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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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吴歌-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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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玉燕和孩子的尸首已被铁甲卫拖走,唯有一摊未干的血迹殷红触目。阿琇忽然伸指沾了沾地上的血,猛然去拉扯翠缕,将那血痕擦在翠缕的衣衫上。翠缕吓了一跳,哪里还站立得稳,她惊得闭上眼,扑通一声跪倒在血泊中,“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是你一起长大的好姐妹的血,你好好瞧瞧。”阿琇一字一句冷得彻骨,仿佛结了冰一样,“你们姐妹一场,她和孩子都走了,你忍心不去送送她?”
翠缕已濒临崩溃,忽然失声大哭起来:“玉燕,玉燕你不要怪我。我也是不利己……”

“你有什么不得已?”木槿气郁难平,忽然插口道,“难道你害死凤花也是因为不得已?你在娘娘的药中下毒也是因为不得已?你今日明明把孩子已经抱走了,为什么要送回来?你做了这么多坏事,怎是一两句的不得已能消除的?”
翠缕忽然呆呆地望着木槿和阿琇:“你……你们都知道了……”
阿琇静静地望着她,目中却尽是失望,半晌她方才淡淡道:“当初我救你们之时,并没有想到会有今日,你一错再错,如今我也不能保全你了。”
“娘娘,娘娘…  …”翠缕忽然大骇,她似乎意识到什么。
与此同时,数名宫人内侍忽然冲了进来,面目都甚陌生。翠缕心中惧极,便欲躲在阿琇身后,可那领首的内侍如抓小鸡一样很快便把她拎了出来,他一手持木棒,一壁冷冰冰道:“皇后娘娘口谕,宫人翠缕窝藏钦犯,知情不报,钦命处死。”
“皇后,皇后娘娘……”翠缕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大声道:“您不能这样对我……”可她话音未落,那内侍却是一棒敲下。
木槿不忍心看,转过头去,只听翠缕闷哼一声,便重重摔倒在地。她回过头时,只见翠缕已是不活。而阿琇呆呆地睁大眼睛,却没有什么反应。那内侍处理完此事,十分利落地便带人离去了,从始至终都没有理会过阿琇主仆。
“娘娘,”木槿轻声道:“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阿琇苦笑一声,站起身来,只觉双膝跪得有些麻木了。她的眸光从翠缕的尸身上滑过,“皇后敲山震虎,这一棒是存心打给我看的。”
“娘娘,咱们应该怎么办?”木槿面孔发白,只觉浑身瑟瑟发抖,“这宫里人人好像都在盯着咱们。”
“田贵妃是螳螂捕蝉,却不知道皇后才是黄雀在后。”阿琇淡淡道,她心中忽然浮出纤罗的样子,那样爽直单纯的女子,入宫不过一年,便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第三十九回 蔹蔓于野
入夏本是雨水丰沛的时候,可自六月那场雨后,京里竟是滴雨未下。一时间从京中往北,千里赤地,已成大旱。
朝堂之上,田密率先上奏,言道天不降雨是国本未定,应立太子以定国本,祈求上天福泽降雨。可刘睿哪里会相允,他接都会便递上奏折说道,陛下虽有长子却是庶出,怎能定为国本?陛下春秋鼎盛,皇后娘娘正当青春,此时言立国本未免太早。两方都是朝廷重臣,一时之间势成水火。刘聪大是头疼,他虽未明确表态,却是好言安抚了田密,又表示要亲自去祈雨,祈求上天福泽。虽然他给足了田密的面子,可明眼人一望而知,这是驳回了田密的奏折。
田密焉能忍下这口气,他上表请罪,自言天不降雨,是国有佞臣,自己身为大将军,不能不请罪,递完奏折他便称病回家了。刘聪无奈之下,只得携贵妃亲至田府控病。帝妃来到田家,田密满脸病容地躺在床上长叹不语,他的夫人秦氏含泪跪奏道:“我们老爷身子不好,不能接驾,还望陛下恕罪。”田贵妃瞧见父亲垂病的模样,悲从中来,与母亲抱头痛哭,一时间阖府都哭声。
刘聪瞧见田家这番做派,心中虽然厌极,却也不能不好言抚慰,又给田家许多赏赐,加封秦氏为护国夫人,纵然如此,可田密却仍然不肯上朝。
刘曜私下里却道:“陛下,大将军心里定要出这口气,他手里握着兵权,又是拥立有功之臣,拖下去恐生变故。”
刘聪抚了抚额头,皱眉道:“难道便依了他立了太子?那呼延氏一族岂能善罢甘休?”
刘曜看在眼里,只道:“此事全在一个‘拖’字诀,若能给田家小小的甜头,让他们看到一丝希望,便也拖住了他。”
刘聪“哼”了一声:“朕已经加封了秦氏为一等国夫人,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哪里肯知足?”
“小小一个国夫人是满足不了大将军的,”刘曜轻咳了一声道:“陛下若不想立太子,可以先册后,现在对于田密而言,最大的困难便是庶子立太子,名不正言不顺,可如果让贵妃娘娘也做了皇后,便是给了他一点希望。”
刘聪脑海里忽然闪过电光石火的一个念头,他看向刘曜道:“爱卿的意思是并立双后?”
“我匈奴向来便有左阏氏,右阏氏,”刘曜笑道:“何时要守那汉人的规矩只能有一个嫡妻?”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道:“更何况陛下根本不需恪守双后,就是立上四后又有何妨?”
如若是双后并立,田氏仍然权重,可如果立了四后,田氏之权便可分去许多,这果然是一条妙计。
刘聪眉心轻轻抽搐了一下,却看向刘曜道:“爱卿以为立哪四后?”
刘曜拱手道:“这是陛下的家事,臣不敢擅自议论。”
刘聪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轻轻摁住了刘曜的肩膀说道:“爱卿忠心耿耿,是朕的肱股之臣。”
夜里献容悄悄问道:“今日陛下问你该立哪四人为后,你为何不提阿琇?”
刘曜淡笑道:“阿琇是咱们送进宫去的,若我去提,岂不是惹陛下忌讳。”
献容略一思忖,却道:“可阿琇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陛下的性子,我算是瞧明白了。”刘曜握着献容的雪白柔荑,轻叹道:“他越是看重的东西,就越要故意冷淡。”
“这是为何?”献容迟疑不解。
“君王的爱重是最危险的,他是天下之君,他爱之切之的东西,如若时时都在烈火中焚烧炙烤,可能随时都会灰飞烟灭。所以他心中哪怕爱到十分,也不愿意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刘曜叹了口气。
献容忽然手腕一抖,面色却有些变了。
“你在想什么?”刘曜笑着环住了献容,“我和陛下可不是一样的,若我喜欢的东西,定要让天下都知道。”
献容只觉他从身后贴来,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衣裳熏香,忽然觉得心中安定,轻笑道:“纵然是在烈火上焚烧炙烤,妾也无怨无悔。”
隔了几日,宫中便颁下了册后的旨意。果然是四后并立,,呼延氏本为中宫,尊为上皇后;贵妃田氏生下长子,是为中皇后;这两者是众望所归,并无任何意外。然而让人疑惑不解的是,左右皇后却分别为大小刘氏。
田密要来听说女儿立为皇后,大喜过望,可听说刘睿家居然出了两个皇后,气得更加厉害。这次是夫人秦氏劝他道:“老爷何必与那刘睿一般见识,他家纵然有两个皇后,可没一个有我们姝儿肚子争气的,又有什么用?现在我们姝儿当了中皇后,生出的孩儿便是嫡子了,陛下到底是偏着我们的。”田密听了夫人的话,也觉得颇有道理,就此作罢,第二日便去上朝了。
四后并立好不热闹,宫中是忙上许多日,一时间人人面上都洋溢着喜色。唯有昭阳殿里冷冷清清,不见半点动静。南经心中挂念妹妹,便去昭阳殿探望,可刚到殿外,珊瑚便拦道:“国舅爷,我们娘娘身体不适,不能相见。”
南经叹了口气,心知妹妹心中必然郁郁,便道:“好吧,你替我多劝劝纤罗,我明日和母亲一同来看她。”
珊瑚面上闪过一丝犹豫的神情,却躬身道:“是。”珊瑚回到殿中,只见殿里黑漆漆的,一点烛火都没点,她心中有些害怕,轻声道:“娘娘,国舅爷已经走了。”
“哥哥说了些什么?”纤罗的声音冷冷地飘过来,好似飘在空中。
珊瑚循声望去,只见纤罗华服鲜丽端坐在殿上,神情极其木然。
她轻声回禀道:“国舅爷让奴婢好生劝劝娘娘……他还说明日再来看娘娘。”
“明日?”纤罗忽然苦笑道,“明日再来,来了又怎样?无非是劝我继续忍耐罢了。”
“娘娘,”珊瑚心中有些不忍,轻声道,“陛下到底是看重娘娘的,位分仍在其他三后之上。”
“是吗?”纤罗呆呆地看着地上水磨的金砖,忽然失声大笑起来,“我这个皇后,在你们看来就我姑姑一样,都不过是个笑话而已,不是吗?”
夜色极静,满地都月华清辉,有人轻轻推开了尘封已久的朱色雕花大门,踏着月色慢慢走入园中。冬日里满园疏密的梅枝如今竟成参天琼木,阿琇悄立在园中,忽然只觉身后有人,便轻声道:“木槿,是你来了吗?”
“是我。”
那人缓缓走近,却如一阵阴影逼近她身前:“我们又见面了。”
阿琇默然了一瞬,低头道:“皇后娘娘。”
“叫我纤罗吧,”那女子忽然扬起一丝讥笑,“我不喜欢皇后娘娘这个称谓,它让我觉得讽刺。”
阿琇悚然一惊,却只见纤罗凤冠巍峨,眉目端丽,只是眼角眉梢都是惆怅,哪里是当年见到的那个明艳飞扬的红衣女子,阿琇心中感慨,打量着她轻声叹道:“这身衣裳我见过四个人穿过了……”
那人笑了笑,声音压得极低:“听说贾后容貌极陋,她也是穿过这衣裳的?”
阿琇伸出一只手,一壁掰指一壁数道:“我见过的第一个穿着这衣裳的便是贾后,她的相貌我倒记得清爽,有些黑,却是很瘦的,虽然不美貌,但并不如坊间传得那样狰狞。”她顿了顿,又道:“能穿上这身衣裳的人,都不会是太难看的人。”
“却也都不是幸运的人。”纤罗忽然插口道,头上的凤冠微微晃动,在地上摇曳出孤零的影子。
阿琇点了点头,望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贾后、献容、平阳,她们有的惨死、有的流落,都算不上幸运。”
“可为什么连我也是这样。”纤罗仰天而笑,笑得连泪水也涌出,“我那样一心一意待他,他却视我如无物,除了你,他居然又有了田妃、大小刘贵人,她们一个个都能爬到皇后的位置,那我又算什么?”
阿琇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帝王之爱,不同常人,哪有那样长情长久,你又何必太痴?”
纤罗忽然望向她,唇边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这宫里这样大,可我真能说上几句话的,竟然是你。”
阿琇默然片刻,轻道:“这宫里都是不幸的人,也没什么分别。”
“不幸,我最大的不幸却是遇上你。”她忽然迫近几步,走到阿琇身边,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眸中却是复杂的神情,忽然尖声道:“你说我有何比不上你,为何他心里只有你?”
阿琇被她笑得惊起一身战栗,她退了一步,只道:“纤罗,你从未有何逊色于我,我也从未视你为对手。”
“你是不屑?”她步步逼近,眸中怒意却更深,“我和四郎从小相依相伴,我们一同长大,我敬他爱他,想与他做长久夫妻,我为他做了多少事,可为什么他心里只有你,心心念念都忘不了你。这么多年我始终想不通这个道理,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阿琇被迫得无奈,只道:“他心里对母亲之死一直有心结,你姓了呼延氏,又怎能化开他的心结。”
纤罗呆了一瞬,喃喃道:“就因为我姓呼延……”
阿琇见她面色不似正常人,兀自强按下心中惶恐,轻声道:“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册封大典。”
纤罗笑了笑,忽然仰起头来,突兀道:“他欠我那么多,我也对他存有秘密。你说我和他是不是两不相欠了?”
阿琇蹙眉望着她,却见密密的梅枝透过月光在她面上落下深浅的光影,她衣衫上金闪闪的镶金丝撒花凤形绣纹此时却都显得暗沉沉,缀在凤袍上更显得累赘。唯有双眸间划过一段浅浅淡淡有莹白流光,明珠一样漾出神采,这一瞬的明丽鲜艳,风姿端华,竟是耀眼灿烂,直教人不能直视。
这大抵是纤罗留在阿琇脑海中最后的印象了,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匈奴五部曾引以为傲的花朵,便在这夜悄然凋零,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能找到她的踪迹,有人说她死了,是坠井还是投湖?刘聪命人把宫中所有角落都翻遍了,竟是死不见尸。可活亦不见人影,她带着她那一身华丽的凤衣,一如她出嫁时的样子,永远消失在这深深宫闱中。苦寻了三日未果后,刘聪只得对外宣布,上皇后呼延氏暴病而亡。
木槿悄悄地问阿琇:“娘娘,那夜在梅园中……”
“是她。”阿琇淡淡道,却是眺望着远处,“她那样一个人,若是想彻了,便是新的一番天地。”
木槿试探道:“那皇后娘娘应该是没有死吧。”
阿琇笑了笑,语气却是唏嘘的:“她不该是属于这里的。”
木槿默然地退了下去,似是若有所思。

七日国丧后,刘聪鲜有地却来了晖华殿,只有李桓跟在他身后。他一挥手,李桓便退了出去,悄悄掩上殿门。刘聪脸上似是很疲惫,低声道:“她最后见过的人是你?”
阿琇端然倚在榻上,脖颈微微挺直,回答简洁:“是。”
“她说了些什么?”他忽然开口问道。
阿琇侧头想了一瞬,淡淡道:“她说与你两不相欠了。”
他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忽然走近几步,在她身旁停住道:“这些话她为何来寻你说?”
“你是疑心我把她藏了起来?”阿琇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哂笑道:“陛下未免太抬举臣妾了,臣妾不过小小一个采人,何德何能可以这样受到陛下重视。”
他被她语气激怒,忽然迫近了她,嘴角轻轻抽动:“这宫里人人都看出朕的心事,独有你不知道!”
阿琇反唇相讥:“陛下有何心事,是杖死我宫中侍女的恩德,还是鸠毒死我叔父的恩典?臣妾在此一一都替他们谢过陛……”
她话音未落,他忽然将她揉进怀中,呼吸近在咫尺,暧昧至极,却不适宜这样的氛围,他低声道:“明日朕要出征,便不能陪陪朕吗?”
她有心躲闪,可哪里拗得过他,情急之下一脚踢了出去,却恰恰踢在他右膝上。他闷哼了一声,她心中一惊,忽然想起他膝上是有旧伤的,佝身便要去看,可凑得近了却忽见他唇边抹上一丝得意的笑容,低低地暧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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