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轩来到莲恩的房门口,犹豫了半天都没有敲门。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亲自找莲恩。
“老爷,您找小姐吗?”归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心里隐隐不妙。
“嗯,是。”周启轩有点懊恼,在自己女儿房前怎么变得这么畏缩起来了?
归雁推开房门对着正在清洗银钗的莲恩说:“小姐,老爷来了。”
莲恩没有抬眼,心里莫明地慌起来,故作冷淡地问:“有事吗?”
周启轩进来第一眼便看到了许氏的灵位,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咳咳,莲恩,你也不小了,我给你定了门亲事。”
“不嫁!”莲恩急切地回道。
“这个事都已经都定下来了,明天男方就要来……”
“哼,这么说,你只是来通知我一声?”莲恩恼怒地瞪着周启轩。
“总之,我这是为你好,唐家是衡城首富,多的是人想往里挤,你不要不知好歹。你要嫁得好了,你妈九泉之下也会心安。”周启轩强压着怒火说道。
“你不配提我妈!”莲恩将钗子往水里一扔,愤怒地站起来。
“你妈就是这么教养你的?这么跟长辈说话!我跟你讲,事情已经定了,你同不同意都得嫁!”周启轩生气地说完便甩手而去。
归雁不安地关上房门,对着依然愤怒着的莲恩小声问:“小姐,怎么办?”
“他要依了我就算了,不依,我就逃婚!”
第二日清早,唐家就敲敲打打地上门来提亲了,并且将婚礼的日子都定了下来,便是半个月后的十月二十。
莲恩被禁止出门,媚娘开始紧锣密鼓地操办嫁妆。
周家人本以为莲恩会闹得鸡飞狗跳,却没想,莲恩竟事不关己一样,如常地在园子里晃悠,或是躲在房间里半天不出门。倒是归雁似乎忙了起来,经常半天不见人影。但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这并不代表莲恩接受了亲事。在莲恩刚来城里的那三个月的每天晚上,在每年的几个对莲恩来说是特殊日子的晚上,莲恩的闺房里总会响起归雁的琴声,只有听着这琴声,她才能入睡。而自唐家上门下聘的前一晚开始,周家人每晚都能听到归雁的琴声。
周启轩看着这变化,心里很不安。他知道逃婚这种事,莲恩是做得出来的。他在跟莲恩提婚事的当晚开始,就派了两个老妈子在她闺房外日夜盯着,也不再让她出门,再后来连归雁也禁止出门。
逃婚寻觅,渐行渐远2
十四日早晨,已在周家酿酒坊里管账的大牛领着一个曾在上沙岭老宅做过长工的外姓佃农来找李氏,称其父周东勤病重,托了这人来通知他。李氏让大牛跟归雁赶紧回去,于是,大牛与归雁收拾了一大包,赶紧离去。
十五日是李氏上西郊外山庙进香的日子。莲恩早早起来央求李氏带她同去,称在家呆了太久很闷,再者很想去庙里为周东勤祈福。李氏便去找周启轩,周启轩不好拒绝便多叫了几个男丁跟随。
中午时分,李氏与莲恩进完香,便与往常一样到山庙后院的长期订下的厢房吃斋小憩。她们休息的厢房靠边,有两扇窗。侧面的窗户外是个小鱼池,池里有个小假山,池边种了几株柳树。池子与墙壁之间仅一肩之宽。
吃过斋饭,下人将桌子收拾干净便关门离开,站在门外守侯。莲恩将正面的窗户关上,将侧面窗户打开,然后走到李氏面前说:“我扶您到床上休息一下吧。休息够了我们再回去。”
“好吧,你也一起休息一下吧。”李氏起身说道。
“我不觉得累,我在前边看看书就好了。”
“要不你弹弹琴吧,都习惯了归雁的琴声,昨晚上没听到,我都没睡安稳。”
“好。”莲恩应了一声,心里却虚得很。
莲恩将李氏安置妥当,把床帘放好,便回到前面去。
此时房里多了一个人,那便是爬窗而入的归雁。莲恩皱着眉指了指里面的床,又指了指窗户边的琴台,无声地问归雁怎么办。归雁指了下自己和琴台,最后轻轻走到桌子边用食指蘸点茶水在桌面上写道:未时未至,速速离去。莲恩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赶紧向窗户走去,此时大牛正在窗户外接应。
“莲恩呀,怎么还不弹呀?”床上传来李氏的问话。
“哎,我喝口水,马上弹。”莲恩高声应一句,赶紧去爬窗。
在大牛和归雁的帮助下,莲恩很快就爬出了窗户。
看到莲恩安全走过池塘,归雁坐到琴台边上,开始弹琴。听到琴声,莲恩担忧地驻足回头,在大牛的小声催促下只能赶紧离开,在拐角处不小心撞到一个清瘦的男人,慌慌张张地也来不及说道歉,赶紧跑开。
莲恩和大牛在山下的一间草屋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还是没有等到归雁。
“哎,雁那笨妹子,估计是被逮着了。”大牛蹲在草房门口碎碎念。
“那怎么办呢,我爸会不会拿板子打她呀?”莲恩在草屋里焦急地踱来踱去,六神无主。
“那哪里晓得呀,老爷估计这会儿已经知道信了,正着急着找你呢,要不咱先走吧?雁就是挨几下板子也不会很严重,老夫人不是答应过夫人,会善待雁吗?她多少会护着雁的。”大牛起身背起地上的包。
“要不我们沿路回去寻寻吧?也许她逃出来了,迷了路呢?”莲恩存着几分侥幸。
“不可能的,我们怕今天会走错路,昨天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了三趟,哪里会迷路?八成是被逮着了。你想啊,老夫人虽然没摸过琴,可你俩在她身边弹了十年琴,她哪里会分不出呢?”
“那我也不能让雁替我受过,我得把她救出来。”莲恩边说着边跑出去。
大牛赶紧拦住,“哎呀,我的大小姐,你现在回去,就算能让雁不挨板子,也改变不了嫁进唐家的事呀?”
“那怎么办呀?”莲恩急得要哭。
“咱还是赶紧走吧,老爷再气也不会要了她的命的,等人追来了,那可就更麻烦了。等找着了文少爷,我们就赶紧回来。”
在大牛的再三劝说下,莲恩最终只能无奈地跟着他前往省城。
经过八天的走走歇歇,莲恩和大牛终于在第九天的中午来到了省城。
省城的喧嚣热闹让莲恩很是新奇,一扫连日来对归雁的担忧,开心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的,最后坐到卖汤圆的摊子上,热乎乎地吃汤圆。
“小姐,我们吃完赶紧去找文少爷,别再瞎逛了。”大牛边吃边说。
莲恩咽下一个汤圆,不紧不慢地说:“嗯,知道啦,这一路上就听见你催!等下找到文哥哥,你明天就回上沙岭娶你的小环吧。”
大牛脸蛋红扑扑地,小声嘟囔:“你就会拿小环取笑我!”
“呵呵,每次说到小环你都脸红,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呀?”
大牛摸摸脸,也不争辩,埋头吃汤圆。
吃完汤圆,大牛拿出一张纸条问摊主:“老板,问一下这里怎么去?”
摊主没有看纸条,挠挠头说:“不好意思,我不认得字。”
“河新路15号。”
摊主用右手指着他的右边,说:“哦,从这条路直走过了拱桥,再往前走,右边第三个街道就是。”
“谢谢啊!”大牛道声谢,将汤圆钱放到桌上,收好纸条与莲恩向着河新路走去。
河新路15号是一个很普通的民宅院落,大门没有关上,里面只有一个瘦小的中年妇人在院子里晾衣服。
已经站到了门口,莲恩却怯怯地不敢往里看,也不敢走进去。
大牛见莲恩站着不动,便说:“小姐,总要进去的。”莲恩还是迟疑着不敢动。
“你们是要租房子的吗?”门里的妇人见到门口有人,便走了过来问。
“不是,我们是来找人的。请问这里是不是李建武家?”大牛向妇人询问道。
妇人想了想,说:“李建武?哦,你是说李老师呀?以前这房子就是他的,后来卖了,又租在这住了七八个月的样子就搬走了。”
“搬走了?你知道搬哪了?”莲恩急急询问。
“听我老伴说好像住到了什么巷来着?哦,好像是文西巷,离这也不远,你就拐出去直走,不要过拱桥,右手边往前走一里路的样子再左拐就到了。具体哪一户我就不清楚了。”
大牛跟莲恩谢过妇人,赶紧前往文西巷。
站到文西巷的巷口,大牛跟莲恩傻眼了。一眼望下去都看不到巷尾,两边都是宅院。
“咚咚咚。”大牛敲响了右手边第一户的大门。
“吱呀。”门被打开,门里站着一个穿靓蓝长衫的年轻人。
“请问李建武跟李建文是住在这里吗?”大牛陪着笑问道。
年轻人久久地看了一眼大牛身后满脸期待的莲恩,才转移视线,回答道:“没有,我不认识你说的人。”
“哦,谢谢啊。”大牛失望地转身走向对面的第一户人家。莲恩也失望地跟上。
这一家也给出了同样的答复。
“要不我们分开问吧,一人问一边,这样会快一点找到文哥哥的。”莲恩擦擦冻得都快没知觉的鼻子,对大牛说。
“好。”大牛边应声边走向旁边的第二家。
“请问李建武跟李建文是住在这里吗?”
“没有。”
“没有?谢谢啊!”
“请问李建武跟李建文是住在这里吗?”
“不认得。”
“不认得?谢谢啊!”
……
寒风呼呼地刮着,西边的太阳在灰暗的云层里时隐时现,缓缓下落。莲恩和大牛在一次次期待和失望中问完了最后一家。除了中间有三家没有应门外,所人的住户都说不认识李建武和李建文。莲恩又冷又累,愁眉苦脸地蹲在地上。
“小姐,别泄气,不是还有三家没开门吗?咱歇会儿再去问问那三家,肯定就是其中一家了。”
“我没泄气,我是累啊,你看天都要黑了。我们都找一下午啦。以为一到省城就能找到文哥哥的,想不到会这么累。”莲恩捶着膝盖,有气无力地说。
“要不我再去看看那三家有人在没?”
“嗯,我在这等你。”
不多久,大牛就耷拉着脑袋小跑回来。
“怎么样?怎么样?”莲恩紧张地问。
“那三家人,都说不认得他们。”
“会不会你记错那三家了,或者我们落了哪家门没敲?要不咱再去敲一次?”莲恩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不等大牛回答,就跑去敲门。
“请问李建文跟李建武是住在这里吗?”
“不是刚来问过吗?没有。”
“不好意思。”
“请问李建文跟李建武是住在这里吗?”
“不认得。”
“谢谢啊。”
……
问完最后一家,天已经完全黑了,家家户户都已经点起了灯,夹杂着炊烟和菜香的寒风更加无情地吹打着失落的莲恩和大牛。
莲恩难过得哭起来,“大牛,怎么办哪?”
大牛也很着急,说:“会不会是那个大婶讲错了?要不我们再回去问一下那个大婶?”
莲恩点点头,跟着大牛沮丧地离开。
逃婚寻觅,渐行渐远3
回到河新路15号,院落里没有一个人影,亮着灯的几个屋子里传【奇】出一阵阵吵闹声。两人正犹豫【书】着该敲哪扇门,便看到下午见【网】过的妇人拿着个酒壶从左边第一间屋子走出来。
“大婶,还记得我们吗?下午来过的。”大牛赶紧迎上去。
大婶定睛一看,说:“记得记得,你们没找到人吗?”
“你说的文西巷我们一家一家都问过了,都说不认得他们。”
“都这么久了,搬了也不一定哪。我记得他们搬走那年,李老师好像是在荷花池那边的女子中学教书来着。”
“女子中学?怎么去那里?”
“远着呢,再说天也黑了,学生早下课了。这天寒地冻的,要不你们就租在这里先住下?刚好这里还有一间正房,我家里边还有些旧棉被,可以先借你们用下。”
莲恩犹豫地看向大牛,大牛搓搓冻僵地双手,点点头说:“好吧,也只有这样了。”
大婶自称祥婶,热心地领着大牛去找房东,莲恩则坐到了祥婶的屋子里等。
坐到门边的板凳上,莲恩顿时感觉温暖多了。屋子里只有祥婶的丈夫祥叔一人,正坐在一张陈旧的方桌子边喝酒。桌子底下放着一个炭盆。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两个看似自己钉做的大柜子,柜子上堆着一些杂乱的东西。
“妹子,坐过来吧,这大冷天的坐门边干啥?”
莲恩微笑着摇头,“谢谢,这里也很暖和。”
祥叔也没强求,抿下一口烧酒随口问道:“我刚听你们在外面讲是要找李老师?”
“是啊是啊,呃,也不是,我是找他弟弟来的。”
“他弟弟呀?他们要搬走的那一个月,他还在荷花池那边的师范学校,搬走前有一次听他们兄弟聊天,他好像要去北方的什么军官学校读书,要去当兵,不知道后来去了没有,就是没去的话,估计也早毕业了,不在那里了。那小伙子挺英俊的,见人就有笑有礼的,很招人喜欢。”
“是啊,每一个认识文哥哥的人都说他好。”莲恩一脸开心。
“嘿嘿,小妹子很喜欢他吧?”祥叔眯着眼睛笑着对莲恩打趣。
莲恩脸一红,转开话题问:“大叔,您是本地人吗?”
“不是,我们从东北那边来的,出来都三十年咯!”
“这么远来的呀?那您都不想家吗?”
“老家里都没人了,想谁去呀?再说了,刚出来那几年,为了娶上老婆,为了吃上口热饭,天天愁着,哪还有心思想,日子久了也没啥想了。本来想着明年清明怎么着也要带儿子回去给祖坟上香,也让他知道知道根在哪儿,可前几日听回过乡的人说现在日本人在那块儿横行霸道,日子比这还难过呢,还说日本人为了开矿,把我族里的祖坟地都给刨了,现在连块烂骨都找不到了。哎,这些挨千刀的!死人都不放过!老天不开眼哪!”
祥叔皱巴巴的脸上隐约透着点红,沮丧地抿一口酒,自顾自地闲扯起来。“你说这世道怎么就那么不安生呢,到处打仗,这个要称帝那个要革命的。争来抢去的,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这天下跟谁姓我可不管也管不着,我就想着啊,每天出去跑车的时候,没人不给钱……”
听着祥叔的絮絮叨叨,莲恩心里莫名地难受起来,说不清是为祥叔还是自己又或是李建文。
没多久,祥婶跟大牛就回来了。大牛让莲恩继续坐着,自己跟祥婶借了扫把抹布盆子去清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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