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自传:独自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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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娜自传:独自上场-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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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可想而知了。
媒体当然不会把这点刺当回事,他们的版面上随时会出现核武器。
倒是不时让其他小动物——小白兔、小猫咪之类举报:“你干吗老着一身刺?你扎伤我了!你不是我们动物园的好小朋友!”
我也很委屈——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下,以及怎么放下。
我不懂得如何与媒体周旋,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交朋友,怎样让自己的意思明确地表达出来。我身边的朋友不是运动员就是教练,没有曲解、放大、刁难和莫须有的暗示,我们的世界比外面那个世界要简单多了。
在这种条件下,我非常依赖自己的团队和身边的朋友,在他们面前,我可以完全卸下心防,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但在2011年,一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的一句话,让我发现,原来我一直非常看重的友情可以是这么淡薄。
那位朋友让我帮他利用我的关系要个项目做。我很为难,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根本开不了口去管人家要什么东西。
朋友说:“你怎么这样?”
我生气了:“我的为人一直就这样,我不愿意欠别人人情,欠别人人情肯定要还。而且我本来就是个不知道怎么跟领导沟通的人,我怎么直接去跟领导张口说:你给我一个项目做。再说领导凭什么把项目给我做。”
朋友——或者已经不是朋友了,直接来了一句:“李娜你变了。”
我真没变,我一直就这样。
后来他又来找我,说要开餐馆,他找人投资,用我的名字。
我告诉他我不想参与这些事,我现在是运动员,不太愿意去接触这些东西,这个领域是我完全不懂的,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做。
他又来了:“你怎么这样?”
我特别不能理解的一件事是:为什么他那么理所当然觉得我应该去帮他,不帮他就是我对不起他?
我们认识很多年,很早就认识对方,多年来一直是朋友,最后却出现这样的尴尬。
说来惭愧,我都年近三十的人了,才第一次领会到感情的脆弱:在利益面前,感情原来是如此不堪一击的。
在我的观念里,友谊是不会被利用的。我最好的朋友,都不是经常联系的,尽管大家各有各的生活,天南海北偏居一隅,但只要见面,仍会很“亲”。不跟你计较付出和得到,这才叫朋友。?
我不是一个懂得经营情感的人,如果有人对我好我恨不得双倍对他好,可是一旦受到伤害时又会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来保护自己,所以我的朋友并不多,我们不需要天天联系,但是伤心的时候会第一个想到你。而且我的朋友基本上都是从小一起打球成长的,另外,还有两个小学同学一直在联系。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也是一个害怕孤单的容易自卑的女孩,只有跟我一起长大的人,或者在身边一起工作生活比较久的人才会了解我,进而有机会走进我的内心世界里。我不擅长与人交往,建立联系,在人际关系中我几乎永远是被动的一方,所以就会更加珍惜朋友间的友谊。他们不会因为我成绩的好坏而对我有所不同,有时候他们会因为等我的比赛而调整时差,我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地打电话诉说自己的苦恼,他们会耐心地倾听,就算第二天起床后不记得他们也不会埋怨,而且从小一起成长的朋友友谊更单纯,我这种脑子笨笨的不适合太复杂的环境。自己享受每次比赛结束回国的这段时间,可以跟朋友一起吃饭、聊天、喝酒和唱歌,聊聊身边发生的事。
我庆幸的是,我的亲戚和真正的朋友们,都不曾因为我的成就高低而对我好或者坏。从小他们就这样对我,今天他们还是这样对我。
之后的许多日子,我渐渐对此事释怀了:也许那位朋友一个人在外地,生活方式和环境与我们的不一样,所以对事物的认知会有分歧。也许他是真的非常困难,因此口不择言。
我不太在乎这些了,经历了大起大落后,我开始成熟了。人的一生能有几个知心朋友呢?拥有现在这一切,我已经很幸福了,我不指望大家全都了解我,那不现实。我深知自己是个内向甚至羞涩的人,不能要求人人都跋山涉水地看清我心里在想什么。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久而久之,我慢慢学会了承担舆论的压力,媒体有他们的运营规则,记者和编辑,或许也有他们不得已的压力,人生在世,谁是容易的呢?大家误解我,我也不会特别在意,也不再去做无谓的解释。真正的朋友无须解释,不是朋友,解释也无用。
比如我以前很在乎网上对我的评论,现在不会再去关注那些,因为我不能让不好的评论影响我的状态。我知道不管我怎样做,都会有正面和负面的评论蜂拥而至,这是正常的,每个人都有表述自己想法的权利。而我最大的责任,是心无旁骛,专注地去打好球,过好自己的生活。
再比如以前我会很关心媒体对我的评论,但现在,我没那么关注了。我只希望自己的成绩能够对得起自己的努力,我是一个扎实、勤奋,而且日益成熟的网球运动员,至于别的,我不关心。
这半年因为自己状态不好,也看清了很多事情。
人在风浪之中,成熟得总是特别快。跟红顶白、见高拜见低踩的事情见过不少,心态反而愈发平和起来。有人说我法网冠军拿得很幸运,我夺冠只是凭借好运气。我也笑笑了事,无所谓了,不管你说什么,拿到冠军的是我,我的运气的确不错。
也有人说我现在挣了好多钱,应该如何捐助,如何如何回报社会云云。
对于这一点,我想说:在慈善方面,我捐助过孤儿院,以前我这样做过,以后也会这样做。我不但会给孩子们捐钱,还会去看他们,关心他们,因为我知道爱比钱的作用更大。但我这样做的唯一原因,是我想让孩子们过得好一些,我希望他们有个好的未来,而不是因为有人说我应该这么做。
虽说网球运动有“贵族运动”之称,但我其实不比任何一个蓝领轻松——我做的是力气活儿,还落下了一身的伤病,我爱我生活的土地,我爱我周围的一切,但是我讨厌总把这一点挂到嘴上宣扬。
我无愧于自己,我现在做任何事情的信条都是:第一,不伤害自己;第二,不违背自己的良心。我觉得这就可以了,我不是完人,但我是个善良的人,我是个勇敢的人,我不需要每个人都认可这一点,我只需要面对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良知。
法网大满贯后,有媒体形容这是“中国的胜利”。我觉得这顶帽子太大了,我只是一个运动员,承担不了一个国家,更代表不了一个国家。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去做好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别人给我戴的那些大帽子,只是那些人想表达他们的想法,这其实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谁也代表不了,我也不想代表谁,我只想代表我自己。
31 STAY HUNGRY,STAY FOOLISH就在我沮丧到完全不在状态的时候,萨芬娜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我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很多人都说我怎么怎么不行,但是你一定要相信自己就是冠军。”
法网夺冠之后,我又进入了低潮。
打美网,我首轮出局。
外界质疑的声音不断传来,焦灼、无助的心态如影随形,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可以看到体育版上的大字标题:李娜状态低迷。
这一次他们说对了。
我就在这种状态中迎来了中网,赛前两天我上吐下泻,我向组委会递交申请,希望能晚一天参赛,这样就可以有多一天时间调整。但WTA办公室的人说他们没有权力,中网已经把票全部卖出去了,我必须要打第一场。
那就打吧。
可以想象,在那种状态下,你对比赛的期望会落到史上最低:我唯一的希望是比赛尽快结束,这样我可以赶紧回到更衣室,让我不断翻腾的胃安静一会儿。
这之后的比赛就像龙套走场一样,我完全没有取胜欲望,我羞愧难当,因为我知道自己心中真正渴求的就是一件事:让比赛快点结束吧。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刚打完法网时,我自信心很强,甚至觉得自己还有信心拿第二个大满贯。但直到现在我的状态都不是很好。我不禁开始了又一轮的自我怀疑:为什么我每天训练都那么认真,比赛时还会频频陷入困境?
这段时间,我和我的团队都异常严肃,我们意识到:必须改变这种状况了。
美网结束后,我和莫滕森教练的合作也走到了尽头。虽然我们只合作了5个月的时间,但是这5个月却带给我美好的经历。莫滕森是位非常积极的人,任何事情他都会看到积极的一面,感觉在他的世界里就没有不好的东西。我们的合作开始于2011年的红土赛季,也是我们一起经历了法网冠军的瞬间。在合作期间,我觉得莫滕森对我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从来不会严厉地说话,永远都是心平气和地讲解技战术,从来没有见过他有不高兴的时候。可能我从小就是在挤压的环境下生活的,所以当你给我足够的空间发挥时,我反而控制不了我自己,也许是因为莫滕森给我太温和的环境,到最后,特别是法网过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导致最后不能合作。
他人非常好,什么事都依着我,我做的任何事情,他都可以从中找到积极的一面,但他没有明确指出我的弱点和错误在哪里,单纯的鼓励无法让我应对比赛中的险象环生,我需要一位能从技术上指导我的师长。
我从小成长的环境导致我非常需要别人推动我、逼着我,所有曾经推动我进步的人都具有类似性格。以前托马斯具有这样的能力,他一路鼓励我、指导我,在我需要鞭策的时候,他会毫不留情地督促我奋进,当我出现错误时,他也会尖锐地指出问题所在。但莫滕森为人太好了,他曾经说“我不希望这样,我希望你自己能做好,不是我告诉你你应该怎样做”。他觉得我们在球场上是合作关系,是朋友,是互相一起前进,并不是推着我前进。他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要给你自己机会,让你去犯错。”因为他就觉得我是那种一旦出现失误就会特别懊恼的球员,他说:“你要想开,要给你自己犯错的机会,人不可能是完人,谁都会有发生错误的时候。”
但是记分牌可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啊。
我觉得很抱歉,莫滕森很好,但我们不适合。这很像男女之间谈恋爱,对方也许很好,也许很优秀,但就是和你不合拍,你们之间没默契。
我们最终友好地分了手。
“炒教练”这件事又在媒体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我只好不停地向大家解释:这件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正常的工作交接而已。事实上,在我们运动员的圈子里,这也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找一个适合自己的教练,一点不比找一个适合自己的终身伴侣容易,大家在磨合期发现了问题,分道扬镳也是十分正常的。丹麦的沃兹尼亚奇的教练是她父亲,但在温网和美网连续失利后,沃兹的经纪人也表示他们准备更换教练——难道这意味着沃兹准备炒掉爸爸吗?当然不会!教练归教练,父亲永远是父亲,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工作和生活不是一码事。
在莫滕森离开后,姜山又一次回到“教练”的位置上。
在训练场上,姜山又变回那个严厉的教练,不停地对我发号施令。
我自己也想去调整。但是训练场上不管他说什么,我都静不下心来听他的建议。他希望我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但我做不到。
从美网回来后,我回到家乡参加中网,仍然首轮出局。
WTA女选手拿到大满贯后,都会有一个低谷,到现在为止无一例外。但我内心仍然充满焦虑,我反复警告自己:必须!尽快!马上!从低谷里面走出来!
但无济于事,我依然在谷底徘徊,甚至会败给资格赛上的小将。
接下来还要打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年终总决赛。我心中一片荒芜,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怎么打,以及为什么打。
姜山说:你心态变化了。
其实我也知道这一点,但一直不愿意承认。没拿大满贯前,训练中别人说我,我会知道他们是为我好,我对他们的建议言听计从,对自己要求非常高,托马斯曾经赞扬我:“别的队员可能会将教练的要求执行到80%,甚至90%,但李娜是个自律甚严的队员,她可以做到100%。”但赢得法网冠军后,我开始有点满足了,儿时梦想,那么遥远的目标都达到了,我为自己状态不好找到了一个理由。我不知不觉间把自己的位置摆高了,态度与原来不一样了。
2010年澳网比赛前,我艰难地逆流而上,在腿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时候都能打赢比赛,那时我不停地受到“心态有问题”的指责,但我对自己有信心,我知道行外人可能不太了解竞技体育。人不可能永远处于亢奋之中,有高潮就有低潮,这很正常。在那种举步维艰的大环境下,我反而可以把自己逼到极限。
当拿到成绩后,我对自己过于宽容了。纵容自己这件事一旦开了头,后面就是无休止的退步,惰性得寸进尺地吞噬着以往的努力,最终,宽容变成了放任,我失去了对胜利的饥饿感。
同时,我对教练的话开始充满怀疑,当我们训练的时候,我自己的心思总是不停地冒出来:“我原来也是那样做的,不也拿到了大满贯吗?为什么你还说我做得不够好?”
姜山也是职业球员出身,曾经的全运会冠军,我们一起长大,他对我的问题和缺点非常了解。我知道自己该信任他,却没能摆正自己的位置,这也是导致我球场反应迟缓的问题——当对手进攻时,我不能果断地做出回击,反而把相当大的精力放在了与自己辩论这件事中。这一点非常清楚地反映在我的比赛中:连网球落地的弧线都变得犹豫不决、畏畏缩缩,充满了自我怀疑而且模棱两可了。
姜山和我一样明白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大满贯是所有网球运动员至高无上的目标,所有打网球的职业选手都想拿大满贯。但80%——90%的球员拿过大满贯后,都会有一段时间的迷茫。因为要适应大满贯冠军的身份。这个身份适应包含理想构建、下一个目标、生活整个排序,以及对教练的选择认可、对生活欲望的基本要求。
一年之间加冕法网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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