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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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曹雪芹)-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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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把这一条务必免了。”平儿笑道:“早就该免。旧年『奶』『奶』原说要免的,因年下忙,就忘了。”那个媳『妇』只得答应着去了。就有大观园中媳『妇』们捧了饭盒来。侍书素云早已抬过一张小饭桌来。平儿也忙着上菜。探春笑道:“你说完了话,干你的去罢,在这里忙什么。”平儿笑道:“我原没事的。二『奶』『奶』打发了我来,一则说话,二则恐这里人不方便,原是叫我帮着妹妹们伏侍『奶』『奶』姑娘的。”探春因问:“宝姑娘的饭怎么不端来一处吃?”丫鬟们听说,忙出至檐外,命媳『妇』去说:“宝姑娘如今在厅上一处吃,叫他们把饭送了这里来。”探春听说,便高声说道:“你别混支使人。那都是办大事的管家娘子们,你们支使他要饭要茶的,连个高低都不知道。平儿这里站着,你叫叫去。”平儿忙答应了一声出来。那些媳『妇』们都忙悄悄的拉住笑道:“那里用姑娘去叫。我们已经有人叫去了。”一面说,一面用手帕掸石矶上,说:“姑娘站了半天乏了,这太阳影里且歇歇。”平儿便坐下。又有茶房里的两个婆子拿了个坐褥铺下,说:“石头冷,这是极干净的,姑娘将就坐一坐儿罢。”平儿忙陪笑道多谢。一个又捧了一碗精致新茶出来,也悄悄的笑说:“这不是我们的常用茶,原是伺候姑娘们的。姑娘且润一润罢。”平儿忙欠身接了。因指众媳『妇』悄悄说道:“你们太闹的不像了。他是个姑娘家,不肯发威动怒,这是他尊重。你们就藐视欺负他。果然招他动了大气,不过说他个粗糙就完了,你们就现吃不了的亏。他撒个娇儿,太太也得让他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样。你们就这么大胆子小看他,可是鸡蛋往石头上碰。”众人都忙道:“我们何尝敢大胆了,都是赵姨『奶』『奶』闹的。”平儿又悄悄的说:“罢了,好『奶』『奶』们!‘墙倒众人推'。那赵姨『奶』『奶』原有些到三不着两的,有了事都就赖他。你们素日那眼里没人,心术利害,我这几年难道还不知道。二『奶』『奶』若是略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空儿,还要难他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众人都道他利害,你们都怕他。惟我知道他心里也就不算不怕你们呢。前儿我们还议论到这里,再不能依头顺尾,必有两场气生。那三姑娘虽是个姑娘,你们都横看了他。二『奶』『奶』这些大姑子小姑子里头,也就只单怕他五分。你们这会子倒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正说着,只见秋纹走来。众媳『妇』忙赶着问好,又说:“姑娘也且歇一歇,里头摆饭呢。等撤下饭桌子来,再回话去。”秋纹笑道:“我比不得你们,我那里等得。”说着,便直要上厅去。平儿忙叫:“快回来。”秋纹回头见了平儿,笑道:“你又在这里充什么外围的防护。”一面回身便坐在平儿褥上。平儿悄问:“回什么?”秋纹道:“问一问宝玉的月银,我们的月钱,多早晚才领。”平儿道:“这什么大事。你快回去告诉袭人,说我的话:凭有什么事,今儿都别回。若回一件,管驳一件;回一百件,管驳一百件。”秋纹听了,忙问:“这是为什么了?”平儿与众媳『妇』等都忙告诉他原故,又说:“正要找几件利害事与有体面的人来开例作法子,镇压与众人做榜样呢,何苦你们先来碰在这钉子上。你这一去说了,他们若拿你们也作一二件榜样,又碍着老太太、太太;若不拿着你们做一二件,人家又说偏一个,向一个,仗着老太太、太太威势的就怕他不敢动,只拿着软的做鼻子头。你听听罢,二『奶』『奶』的事他还要驳两件,才压的众人口声呢。”秋纹听了,伸舌笑道:“幸而平姐姐在这里,没的臊一鼻子灰。我趁早知会他们去。”说着,便起身走了。接着宝钗的饭至,平儿忙进来伏侍。那时赵姨娘已去,三人在板床上吃饭,宝钗面南,探春面西,李纨面东。众媳『妇』皆在廊下静候,里头只有他们紧跟常侍的丫鬟伺候,别人一概不敢擅入。这些媳『妇』们都悄悄的议论说:“大家省事罢,别安着没良心的主意。连吴大娘才都讨了没意思,咱们又是什么有脸的。”他们一边悄议,等饭完回事。只觉里面鸦雀无声,并不闻碗箸之声。一时,只见一个丫鬟将帘栊高揭,又有两个将桌子抬出。茶房内早有三个丫头捧着三沐盆水,见饭桌已出,三人便进去了。一回,又捧出沐盆并漱盂来,方有侍书、素云、莺儿三个,每人用茶盘捧了三盖碗茶进去。一时,等他三人出来,侍书命小丫头子:“好生伺候着,我们吃了饭来换你们。别又偷坐着去。”众媳『妇』们方慢慢的一个一个的安分回事,不敢如先前轻慢疏忽了。探春气方渐平。因向平儿道:“我有一件大事要和你『奶』『奶』商议,如今可巧想起来。你吃了饭快来。宝姑娘也在这里,咱们四个人商议了,再细细问你『奶』『奶』可行可止。”平儿答应回去。

    凤姐因问为何去这一日。平儿便笑着,将方才的原故细细的说与他听了。凤姐笑道:“好,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他不错。——只可惜他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平儿笑道:“『奶』『奶』也说糊涂话了。他便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他,不与别的一样看了!”凤姐叹道:“你那里知道。虽然庶出一样,女儿却比不得男人。将来攀亲时,如今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是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别说庶出,便是我们的丫头,比人家的小姐还强呢。将来不知那个没造化的为挑庶正误了事呢,也不知那个有造化的不挑庶正的得了去。”说着,又向平儿笑道:“你知道我这几年生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一家子大约也没个不背地里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骑上老虎了,虽然看破些,无奈一时也难宽放;二则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百大小事仍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却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多省俭了,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人也抱怨刻薄,若不趁早儿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平儿道:“可不是这话。将来还有三四位姑娘,还有两三个小爷,一位老太太,这几件大事未完呢。”凤姐笑道:“我也虑到这里,倒也够了:宝玉和林妹妹他两个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着官中的钱,老太太自有梯己拿出来;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也不算;剩了三四两个,满破着每人花上一万银子;环哥娶亲有限,花上三千两银子,不拘那里省一抿子也就够了;老太太的事出来,一应都是全了的,不过零星杂项使费,也满破三五千两。如今再俭省些,陆续也就够了。只怕如今平空又生出一两件事来,可就了不得了。——咱们且别虑后事,你且吃了饭,快听他商议什么。这正碰了我的机会。我正愁没个膀臂。虽有个宝玉,他又不是这里头的货,纵收伏了他,也不中用;大『奶』『奶』是个佛爷,也不中用;二姑娘更不中用,亦且不是这屋里的人;四姑娘小呢;兰小子更小;环儿更是个燎『毛』的小冻猫子,只等有热灶火炕让他钻去罢;——真真一个娘肚子里跑出这样天悬地隔的两个人来。我想到这里就不伏。——再者,林丫头和宝姑娘他两个倒好,偏又都是亲戚,又不好管咱们家务事。况且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一个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难十分去问他。倒只剩了三姑娘一个,心里嘴里都也来得,又是咱家的正人,太太又疼他;虽然面上淡淡的,皆因是赵姨娘那老东西闹的,心里却是和宝玉一样呢。比不得环儿,实在令人难疼,要依我的『性』子,早撵出去了。如今他既有这主意,正该和他协同,大家做个膀臂,我也不孤不独了。按正理,天理良心上论,咱们有他这个人帮着,咱们也省些心,于太太的事也有些益;若按私心藏『奸』上论,我也太行毒了,也该抽头退步回头看看了,再要穷追苦克,人恨极了,暗地里笑里藏刀,咱们两个才四个眼睛两个心,一时不防,倒弄坏了。趁着紧溜之中,他出头一料理,众人就把往日咱们的恨暂可解了。还有一件,我虽知你极明白,恐怕你心里挽不过来,如今嘱咐你:他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他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利害一层了。如今俗语说:‘擒贼必先擒王',他如今要作法开端,一定是先拿我开端。倘或他要驳我的事,你可别分辩,你只越恭敬,越说驳的是才好。千万别想着怕我没脸,和他一犟就不好了。”平儿不等说完,便笑道:“你太把人看糊涂了。我才已经行在先,这会子又反嘱咐我。”凤姐笑道:“我是恐怕你心里眼里只有了我,一概没有别人之故,不得不嘱咐;既已行在先,更比我明白了。你又急了,满口里你我起来。”平儿道:“偏说你!你不依,这不是嘴巴子,再打一顿。难道这脸上还没尝过的不成!”凤姐笑道:“你这小蹄子,要掂多少过子才罢。看我病的这样,还来呕我。过来坐下,横竖没人来,咱们一处吃饭是正经。”说着,丰儿等三四个小丫头子进来放小炕桌。凤姐只吃燕窝粥,两碟子精致小菜,每日的分例菜已暂减去。丰儿便将平儿的四样分例菜端至桌上,与平儿盛了饭来。平儿屈一膝于炕沿之上,半身犹立于炕下,陪着凤姐吃了饭,伏侍盥漱毕,嘱咐了丰儿些话,方往探春处来。只见院中寂静,人已散出。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识宝钗小惠全大体

    话说平儿陪着凤姐吃了饭,伏侍盥漱毕,方往探春处来。只见院中寂静,只有丫鬟婆子诸内壶近人在窗外听候。平儿进入厅中,见他姊妹三人正议论些家务,说的便是年内赖大家请吃酒,他家花园中的事。见他来了,探春便命他脚踏上坐了,因说道:“我想的事不为别的,因想着我们一月有二两月银外,丫头们又另有月钱。前儿又有人回,要我们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每人又是二两。这又同才刚学里的八两一样,重重叠叠,事虽小,钱有限,看起来也不妥当。你『奶』『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平儿笑道:“这有个原故:姑娘们所用的这些东西自然是该有分例的,每月买办买了令女人们各房交与我们收管,不过预备姑娘们使用就罢了。没有一个我们天天各人拿着钱,找人买头油又是脂粉去的理。所以外头买办总领了去,按月使女人按房交与我们的。姑娘们的每月这二两原不是为买这些的,原为的是一时当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家,或不得闲,姑娘们偶然一时可巧要几个钱使,省得找人去。这原是恐怕姑娘们受委屈,可知这个钱并不是买这些才有的。如今我冷眼看着,各房里的我们的姊妹都是现拿钱买这些东西的,竟有一半。我就疑『惑』,不是买办脱了空,迟些日子;就是买的不是正经货,弄些使不得的东西来搪塞。”探春李纨都笑道:“你也留心看出来了。脱空是没有的,也不敢,只是迟些日子。催急了,不知那里弄些来,不过是个名儿,其实使不得,依然得现买。就用这二两银子,另叫别人的『奶』妈子的或是弟兄哥哥的儿子买了来,才使得。若使了官中的人,依然是那一样的。不知他们是什么法子。是铺子里坏了不要的,他们都弄了来,单预备给我们?”平儿笑道:“买办买的是那样的,他买了好的来,买办岂肯和他善开交,又说他使坏心,要夺这买办了。所以他们也只得如此,能可得罪了里头,不肯得罪了外头办事的人。姑娘们只能可使『奶』妈妈们,他们也就不敢闲话了。”探春道:“因此,我心里不自在。钱费两起,东西又白丢一半,通算起来反费了两折子。不如竟把买办的这一项每月蠲了为是。此是一件事。第二件,年里往赖大家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园子比咱们这个如何?”平儿笑道:“还没有咱们这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多了。”探春道:“我因和他家女儿说闲话儿,谁知那么个园子,除他们戴的花儿,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宝钗笑道:“真真膏粱纨绮之谈。虽是千金小姐,原不知这事,但你们都念过书识字的,竟没看见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文'不成?”探春笑道:“虽也看过,不过是勉人自励。虚比浮词,那里都真有的。”宝钗道:“朱子都有虚比浮词?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办了两天的事,就利欲薰心,把朱子都看虚浮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越发把孔子也看虚了。”探春笑道:“你这样一个通人,竟没看见子书。当日姬子有云:‘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宝钗笑道:“底下一句呢?”探春笑道:“如今只断章取义;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骂我自己不成!”宝钗道:“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难为你是个聪明人,这些正事大节目事竟没经历,也可惜迟了。”李纨笑道:“叫了人家来,不说正事,你们且对讲学问。”宝钗道:“学问中便是正事。此刻于小事上用学问一提,那小事越发作高一层了;不拿学问提着,便都流入市俗去了。”三人只是取笑之谈,说了笑了一回,便仍谈正事。探春因又接着说道:“咱们这园子只算比他们的多一半。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利息。若此时也出脱生发银子,自然小器,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事;若不派出两个一定的人来,既有许多值钱之物,一味任人作践,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园子里的所有的老妈妈中,拣出几个本分老成能知园圃事的,派准他们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们交租纳税,只问他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有一年好似一年的,也不用临时忙『乱』;二则也不至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不枉年日在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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