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雨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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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无数雨打去-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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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了看这孤男寡女的厢房,又提醒道:“这里地方卑贱,娘子快回房去罢。”
    齐芷好像听不明白,用眼死死钉着他的脸,她严厉的声音忽然低了,似乎梦呓又似乎痛恨一样:“ 呵,多妩媚的妆容啊。”
    青衣蹙眉,已经道:“娘子,您……”
    他们这样的男班最重规矩,唱归唱,和大宅里的贵族女眷从来不接触,否则早就叫人暗里灭了口。
    他现在得想想怎么既不得罪,又能躲过这位似乎发了疯,不知怎地孤身一人,莫名其妙跑到他的厢房的齐家千金。才能叫戏班不受牵连。
    然而不待他开口,齐芷好像忽然醒悟了一样,猛地一扭头,竟然又跑入了雨中……
    ———————————————————————————
    雨刚停,齐芷就病倒了,只说是逛园子的时候,忽然淋了雨,受了寒,发起烧,浑身滚烫。
    姑奶奶大发雷霆,要惩处下人照顾不力,却被齐芷拦住了,说是当时逛园子的时候,她自己不小心不懂事,不愿下人跟着影响游园兴致,打发了他们走。
    而齐萱得了齐芷的消息,纵然疏离,却是亲姊妹。心急之下,她不带侍女,几乎是一路小跑去齐芷门前。
    进去的时候,还听见齐芷比较亲近的一个婢女愤愤说话的声音:“有些人的嘴也未免太碎了些,居然、居然说出那等混账话来!”
    齐芷咳嗽了几声,声音很虚弱,也很漠然:“我久不出嫁,早就招了一些人的嘴,只是不想到姑奶奶家贺寿,却不吉利的发起病,也难怪人更以为不详。”
    有些听不下去,齐萱一把掀起帘子进了内间。
    一进内间,一股药味扑鼻而来,
    此时床幔被掀起,齐芷半倚着婢女坐在胡床上,旁边的案上放了一碗黑乎乎散着白烟的热药,一个婢女半扶着齐芷,手里正在喂药。
    另一个形容幼稚的婢女,则面有不忿的立在齐芷不远处,方才抱不平的话似乎就是她说的。
    见妹妹进来,齐芷就推了喂药婢女的手:“你们都先下去,我要同阿萱说会话。”
    “可是娘子……”
    “大夫也说了我只是受寒,不很重。我不是冰做的脆人,一时半会化不了。”
    婢女闻言互相看了几眼,安静退了下去。
    齐萱走到床边,就见齐芷倚着床柱子,病得面色惨白,脸颊却滚烫发红,嘴唇脱了干皮,只有眼里亮得可怕。
    齐萱看她的病容,正担忧要开口问病情,却被齐芷滚烫而力度软软的手一把拉住,这病中的千金典范,一开口,却把齐萱吓得险些没跳起来:“阿萱,我要学戏。”
    齐芷好像在看着幼妹,又好像透过她在看着别的什么人,喃喃重复了一遍:“阿萱,我要学戏。”

  ☆、第14章

齐萱看着姐姐满脸病容中的狂热,忽然十分不忍,低声安慰:“我会一些。阿姊若愿学,我自当倾力相授。”
    谁知道齐芷摇了摇头,那种狂热渐渐平静下来,反倒凄然:“不是的……阿萱,我要学的戏……我、我要学他那样的……”
    他?谁?齐萱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齐芷痴想了片刻,看着妹妹疑惑又惊惧又不忍的脸,忽然抽干力气一样靠在床柱上:“走罢。阿萱……今日就当是我病糊涂了。”
    齐萱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出去。
    出去的时候,耳力一惯不错的齐萱,却听到身后那个一惯端庄,此刻却病容孱弱的姐姐,喃喃说:“我当真是要喝些药了……说是母亲病得厉害,我而今压了这么多年,难道也要发病?发不得,发不得……当真是要喝些药了……”
    ――――――――――――――――――――
    院子里草木森森,安静伏在夜色里。因由偶尔的聒噪虫鸣声,反而而显得这侧厢房更是僻静。
    厢房里,油壁纸内。
    一片昏暗里,只有一点跳动的烛光。
    几个纠缠挣扎的人影印在纸窗上,屋内有碰碰碰的声音。
    这位青年,桃花做了面容似的多情,更有一双春山眉,生来温柔。
    他修长的手执着一把剪子,案几上还放着几张剪好的家常样式窗花。
    想来,原本应当是孤衣独坐,对着烛光,剪着窗花,细思心头一点温情的良夜。
    只是此刻,春山如倾,多情亦冷,青年紧紧捏着剪子,垂下眉:“郎君说的,我都听不明白。”
    那锦衣的公子哥,闻言温存笑了笑:“卿若是不明白咱的情意,倒是枉费了卿卿这多情眉目,风流唱功。”
    说着,公子哥他又走近了青年一步,见青年又退一步,公子哥便又笑一笑,唤道:“怎么?柳郎不肯屈就我嘛?”
    听了公子哥这声柳郎,青年浑身一抖,忽然抬头:“小人不姓柳。”
    公子哥闻言哈哈笑:“好,好,好!也多亏了你不姓柳,方保下命来!”
    又说:“你这戏班子,也真是拖了你辗转权贵,把身子陷进污泥里,才保得下来――”
    青年原先还微微颤动双手,闻言脸色先是一变,随后却露出一个微笑:“郎君说的是。我的确是辗转权贵,自甘泥潭,以保人保已。”
    如果你来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个而已。多了一个权贵而已。
    我脏吗?大约你们这么看。
    你们说我身陷泥潭去了。只是我只是那个沾泥的人,而你们却是泥谭。
    是沾泥的人脏,还是泥潭脏?
    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如当年。柔和温然中的蔑视。
    时人轻贱他。但是他也轻贱时人。
    生活的风霜,没有老了璞玉的质。
    人间的苦楚,没有脏了石头的心。
    锦衣郎君看他笑,就是一呆,不自觉伸手去揽――
    忽然窗外一阵惊叫刺耳!
    一个蓝裙子的侍女,经过这片厢房,从厢房外看见纸窗上这纠缠挣扎的人影,不由呀地叫了一声!
    这声惊叫的声音划破了这寂静。
    远处,被这声惊叫叫起火光一簇簇,刷地从黑夜里亮起,人声开始嘈杂,脚步声开始纷乱。
    那纸窗里的一个黑影似乎被这动静惊到了,踌躇一会,还是拉开门走了。
    当人们顺着这叫声寻来的时候,就看见长发披散,只着中衣的青年站在门口,脸色苍白,一指东边:“小贼往那边去了。”
    等侍卫寻过去了,青年进到屋里,吁出一口气,紧紧合上房门的时候,赫然就见屋里站着一位东看西看的蓝裙子侍女,粗壮的骨骼,乡下姑娘一样红润的面庞,有些迷迷糊糊的睡眼朦胧样子,此刻正傻看着他。
    面目秀丽温柔,天生春山眉含笑的青年,先是退了一步,便诚心实意地向侍女辑手作拜:“多谢这位娘子,只是娘子却需快快离去,若是有人回来――”
    蓝裙子侍女挠了挠头。
    青年眼尖,看到侍女头上竟簪着一根造型有趣而名贵的玉簪子。
    侍女挠头,动作有些像她头发间那根簪子上的玉猴儿。
    挠了一会,侍女想起要说什么似的,要睡不睡的惺忪样子,嘴里却像是鹦鹉学舌一样生硬又一板一眼:“你要是答应找时间教我唱那个你唱得戏,时间地点都我定,那么在此期间,我就尽量保你平安无事。”
    青年顿时讶异:“你这是……”
    看青年犹豫,蓝裙侍女想了想,还是傻乎乎说了真话:
    “你唱得那么好。我不想学,但有人是真的想学。无论怎么样都想学。”
    ――――――――――――――――――――
    蓝裙子侍女迷迷糊糊做了个梦,就继续躺在一干睡熟的姐妹旁好眠。
    在远处的香闺里,
    齐萱却一把揪住一只毛猴:“如何?他答应了没有?”
    猴子本就修为浅薄,变成簪子后控制睡梦中的人,耗费一空法力,不由累得慌,应了一声,就呼呼大睡去了。
    徒留齐萱踱来踱去,一时思考如何告诉阿姊齐芷自己的谋划,一时忐忑自己胆大包天,万一猜测错了阿姊的心思可如果是好?
    一时担忧被姑奶奶府里发现。
    一时又咬牙:决定先思索好退路与变路。
    真是一夜无眠。

  ☆、第16章

齐芷的病好了一些,只是精神仍萎靡。
    姑奶奶自然心疼得很,补品一*往她暂居的院子送。
    连齐老爷都破例来看了一看这个一直很“规矩”的女儿。
    “你一向是有规矩的。但病在这种好日子,却不福气了。你当知道你这个年纪不曾出门 ,本就不福气了。”齐老爷威严的坐着,看了一眼齐芷苍白的面容,他就蹙起眉。
    齐芷一颤。她看到齐老爷的手不自觉握了一下。
    这是齐老爷反感厌倦时不自觉的动作。
    齐芷曾在亲娘苏氏满是浓稠药味的內室,见过齐老爷这个动作。
    齐芷也曾在苏氏的灵堂上,见过齐老爷这个动作。
    但她只是垂下头,柔顺道:“是。女儿一定会很快好起来。决不让爹和姑奶奶忧心。”
    齐老爷看着这个女儿这样的柔顺,这才点点头:“你不像你娘,这很好。”说着就起身走了。
    齐芷挣扎着要去送他。
    齐老爷这时候就显出一点慈和:“不必送了。你去修养,早点恢复起来。也好不扰了姑奶奶的寿诞福气。”
    说着,又嘱咐:“只是修养归修养,规矩也是不能废的。”
    齐芷毕恭毕敬:“诺。”
    倦怠推却描眉,体弱厌听莺啼。
    整个寿诞期间,齐芷都是这样的精神头。但还是每每撑着笑容,每日画好妆容去向姑奶奶与齐老爷请安。行完礼才去休息。
    因了她这礼数,姑奶奶更怜惜,一再要她不必遵这些礼数。齐芷却坚持说:病可以缓,礼孝不能亏。
    余家见了她这说法,上上下下也不好再嚼舌根,只能随着姑奶奶,夸齐家礼数周全。
    连齐老爷也舒眉夸了一回,说是芷儿懂规矩有孝心,不给我家丢脸,又送了一些补药过去。
    独独齐萱有些心疼。
    齐芷一个没拦住,她竟然发了傻,去求齐老爷免了齐芷的请安。
    齐老爷一听,顿时大怒,抬手将一个茶杯扔出去,砸到齐萱手臂上,砰地碎了:“胡言乱语!原本姑奶奶慈怜,让你大姊不必请安,你大姊她却坚持不能亏孝礼,姑奶奶无奈才顺了她。照你这一说,姑奶奶与老夫倒是成了不慈的长辈,非要小辈带病请安?”
    齐萱有心想说:阿姊若是不这样作,您回去怕就要发作一通,斥责阿姊不规矩不懂事。余家上下也会说阿姊十九未曾嫁,又逢寿而病,是个不福气的泄喜人。这林林总总,难道不是变相逼着阿姊去做这虚礼?
    但这是世间隐形的规矩之一,是不能说在明面上的。
    齐萱纵然心疼阿姊,一时冲动。但也明白厉害,因此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垂着头盯着鞋尖。
    幸而齐芷及时到了。她一把扯住齐萱,狠狠喝道:“跪下!你最近被这满府喜气冲昏头了不成!”
    齐萱见她神色里尤带的病容,一扯不动。齐芷愣了片刻,瞪她一眼,竟然自己跪下了:“爹,萱儿年少不懂事,是女儿没有管教好她。”
    齐萱见此,咬了咬牙,同姊姊一起跪下,低头连说:“女儿糊涂。”
    齐老爷到底念着这是在姑奶奶府上的寿诞期间,又念齐芷平日的规矩,便竖着眉叫齐芷管教好妹妹,拂袖走了。
    待他走了,齐芷才跪到齐萱身旁,低声说:“阿萱,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告诉你的?规矩!规矩是最紧要的……无论这规矩对不对。”
    说着,她伸出手去,轻轻撩起齐萱的衣袖,摸了摸齐萱手臂上的於青处:“爹砸狠了。走,回去我给你擦药。“
    一如昔年,犯了规矩的幼小女孩被家长体罚,更年长一些的女孩子总是偷偷送吃送药。
    齐萱被她扶着站起来,低着头,眼里有一些酸涩。
    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齐萱被大姊齐芷用规矩与女诫磨着,甚至被烧了最心爱的手稿,却始终没能彻底与齐芷冷了的原因。
    这宅院深深,大姊固然记着规矩,但更记着她。
    姊妹一树花,并蒂总难分。
    房内,齐芷正在给齐萱的一截手臂擦药。
    齐萱看着阿姊一直有些恹恹病容的精神气。
    自能下床后,齐芷就从未提过那晚的事,垂眉敛目,依旧是死水未曾起的闺秀班头。依旧是十九未曾嫁的规矩“少福人”。
    只是齐萱怎么都忘不了齐芷那次握着她的手臂时的狂热神情,那似乎才是一个少年人当有的热度。
    而不是眼前这个枯树一样的模样。
    她咬着唇,犹豫半天,想起大姊的处境,还是怕不好,因此便改了原来的主意,只是轻轻说:“阿姊,我有个粗使婢子,最是顽皮,喜欢学些曲子。跟着我到了姑奶奶家后,倒是很喜欢往花园子里凑听南戏。近日她也不知从哪也学了一些南戏腔调,很是不错。阿姊你最近身子不好,不敢去花园子里受风。我这个婢子倒是能为我们解解愁闷。”
    齐芷听了,一顿,看她一眼,微微苦笑:“我并没有多少爱听戏。”
    齐萱央求一样:“阿姊,这个婢子唱得的确是好的。你姑且听一听,好罢?”
    齐芷听她央求,似乎有所觉,脸色一白,竟盯着她:“这不规矩。阿萱。”
    齐萱低下头。
    齐芷看她一副默认的样子,反倒吸了一口冷气,忽然有些腿软,退了一步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齐萱才听到她有些飘忽的声音:“那婢子当真唱得好嘛?和…他一样好?”
    过了一会,齐芷说:“阿萱,你在害我。”
    齐萱震惊抬头,看见了她惨白的脸色,又听她这样说,很是不安,便忙说:“阿姊休多想,只是婢子唱。只是婢子唱。”
    齐萱是临时改了计划,看阿姊这模样竟是很不好,那男青衣竟然影响阿姊这样大?
    那就只叫猴子借着那侍女姐姐唱一唱罢,不要让阿姊隔着厢壁听到那个男青衣的唱腔了。
    齐芷白着脸笑了一笑:“阿萱,你呵,你呵。我们果是一树的花,你猜我,竟这样准。”
    说罢,她闭了闭眼:“不要改了。我知道你原来排的人是谁了。我不要那个婢子了。原来是谁,就是谁罢。”
    再多的重重山一样的规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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