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雨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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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无数雨打去-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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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她闭了闭眼:“不要改了。我知道你原来排的人是谁了。我不要那个婢子了。原来是谁,就是谁罢。”
    再多的重重山一样的规矩,到底拦不住我自己的心。
    雨夜时的冰冷雨水,雨夜后大病里喝的那味味苦药,也都治不好回忆。
    “别后日月长。”
    柳郎啊,柳郎。我别你时,天真年幼。
    我再见你时,你怀揣着我年幼时的梦,却碾落成泥。

  ☆、第17章 已补完

齐芷在将将十岁的时候,曾走失过一次。
    男女八岁就已经不同席,一个女孩子有过这样的污点,恐怕一辈子就没什么好名声可以说了。
    齐芷怕的很。她在内宅长大,听过不少旧闻:走失的少女一旦回去,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她们很快就会无声无息,病了,消失了。
    然后对那个家族来说,抹污的那个污点也就不存在了。
    一条女人的贱命,就清洗了家族名头的污点。好划算咧。
    至于女人的命,那能叫命?
    一个花瓶,打碎了一个,就换一个呗。
    自幼早慧的齐芷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她不敢在高声寻觅与自己走失的婢女。
    往脸上狠狠抹了几把泥,她哽咽着,又往自己脸上打了几拳。
    将襦裙胡乱打了几个结,然后在雨后的淤泥坑里打了个滚。
    直到趴在杨柳下,往河边一看自己成了个看不出样貌的脏乞儿模样,头发黏成条,直往下滴泥水,她才罢手。
    只是她方沿街扮了乞儿样去暗寻婢女,就叫个方脸的乞儿逮住了,大喝:“敢问是哪个新来的子弟,不去拜团头,不入养济会,竟敢在街行乞!”
    齐芷竟被这方脸的凶恶的少年乞丐推得一倒。她一时有些傻了。齐芷长在深闺。纵然自幼早慧,却因母亲苏氏之事而不大读书。
    这世道险恶,她是知道的。
    但是什么养济会,什么团头,府里奴婢尚嫌提起“脏嘴”,齐芷就更是从未听闻了。
    ――――――――――――――――――――
    烟柳飘满京城的时节,
    年少的柳家三郎君又被父亲打了。
    他却还是晃悠出了府邸,往椿树胡同那边颤颤巍巍过去了。
    他走着走着,忽闻了一阵琵琶曲声,婉转歌声。他听了片刻,不自觉就往那边去了。
    酒肆里有人婉转着唱曲儿。
    看到进来的少年郎,那曲儿忽地就停了。
    柳三郎虽然出身富贵,但是不惯穿华服的。他身着短褐走进来,坐到靠边的一张胡桌边。
    人们笑着指点他:“这个就是柳三郎。”
    人们打量他:柳三郎脖颈上也有一块青紫,独脸上完好。
    这是他爹还存着让他去考取功名的念想,而考功名的人可不能脸上有伤。
    但是柳三郎素来是不管他爹苦心的。
    他少年高才,形容绝佳。
    他这张好脸,这好文辞,讨圣人喜欢,点个探花也无不可。
    偏他就是用来自甘下贱,讨伶人欢笑,做个浪子班头。
    待柳三郎坐下,那曲儿又重唱起。
    这次的曲调陡然变得轻柔婉转,哀怨而无暇。
    柳三郎怔怔听着,酒杯,停在唇边许久。
    等那曲儿重新落寂,他才回神,仰头喝完一蛊举了许久的酒。
    然后柳三郎就从桌边起身,径直走到那垂着头,靠着琵琶的少女跟前。
    他一手拿了酒壶到少女跟前,递上,认真道:“娘子曲中有真意。不才敬你。”
    少女低着头,不接。
    看客又是一阵笑谈:“柳三郎竟也调戏起酒伶了。”
    “可惜这少年女子摆着是卖唱,明面不接客的。”一身汗臭的大汉进来,听了半晌,就说:“亏了俺五个铜板。”
    时下曲风戏风大行其道,市井之中也常闻曲乐戏文。为了延揽客人,店家纷纷养起了卖唱的“酒伶”。
    经营了得的客栈,就设“戏子寓”,其中专供戏班子居住。每逢设宴庆贺,游客叠踵,便叫戏班子演出,引得观者如云。
    就是门面小的,也定要咬牙请专人演唱,不叫门庭冷落。
    这些“酒伶”中,有些原就是伶人,有些是落魄卖身的无产女子,有些干脆就是章台之地买出的低等娼人。
    为了应付官家,明面上店家说这是卖唱不卖笑,喝茶吃酒之余的耳福。
    实则……商人逐利,店家既买了他们,就不愿亏本。暗地里的勾当,岂能少得了?
    这等坐堂的酒伶,比暗娼,犹有不如。
    有常客起身,往那个抱琵琶的歌女跟前丢了几个铜板,喊道:“柳郎君,你叫小娘子吃酒,她要是吃醉了,哪个给我们再弹一曲十八摸?”
    又是一阵轰然大笑。
    能常常来吃酒听曲讨闲的,不是手里有几个阿堵物的,就是游手好闲的无赖子。老实百姓固然是把这当享受,却也不至于奢侈到镇日来吃酒。
    在这满堂的轰然大笑里,弹琵琶的少女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是打在地上有一滴接一滴眼泪:“妾本薄福人。受不了这酒。只求、只求柳郎一曲一词。”
    柳三郎虽往常为优伶唱和谈笑,出入章台胡同,被家中不耻。但他到底出生名门,寻常酒伶,还远远求不得他一词一曲。
    但凡他唱和过的词曲,必然广传市井歌台,与他唱和过的伶人,也必定门庭车马不断。
    柳三郎沉默片刻:“你弹罢。我和词曲。”
    弹琵琶的少女闻言,将头低得更厉害,颤抖着手开始重新调弦。
    少年男子的清唱声应着琵琶声,远远传开,引来无数人拥挤店门前,喜得店家眉飞色舞,连连搓手,看那琵琶少女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
    齐芷被那方脸少年推扯着往哪边去的时候,看到前方人群拥堵,有歌声传出。
    那方脸少年竟然兴奋起来:“呵,是柳三郎在唱和!”说着,方脸少年乞丐一推她:“算你好命,今个先听了柳三郎的唱和,再拉你去拜团头!”

  ☆、第18章

这是在空荡荡的下房里,在约定好的时段里,秀丽的青年等了一会那位蓝裙侍女。
    门吱呀开了,进来的却是一位陌生的女子。
    他诧异地看去。
    这女子眉目端庄而柔美,眼角有一颗淡痣。她穿着普普通通的侍女服,然而那略带苍白的面容,在记忆里好像还是淌着水一样眼熟——是那位在雨夜闯进他房内的女郎。
    青年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就是那位侍女说的,想同他学戏的娘子。只是,不是说,教会那位侍女,再由侍女转教给那位娘子吗?怎地是这位娘子亲自前来?
    他想出去。但看了看,门被人关死了。
    他只得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向齐芷作揖行礼,把头低下去:“小人见过女郎。”
    看着他行礼,齐芷摇摇头,眼神有些放空:“走马章台的柳三郎也懂礼法了。”
    青年闻言,抬头,诧异地看她一眼,复又低头:“小人不姓柳。”
    齐芷笑了一笑,走近一步:“怎么?你道我那纨绔的表兄能认得出你,我便认不出了吗?”
    她又走近一步,自言自语:“也对。这么多年了,你自然不记得我了。”
    青年——或者是柳三郎,轻轻抖了一下,有些苦笑。
    那纨绔也就罢了。说到底,都是男人,犯不到礼法子嗣上。
    这贵人家里,也不至于为了爷们玩弄戏子这样处处有的脏事,而为遮丑害一个戏班子性命。
    但一个贵族的未婚娘子,对身为男戏子的他说这样的话。。。。。。
    他干脆直起腰来,也不再否认,就看向齐芷:“小人身为优伶,的确是曾富贵之后,曾姓柳。早年也曾走马章台,是个浪子班头,世人骂荒唐的。但是小人直到投身烟尘,也不曾向哪个好人家的娘子,多说过一句话,多瞄过一眼。更是不可能识得娘子这样的少年闺秀。”
    齐芷却好像没听见他这一番辩白,自顾自说:“你十六岁那年,与那酒伶和了一曲,有些熏然。那拉着我的方脸乞儿竟然是你都仰慕者,便一路扯着我跟着你走——”
    柳三郎闻言豁然抬头,问:“你怎知,那年我十六?”
    齐芷看他:“你忘得许多。这是你后来同我说的,说是自己今年恰好是年方二八。”
    柳三郎又低下头去。
    齐芷慢慢说:“后来乞儿扯着我跟你走了不久,到一个曲折的巷子,就和你走散了。那乞儿恼我走得慢,连累他跟丢了你,就一个劲扯着我的头皮,嚷着要收拾我。我挨了几下,趴到地上,那乞儿再要打,你就从那个巷子出来了。
    你看到拼命挣扎的我,就喝止乞儿说:‘这个子弟是你哪里拐来的,要这般毒打!'乞儿说是行乞的同伴,你不信,看着我没细涂泥巴的手,说:哪个行乞的,能有这细皮嫩肉?说着狠狠吓了几番那心虚的乞儿,把我扶起来。”
    说到这,齐芷回忆得有些出神,似乎望着虚空在微笑:“你弯腰的时候,那个玉吊坠的尖锐处刚好打在我头上的伤口,我疼得喊了一声。你就把那吊坠扯下来往怀里一塞。”
    柳三郎的脸色变了:“玉吊坠?”
    齐芷有些回过神来:“怎么?你不记得了?我看那是你时时随身带着的。”
    柳三郎低声:“哦,这样。这么些年,这样尘埃里的处境,往年富贵时的小事,记得不大清了。你说说样式,我大概有印象。”
    齐芷闻言,苦笑:“于你,自然都是不紧要的小事。我却还记得那个老羊衔月的样式,是吊坠里也少见的。你说你喜欢得很。”
    碰地一声。是下人房中的胡凳倒了。柳三郎退了一步,像是要遮掩方才的失态一样,以袖擦了擦额头,脸色有些像刚病愈的齐芷一样苍白起来。
    “你记得了?”齐芷看着他,问。
    柳三郎苍白着脸:“我记得了一些。”
    他问也没问一句,为什么齐芷这样的尊贵娘子,当时会流落街头。
    齐芷有些淒然:“你到底记得了。你到底记得了。我听了那一出女状元,便惊得心里的死灰都活了,知道是你来了。”
    她摇摇头:“你看出我是个女孩儿,要送我家去。我一个劲求你,我怕回去便被家里’病夭'了,无声无息隐没枯井里。你一边为我想法子,一边愤愤难平,说这规矩是吃女子的规矩。女子受的冤屈,哪怕是所谓大家闺秀,受的冤屈也从来不曾少过。”
    柳三郎眉头紧皱,死死抿着嘴。
    “柳郎,你说,你是为天下女儿家,才写的这一出女状元,权当发泄天下女儿泪。”
    “你说,你要改了这天真浪荡的性子,要去做官。做官后,绝不辜负女子,要为妇女伸冤,就是我家这样的大家族,也再休想草菅人命,无声无息害了多少女儿性命。”
    齐芷梦游一般喃喃:“我是相信了的。我相信你做得到。可是,柳郎,后来你被家族驱逐,做了庶民。再后来,你家就举家入狱。你因早被家族除名,独在外头得以幸免。”
    她的声音更轻了:“最后,我听说,你投身优伶子弟了。”
    一入优伶贱籍,再不得为官。
    我教妹妹规矩。我告诉自己要规矩。可是我始终记得,有一个说要为我们伸冤的人。
    柳郎,昔年别你时,我天真年幼。
    再见你时,你怀揣着我少年时的梦想,却碾落成泥。
    柳三郎听了,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沉默许久,艰涩地开口:“……是我对不起你。你,你都忘了吧。”
    齐芷猛地退了几步,扶着桌子发愣。
    许久,她游丝一般说:“你对不起我什么?是命对不起你,是命对不起我。我的心已经快死了,你一来,我心里就又记起那些不规矩的东西了。但是记起来了,又怎么样呢?”
    她静静说:“不忘又如何呢?命运辜负了你,你也辜负了我。你辜负了我少年时唯一做过的梦。”
    那个信誓旦旦说着要为女子伸冤的高才少年,都被命运,作弄成了如今模样。
    我一个十九未曾嫁的少福的闺中人,又能如何?
    柳三郎垂着头,许久不说话。
    正要说话,忽然听见房门外有人压低声音喊起来:“娘子,‘先生’,该走啦!有人!”
    然后就是齐萱在喊:“阿姊,阿姊,走!”
    齐芷最后看了一眼柳三郎,泪眼模糊中,他依旧垂着头。
    柳郎,我的梦终于死了。在我心里,你也死了。
    只是,在齐芷跨出门的刹那,这个已经年纪二十多岁的柳三郎,竟然突然大哭起来。哭得如此伤心。那哭法,简直不像是个成年人。反反复复说着对不起。
    齐芷以为他是对她说的。
    ————————————————————
    后来,就在寿诞结束的时候,戏班子走的那一天,齐芷他们也在收拾行李,准备过个两天,就启程回京。
    这时候,猴子突然给齐萱拿来了一个玉吊坠和一张纸。
    齐萱犹豫许久,还是决定拿给齐芷。
    齐芷看到那张纸和山羊衔月的玉吊坠,忽然手一抖,那张纸飘然落地。
    柳三郎说,那年从巷子里走出来的不是他,那年十六岁的也不是他,是他的胞妹柳玉烟。
    这个玉吊坠,是柳玉烟的随身心爱之物。
    厮人已逝。这个玉吊坠,还是留给胞妹生前曾经的挚友。
    柳玉烟曾说过,她有个挚友,只有十六岁那年见过一次。
    靠在床上的柳玉烟,撑着病骨,曾对床边大哭的兄长,说:“她当恨我。我答应过的,其实我一样都做不到。阿兄,你要记得替我向她道歉。”

  ☆、第19章 番外之柳家幼女〔一〕

“五妹妹,你往哪里去!”一个妇人喊住兴冲冲的少女。
    少女面容偏苍白,但春山眉若笑。浑身没有别的饰品,只有头上簪着木簪子,正抱着一盆花埋头走着。
    她听到妇人喊,抬起头,就先微笑,兴冲冲地,精神地回答:“大嫂,花要开了!我给它捡个好地方。”
    妇人蹙起眉:“你放下。你看你脸上和衣裳都沾了泥,像话嘛?这种粗活是下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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