到了第二次。
克凡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已经变得如纸片一般白，脖子上的青筋血管一根根浮出皮肤，突突地跳动着她全身上下仅剩下的生气，她的眼眶里不满血丝，更可怕的是，那些细细薄薄的血气，正慢慢涌上她的眼白。
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也想不了。
猫先生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如被定身一般，完全动弹不得，他低头看着克凡，被她濒死的无助模样吓坏了。
他朝向青狐的位置，声嘶力竭地怒吼道：“青狐！放了她！放了她！”
青狐拒绝道：“不放！她是坏人！青狐要替主人们报仇！”
猫先生眼见着克凡眼里的血气越来越厚，长久以来，担心着克凡会离开的恐惧似海啸般将他席卷，一种灭顶般的绝望让他目眦尽裂，他嘶声吼道：“青狐！谁是你的主人？！”
一只毛茸茸的尖耳朵从门缝里露了出来，青狐惊慌失措地偷看猫先生，细声唤了一句：“大公子……”
猫先生通红着一双眼瞪住青狐，咬牙切齿道：“放了她！马上！”
躲在门后面的青狐委屈地辩解道：“可是……”
猫先生吼道：“放了她！”
青狐尖尖的耳朵耷拉了下来，它小小声地答应了一声，“青狐听大公子的话……”
喉间的紧扼感突然放松，空气一瞬间拥挤进克凡的气管，呛得她趴倒在猫先生身上，一阵猛咳，喉咙里火辣辣的疼痛感让她恍恍惚惚有了活着的真实感觉。
昏暗的光线里，克凡咳了半天，眼泪鼻涕抹了猫先生一身，猫先生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脸，胆战心惊地柔声询问着：“你还好吗？克凡？克凡？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克凡喘得说不出话，只能伸出一只手，爬上猫先生脖子，安慰地摸了摸。
猫先生把克凡轻轻搂进怀里，脸颊深深埋入她浓密的黑发中，任由眼中的热泪，无声淌进克凡的肩头。
青狐从那道门缝里探出整颗脑袋，忐忑不安地看着猫先生，极尽小心地轻唤了一句，“大公子……”
猫先生哑着声低喝了一声，“滚！”
青狐吓了一跳，身体立即缩回门里。
一直紧闭着的陈家大门突然“嘎吱嘎吱”晃动了起来。
克凡显然对这样的声音有了阴影，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门“吱呀”一声，从外头打开了，正午的阳光爆射进来，晃得猫先生和克凡俱是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陈霖站在大门口，看了看屋内的情况，这才蹲到克凡身边，紧张地问道：“老师，您还好吧？”
克凡这回是真真切切从鬼门关外绕了一圈回来，脸上一向自得轻松的笑容已经不复存在，只能虚弱地摇摇手。
陈霖看向克凡，说出的话却是在与猫先生打着商量，他说：“猫先生，现在是正午，外面来来往往都是人，你把老师交给我，我把她背出去，就在外头的院子里，有一张竹椅，老师可以先在那里休息一下，那里很安全。”
猫先生瞥了眼外头耀眼的太阳，点了点头。
陈霖弯腰把克凡背起来，猫先生跟在他们身后扶着克凡。
右侧耳房的门缝里，青狐怯生生地唤道：“大公子……”
猫先生顿住脚步，对克凡轻声说道：“你先到外头休息，我马上出去。”
克凡点点头。
猫先生站在大门里，冲着青狐隐身的那道门缝，冷声说道：“青狐，出来。”
片刻沉默之后，青狐诺诺应了声，“是。”
猫先生眯了眯眼。
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慢慢钻出门缝，别别扭扭地站在猫先生面前。
待看到青狐的全貌之后，猫先生的眼骤然瞪大。
青狐的尾部赫然生长着九条尾巴！
猫先生失声问道：“你是九尾狐？！”
青狐伏低脑袋，恭敬回道：“是的。”
猫先生一时无语。
九尾狐，传说中居住在青丘山的远古神兽，难怪自己拿它完全没办法，它根本是和年一个等级的妖怪……
猫先生平稳了气息之后，说道：“青狐，我要让你明白一件事。”
青狐忙说：“大公子请说。”
猫先生蹲下身，摸了摸青狐的脑袋，薛重说道：“那个女人……你要伤害的那个女人，她是比起我的生命，更加重要的存在，你施加在她身上的每一点伤害，都会在我身上放大无数倍，下次你再想伤害她之前，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你到底是在伤害谁。”
青狐忙抬起头，想要解释些什么。
猫先生摆摆手，站起身，径直走出了陈家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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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凡被陈霖放在院子正中央的一张竹椅上，她仰面而躺，眼睛一睁开，直视着的就是明艳艳的正午太阳。这样强烈的光线让她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刚才所经历的到底是真实的恐惧，还是只是又一场虚无的梦境。
毕竟，她以为她快死了，但是，她却还活着。
喉咙火辣辣地疼着，克凡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忍着喉间撕裂一般的疼痛，艰涩开口问道：“猫……猫先生呢？”
陈霖显然没发现猫先生并不在身边这个事实，面对克凡的询问，茫然地环顾了圈四周。
克凡担心猫先生，双手撑在竹椅上，正要使力坐起来的时候，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
猫先生蹲在竹椅旁，揉了揉克凡的手，轻声问道：“身体怎么样？”
克凡指了指喉咙，摇摇手，苦涩一笑。
猫先生的眼眶仍旧泛着红，他心疼地摸摸克凡的脸，难过地问道：“想不想喝点水？”
克凡点点头，转瞬一想，立即又摇了摇头。
猫先生起先不明白这点头后摇头的含义，片刻之后，他懂了。
克凡是了解猫先生的，今天克凡出了这么大事，猫先生在无法保护她的情况下已经万分自责懊恼，现在，连克凡想喝口水这样一件小事，他都不能帮她做到。
克凡在担心猫先生的心情。
可是，这样的担心，只会让现在的猫先生更加难过。
陈霖听不见猫先生的问话，却迷迷糊糊看懂了克凡的动作，忙问道：“老师，您是不是想喝水？我去给您拿。”说完，这孩子已经往宅子里跑了。
克凡急忙去扯猫先生的袖子，眼神担心地看着陈霖。
猫先生忙安慰道：“没事，他是陈家的孩子，青狐不会伤害他。”
克凡看着猫先生，眼神迷惑了一下，马上变得明亮欢喜起来，她握住猫先生的手，孩子气地摇一摇，轻轻扯了扯嘴角，笑了。
猫先生一下子明白过来，也跟着笑了。
青狐的出现，证明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猫先生确实就是陈家的孩子，青狐称他为“大公子”，足以证明，猫先生就是十七年前坠崖而亡的陈家大公子陈曜嶙。
第二件事是，克凡确实是导致猫先生变成现在这模样的罪魁祸首，猫先生因咒术而灵肉分离，主谋这件事的人必定就是陈曜峋和姑姑无疑了。
半年多以来的追查和探寻，到如今，总算水落石出。
克凡满足地闭上眼，感受着阳光在眼皮上舞蹈的温暖。
陈霖很快端着一杯水回来了，他扶起克凡，小心地喂她喝下。
克凡小口地啜了口杯中的清亮液体，一种青草的芬芳直入心肺，似在原本火烧火燎的整个胸腔中浸荡过一股沁凉的冰泉，让她整个人说不出的通体舒畅起来。
把整杯水都喝光后，克凡的手脚已经恢复了八成的力气，她试着咽了口唾沫，发现喉间已无大碍，这让她倍感惊喜，抬头问陈霖道：“你这是哪里弄来的神仙水？一喝下去，我整个人都好了！”
猫先生眼见克凡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半信半疑地看着陈霖手中的杯子。
陈霖疑道：“……家里没有开水，这只是普通的自来水啊……”
克凡身体一恢复，活力立即也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