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我叫他有些诧异,瞪大了眼拿手指了自己道,“大人叫我?”
“我若是不是叫你,为何要朝你开口,”我朝身边陆景候斜了一眼,“莫非他才叫阿其?”
“哦,后来公子去过您屋子看过,”阿其忙道,“那张纸条公子已经收了,人事都办妥当了。”
“这样,”我笑了笑,“行了,话问完了你先出去。”
阿其轻手轻脚地缩着脖子刚一踏出门,陆景候在我旁边放了筷,起身道,“你慢用。”
我头也不抬,自顾自吃着,我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他却竟是衣袖行云流水一般,顿也未顿便走了。
我吃了几口总觉食而无味,那八宝鸭跟木渣似的简直太难下咽,我随即把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掷,大声嚷道,“这东西真难吃,不吃了!”
秋意漫溯篇 第十章 旧情陌路(2)
阿其慌忙抖着袖子跑进来道,“大人息怒,这八宝鸭是现做的,味道绝对差不了。”
我直起身气冲冲往外面走,“带路,我要见陆景候。”
从前我是看见陆景候都怕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如今我是颇有些仗着人撑腰便任意胡作非为的本事,说得冠冕堂皇些,便是扬眉吐气,说的难听些,还不就是个狗仗人势。
可我现下倒偏要借着女帝的东风,来吹吹他陆景候不愠不火的怒气。
阿其一溜儿小跑着就往前钻,我将他衣领一提,眉毛挑了挑,“怎的?要赶着去通风报信不成?”
他忙将一张小脸转向我,一双浓眉都打了结,“大人明鉴,我这不是巴巴儿地跑着给您在带路吗?”
我手一松将他衣领放了,“你放心,我虽是奉了皇命而来,也不会对你家公子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无非就是看他对我这皇帝钦赐的女官敬重不敬重,再看他成天里一副冰块似的样子是做给谁看的!”
阿其点头连连称是,我负手挺胸,大摇大摆地走着只差没二五八万拽到天上去。
陆景候竟是在他后花园里饮酒。
我斥退了阿其,袖着手悠悠走过去,他面前的石桌上端正着放着一壶酒,杯子在他手里轻轻握着。
我在他面前站定看了他极长时间,他一副入定老僧的沉稳势头让我有些发怵。
莫不是已经喝醉了。
我开口唤道,“还醒着?”
他不作声,我拂袖在他对面的一张石凳子上坐了,他捏着杯子垂眉看着,不动,我双手交叠坐着,也不动。
风吹过旁边的一丛竹林沙沙响,我偏过头去看,转而又看向他轻声道,“我还记得,江南的竹子比这些要粗壮些的。”
我这话似乎惊醒了他,他抬眼蹙眉朝我看来,一言不发放下杯子,又提起酒壶往里面倒酒。
似溪流潺潺的声音让我浑身一个激灵,我沉默了多时,终是熬不住,“陛下让我来问你,为何当初要提前婚期,而今又反悔不愿去做乐易郡主的郡马爷了。”
他自顾自仰面饮尽了一杯,我见他肩头垂落如瀑的青丝在风里纷扬着尽数落向背后,一时间有些恍惚,“你当真不愿与我说话了?”
他放下杯子的手势一顿,抿唇不开口。
“既是你不愿,那我便走了,”我站起身来,“夜来风大,早些回去歇着。”
我走出了十来步,他唇间逸出一丝轻叹,终于对我说了一句,“你本不该掺进这浑水中来。”
我没有回身,兀自苦笑了笑,“女帝的心思你或许不懂,可我是清楚不过,之前夏力对我的所作所为,她为了挽回皇家的面子,迟早也要把我除了。”
身后又响起酌酒的声音,我脚步再起,走出了后花园。
阿其在不远处兜手候着,我走过去道,“与你公子另外拿件外袍去披上,别让他着了凉。”
他也没像往日里嘻嘻笑,低着头乖觉地轻声嗯了声,“大人也早些回去歇着。”
我颔了首,转身要离开,却瞥见阿玄正提着衣摆往这边匆匆赶来,见了我气喘吁吁声音起伏不定道,“大人,夏将军上府来了,只说是要见您。”
我慌忙捂了她的嘴,“你莫不是认错人了?话可不好乱说的。”
她瞪大了眼睛一副惶恐的模样,将我手扯下来小声道,“奴婢生平第一次见将军,光是远远站着便要吓死了。”
我小声嘘道,“别惊动你家公子,应也没有大事,我去应付就是了。”
阿玄一腔感激之情只差没从眼底涌出来,阿其自去陆景候的住处拿外袍了,我道,“阿玄,你就在此处候着。”
她忙点头,我拂开面前探出来的一根香樟树枝,提步匆匆便往前厅赶。
一路上心有些慌,夏力上次与我见面时便跟个陌路人一般,此次他竟还跟着找过来了。
要想“旧情复燃”是肯定不可能,单是有女帝与他一番耳提面命,我这个局外人都是想想便受不了的。
前厅里稀稀疏疏站着好几名侍卫,应该是夏力从他自己府上带过来的,我堪堪停在他五步远的地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道了声,“小官见过夏将军,不知夜已深,将军还带了这许多人手来,是要……?”
他本是背对着我负手站着,听了我声音缓缓转了身来,“你孤身一名女子住在此处,想是有些不便,这些护卫是一些心意,保你一时安好应是无虞。”
我不动声色笑了笑,“将军,您这话便是有些见外了,小官奉了圣上的旨意住在这陆府养养心神,要保我也是他陆景候出派人手才是罢?”
他挑眉道,“我府里还有些女子也是有些武功的,你若是嫌弃他们是男儿身,我便将那几名女子尽数遣来。”
我道,“将军,我一无仇敌二无被迫是,在这里怎会有危险?”
他蹙眉,晶亮的双眸盯住我不放,走近了几步悄声对我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这些明面上是侍卫,暗地里,是通传线报的。”
我眉心突地一跳,抬眼去看他,他不明所以笑了笑,“陛下的原话是说,将这些人安置在你身边,也好提醒你,莫要贪图享乐,忘了自己是因何缘由到这里来的。”
我眉心又是突地跳了好几下,嘴角抽搐着扬声哈哈笑道,“夏将军言重了,既是来了一趟,您的心意小官也不敢不领。”
我抬袖将那几名侍卫挥到一处站着,随意指了两个眉清目秀的笑了笑,“夏将军,有两名便足够了,他二人正好面容俊朗,甚合我意,且只留他两个便好了。”
他定定看了我,良久别过眼去一笑,“那我便带其他人走了。”
我拱手作揖,“将军走好,小官去为这两人准备住处,便不远送了。”
他的脚步突然停住,回首冲我道,“处事须有分寸,这些犯不着你亲自去打点。”
我自顾自一笑,“既是由将军亲自出面,小官怎好怠慢?”
秋意漫溯篇 十一章 旧情陌路(3)
夏力的双眼似寂寥草原上的点点星火忽明忽暗,于夜色中逼兀得要放出光来。
他静静一笑,眼里亮了片刻,他道,“苏苏,你当真是越来越像她了。”
我不自觉转了身,避开他的视线笑了笑,“将军的话,我听不明白。”
他还是笑,只是说没牛拔曳讲啪刮床炀酰愣罴涠喑龅恼庖坏闵撕郏拐娴目梢砸约俾艺妗!�
我客气一笑,“将军,有什么乱不乱真的,模样不过副皮囊,端看心思罢了。”
他会意笑了笑,却还是道,“她如白兰,你便如凌霄花,比她更是新鲜娇艳。”
我终是挡不住他那看过来的满腔热忱,抬眼直直看他道,“将军莫要忘了,那日陛下是与您如何交待的?”
“无事,”他仿似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连神色都敛起了不少,“求不得的,或许以后会送上门也未可知。”
我僵了僵,他昂头负手转了身,完全是不与从前那般与人亲近的模样了。
前厅只留我与两名侍卫,他们低头挺直着背站着,我转身过去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他们面无表情抱拳道,“参见大人。”
我不理他们,准备回我的南厢房。
他们却是在我抬脚之后便抬脚,我往前走了一步,他们也跟上来一步。
如此往复多次之后,我终是忍无可忍地顿住步子回身便朝他们喊道,“你们要做什么!”
他们又是抱拳,掌心手背击触得啪啪有声,“属下奉陛下与将军之命来护卫大人!”
我冷笑,“监视还差不多罢?”
他们齐声道,“不敢!”
我斜眼瞥他们,“就你们这副凶样,是打算把本大人吓死不成?”
他们噤声,面无表情对视了一眼,我把眉心一捏,问:“你们如何称呼。”
“属下姓马。”“属下也姓马。”
我抬头不知为何有些好笑,看他们双眸一片炯炯有神,握拳凑在嘴边咳了咳,“我也记不住那些名字,正好你们都姓马,眼睛大的叫大马,小的叫小马,如何?”
他们有些不情愿,我不依不饶地看着他们道,“嗯?如何?”
许久,方才如洪钟的声音低下去变作了蚊蚋的几声轻哼,“属下遵命。”
我负手重又往南厢房走,一边回头道,“你们不可让这陆府的主子知道一件事。”
“大人请讲。”
“只说你们是我从宫里接来的,不可说是陛下与夏将军派来的,知道了?”
他们一怔,“陛下的皇命不可违。”
我想起了女帝那副威严的面容不禁有些脑仁疼,随即又语气放软些与他们道,“你们既是来重任在身,便不可随便透露身份,”我故作了几分神秘,“打草惊蛇这意思,你们可懂?”
他们语调一致,齐齐喊道,“属下知道了!”
这静谧的黄昏时分,院子里的几只归家鸟雀蓦地扑棱起翅膀飞走了。
我嘴角抽搐道,“你们说话小声些,若似这般日日叫喊,我这耳朵只怕也得提前不行。”
小马正要张嘴,大马忙将他肩膀一按,细声小语道,“属下记住了。”
我眉开眼笑,“对嘛,这才是好属下。”
我进房时又侧了身与他们往旁边一指,“你们睡隔壁,一人一间房。”
我看他们眉心一蹙似乎又要开口,慌忙钻进去把门在身后重重一合,随即扬声道,“好了,我要安寝了,你们先退下。”
黑暗中我抖抖索索也不敢点烛,借着还未全黑的光景慢慢踮脚,透着不甚清楚的糊纸往外面看去,那两个高大的身形顿了顿,果然往旁边走了。
我舒了口气,想着要去见见陆景候,却是门上被轻叩了两声,我寒毛直竖着颤声道,“不是说了让你们去住下,什么事明日再说。”
却是阿玄的声音细细响起,“大人,是我。”
我慌忙开门让她进来,低声道,“你来作甚的?”
她怔了一怔,“自然是来伺候大人歇下的。”
我恍然想了半天,才觉出是我太神经兮兮了,忙缓缓喘了口气道,“好,我累了一天了也想早些睡。”
她点了烛火,对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觉得奇怪,问她,“怎么了?”
她低了头去扯了袖摆,瞥了半天才小声道,“公子醉了。”
我惊了惊,“怎的,他轻薄了你?”
“大人想到哪里去了,”她脸被烛火映得通红,忙摆手道,“公子醉了总是动也不动地坐着,方才我过来的时候阿其叫了几个人都扛不动,奴婢想着,或许大人会有法子。”
我问:“一小壶酒都能醉着?”
阿玄答:“公子不能沾酒,一杯便醉。”
我开了门,“走,一齐过去。”
“一杯便醉”的公子爷,倒有几分意思。
我在路上疾步如飞喘得不停,阿玄在我身后跟着倒也不嫌吃力,这陆景候,连身边的下人都是身怀绝技的样子,我蓦地又忆起女帝那日对我的咄咄反问,我竟是看不透他了。
我嫌一路上没人说话闷得慌,朝阿玄问道,“我出后花园时他已是饮了好几杯,我见他神色自若,并不像是醉了的样子。”
阿玄道,“公子醉了的时候比未醉时还要自持,不轻易说话,也不轻易行动。”
“便端坐着像个石人?”
阿玄道,“是。”
我胸中膨胀起一股暖意,原来之前陆景候是醉了的缘故,并不是不愿理我。
到了陆景候坐的地方,还是那一壶酒,一只杯,他微微垂着眼我看不清神色,倒是身上多了件外袍。
阿其本守在他旁边,周围还站着几个仆役,见我去纷纷让开来,阿其快要哭的神情道,“大人,您想想办法,公子很少喝酒的,今日竟是成了这副样子可怎么好?”
我朝阿玄问道,“与他去熬醒酒汤来。”
阿玄低头应道,“已经吩咐厨房了。”
我点头,站着看了陆景候片刻,又朝他们道,“都离远些,我与你们公子说句话。”
他们依言退了几步,我想了想,凑在陆景候耳边轻轻道,“你到底爱不爱苏木雪?”
秋意漫溯篇 十二章 酒醉缠绵(1)
他眉眼有一刻的温润,我微微挪开了些,他嘴唇动了动,“苏苏。”
我轻声应道,“嗯。”
四周仿佛有幽隐的花香传来,不知是谁低低惊呼了一声,“诶,公子养了多年的昙花竟然开花了!”
我循声望去,顺着众人的视线找到一朵斗状的白花,月色清幽,花香暗沉。
世人都道昙花一现片刻即逝,我有些怅惘着痴痴看了半晌,转身去看陆景候,低声道,“你果真是醉了,问你话都不知了吗。”
他又是唤了一声,“苏苏……”
我终是将他肩头一把扶过,第一次这样主动地揽住他,只觉得削肩细腰,竟是十分的舒适。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我醒悟过来,忙将陆景候的肩头扶住往后一退,微微咳了一声,“本大人见这昙花开得过于别致,一时有些失神,来,将公子抬回房去。”
阿其为难道,“之前试过,公子不肯动。”
我将陆景候的手腕挽住,轻轻推送着他便站了起来,只是脚步有些虚浮,眉目也微垂着似在想心事,我朝阿其挑眉觑去,“怎么,还说不动,为何我一扶便能站起来?”
阿其忙过来一把接过,笑道,“这可神了,果真是借了昙花仙子的灵气不成。”
我嗤地一笑,看另外的仆役也要过来扶他,忙准备挪脚让开去,却是陆景候猛地出手,紧攫住我的衣摆不放了。
我顿时有些感概,与阿其大眼瞪小眼望了半宿,阿其呵呵笑道,“大人你看,我家公子虽是醉了,却也还是精明得很的。”
我咬牙,“臭小子闭嘴!赶紧将他扶回去!”
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