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小一些的家属子女都叫其“钱妈妈”。
池月泠和她甚熟，一进门就乖乖地叫“钱妈妈”。那钱妈闲坐了半日，正是沉闷无聊之时，这可爱的孩子就像是给昏暗的馆里突然加了一道亮光，满心欢喜塞了一把糖果给她。咦，今天不是瓜子，是橘子糖！太好了，池月泠高兴得脸红扑扑的。
她一起塞了三颗糖到嘴里，鼓着腮一边看钱妈办理还书手续。
张雯丽倒是第一次进来。汤小蛾对钱妈和池月泠点了个头，轻车熟路地带她到书库内。这个图书馆不大，又无外人，来借书还书的钱妈大都认识。馆里保留着老习惯，流通书库的书是可以自己去选，选好后或是去阅览室看，或是到柜台借书。看他们进去后，钱妈叹口气：“唉哟，还有一个多小时！本来说没人来我就先回家的。星期六通常没有人的，唉！”
池月泠吮着糖，大半身子趴在柜台上，发音含糊地说：“钱妈妈急着回去啊？”
“是嘛，”钱妈拿出打了一半的毛衣，“没线了，得回去补，给山山赶着打好，都冷起来了。唉，不然打个电话要山山给我拿一卷来。”
山山是钱妈的儿子，小时候最爱拖着鼻涕追赶池月泠，是个妖怪都怕的臭小子。
池月泠听他要来，差点被糖噎着。她心中一动：“钱妈妈，那你回去吧，我帮你守。刚刚进去的是我学姐，认识的。”
钱妈犹豫着，“你一个小孩子……”
池月泠赶忙说：“我都十六岁了啦！我经常看你做，早就会了啦！我知道卡片是怎么分类的，爸爸也教过。”
这院子是个老机构，人都散漫惯了，那钱妈也是个不把这工作真当回事的。她和池老师住一个单位，对池月泠也放心，便交代了下，说：“月泠，那晚上上楼给我把钥匙还来啊！”叮嘱她记得关灯锁门，便高兴地回家了。
池月泠舔舔嘴，仍旧趴在柜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串钥匙。还有三天了……
每次月圆，那块古玉就会涌出比平时更多的力量，那力量溶进银白的月华中，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这院子里的人界鬼都躲着不敢出来。
她，或者还有其他小妖怪们，就会半夜跑去银杏树下，好好吸取这精华。
还有三天，这突然冒出来的入侵者，害她不敢轻举妄动。错过这次满月太可惜了，池月泠咬着嘴唇，她决定了，今天是解决这一切的好机会。这图书馆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了，今天和明天都不会有人来。她站起来，小心把门从里面锁好，这是整个馆唯一的出口。
她的小手伸到电闸的总开关上，犹豫了一秒，轻轻地按了下去。
阅览室的灯是瓦炽灯泡，大概有一百瓦，悬挂在天花板上细微的蛛网结在一角，更映得这房间的狭小和苍老。
房间很空，两张大桌子，墙边一排有些锈的杂志架；窗户是木制的，封死了，玻璃上挂了几条年代久远的油漆，也没有人想过去擦。
窗户外面是书库，一长列的黑色的书架上密密麻麻全是书籍，许多铺着灰尘。
可幸的是凳子还算干净，张雯丽一边擦着凳子，一边解释：“其实这木锁我也不太清楚来源，听爸爸说它可以驱灵辟邪，是因为它的守护物；这锁原本是一个紫檀木盒子上的，本身并无特别。爸爸说那盒中是块玉石，这锁护了玉石很多年，也沾染了一些灵气吧。”
她犹豫了一会才接着说：“告诉你也无妨，我家世代都是本地人，都是命理风水师。祖上当时有名气，大概应邀在当时的刘王府中见过这东西。后来，听说动乱时这玉石遗失了，残破的盒子倒是在文物市场出现过，玉石却一直不在；大家都说那玉石是有自己思想的，可能无法再以人力找回它了，至于这锁我也不知为何在我家，爸爸便传给了我。”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汤小蛾静静地听她说，半晌开口：“你爸爸是普通人类？”
张雯丽“嗯”了一声，老老实实说：“是，他做风水师都靠骗人赚钱，不过我倒是很小就能看见奇怪东西。对了，你要找的是那块玉石吧？”
汤小蛾点头：“是！那就是原魔印。难怪，你锁上的气息如此微弱……不过对一般的人来说也够了。”
“那，原魔印又是什么？”
“石头。”
“是漫画里的那种得到了，就可以颠覆世界的东西吗？”
“不，就是块普通石头。”
“什么嘛……不说就不说。”
“本来就是石头。无论在哪里，都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宝物，都是被夸大了的，每样东西，只对需要它的人重要。”汤小蛾无奈地解释。
他们面前摊了几本书。张雯丽有些心不在焉，她不时抬头嫌恶地瞄瞄头顶的蜘蛛网，很怕它落下来。“那么高的天花板，落不下来的。”汤小蛾头也不抬地说。
张雯丽吓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什么？”
“你那么怨毒的表情，蜘蛛都被吓得不敢出来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
“讨厌！”张雯丽顺手拿起一本书就砸过去，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反弹力涌来，哎哟一声撞到桌子上，“啊，好痛！你怎么还手啊！”
汤小蛾皱眉说；“谁教你先动手？”
“我又不会真的打！”
“很难说。”
“……算了，好歹你现在懂得开玩笑了，算进步。”
“我没开玩笑。”
张雯丽撇撇嘴，把长发甩到脑后。她翻了几页书，说：“白来了，看来还是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汤小蛾淡淡地开口：“如果这么容易就查出来，人类早就拿去了。”他想了想又说：“从记载看来，原魔印最后出现的地方还是这里，再也没有它流失到别处的记载，那么我的感应没有错，它仍然在这附近。”
张雯丽很惊讶，“你和它有感应吗？为什么？”
“因为它来自魔界，在人间的气息自然特别。”他将事情轻描淡写。
“那……为什么其他的妖魔没有找到它呢？”张雯丽仍然很好奇。
汤小蛾沉默了一会才简洁地说：“它有载体。”
张雯丽还是不明白，但是随便她怎样问，汤小蛾都不回答了。
其实汤小蛾也在想，看来到了人界，原魔印的能力根本无法发挥，就只是一块平常的灵玉而已。它出现的新属性也是自己没想到的，比如可以辟人界鬼，那还有没有其他新能力？
像现在自己明明可以确定它就在附近，可是每次走近那个中心地点，总有种模糊的力量将方向搅乱，仿佛是人为的阻扰。人类是不可能的，人界鬼更不可能，那会是什么力量呢？
封曜一向是周游各界的浪子，消息灵通，但愿会带回些有用的讯息。
他正想得出神，灯突然灭了。这座图书馆是半地下室，几乎不透光，顿时陷入一片黑暗，空气的潮湿和隐约的霉味就变得特别清晰。张雯丽啊地一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这女生有时胆大有时胆小，汤小蛾只得安慰她，“没事，可能停电了，过会会好的。”
张雯丽记得图书馆停电的话，多半有备用措施，于是也平静了点，两人在黑暗中等待着。汤小蛾并不介意黑暗，光是种能量，黑暗同样也是，就看怎么使用而已。
两人默默坐了一会。“汤小蛾……不知这图书馆还有没有别人……”张雯丽裹紧了衣服，背靠着墙，喃喃地说，“池老师的女儿应该也在吧，不知她一个人怎样了？”
“哦？我记得你讨厌人类。”
“小孩子多半怕黑的……嗯，也许我有些改变了吧。”
她说这句话之时，并不知道无意中救了自己。本来一只巴掌大的毒毛蜘蛛已经悄无声息地爬到了她后面，摇摇晃晃正要朝她后颈扑上去。她说了这句话后，蜘蛛顿住了，被一丝无形的拉力拖了回去。
池月泠漂浮在阅览室外的黑暗中。她拖回那只蜘蛛，臭着脸。这个学姐还有点良心嘛，本来看她好欺负，想先做掉她，可是……别人正在关心自己，就不能趁人之危了。唉，只有先对付那个学长了。她已经关掉所有电闸，锁了所有出口，人类是没有优势的了，可是，这个学长到底是不是人类呢？看起来不像……可是也没有时间多想了。
池月泠闭上双眼，她用意念将自己慢慢地、慢慢地溶入黑暗中、空气中，她双手张开，轻盈地浮在空中，她仿佛和这空气一起呼吸，渗透出去，图书馆四周的植物们、菌类、爬虫们，都轻轻回应着她。她要把这地方封闭起来，封闭在她的结界中……
汤小蛾猛然坐直了身体。张雯丽正扯着他的衣袖发呆，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
汤小蛾没理她，深呼吸了一会，缓缓地说：“空气变了……”
“空气变了？”张雯丽眨着眼睛，努力吸了几口气，“很正常吧，我看这房子又旧又老，停电了，霉味自然特别明显。”
汤小蛾皱眉不语。张雯丽又疑惑地嗅了嗅，“就是霉味啊，嗯……咦，倒是有青苔的味道……不对……蘑菇？呃……”她在那边嗅来嗅去。
“你闻自己头发干什么？”汤小蛾忍不住开口。
“啊……”张雯丽赶紧把垂了一脸的长发拨开。今天为了好看，没扎辫子真麻烦。
“不对！别打岔。”他闭上眼。“植物的诡气！这是人为结界。”
“什么叫人为结界？”张雯丽好奇地问。
他纵身而起，一手抓起她，“你真啰嗦，先离开再说！”
一道黑色的漩流从半空绞向他们，汤小蛾一手抓着张雯丽，只好单掌斜劈，暗红的火焰欲撞开那漩流。没想到漩流一碰火焰，竟裂成五块，以包围状飞袭过来！
汤小蛾全身绽放出银白的光芒，像一个罩子；那五块气流就像黑色锐利的平面，却旋不入银光。但汤小蛾和张雯丽也被这气流给被逼得落下地来。
“这……这是什么地方？”张雯丽紧拉着他的衣服。
汤小蛾微带诧异地环视四周。图书馆的一切都不见了，原本的一片黑暗也有了微光，四周是树木，苔藓，蕨类，还有藤蔓。
空气中的潮湿和霉味还有花草泥土味道，都更加浓烈起来；然而一切又都看不真切，仿佛隔着一层浓浓的雾气。近处的树干嵌上有绿色幽光的眼睛，微弱的光线从雾气后面隐隐约约地弥漫开，地上厚厚的落叶，窸窸窣窣好像有数不清的爬虫在活动。
视野只可见十米左右，再远些便像是幻觉。天空乍看如墨色般沉重，仔细凝视，发现那也是流动的，流动的黑色。那黑色像个漩涡，能把人的精神都吸进去。张雯丽吓得低头，却看见脚边的落叶上睁开一只空洞的眼睛，她惊得跳起来！转过头又看到另一片叶上伸出舌头，上面卷着倒刺，这一刻张雯丽恨不得长对翅膀，她只能紧紧挨着汤小蛾，脸色惨白。
是结界，看来遇到对手了。汤小蛾脸色沉静。结界一定要施为者的念力和身体都达到一定的修炼程度。结界的范围又叫“域”，可大可小，一旦陷入其中，要出去就很难。
施界者在自己的结界中力量可以达到双倍甚至更多，因为结界中的大气可以给他无休止的补充，这是个森林结界，难道是人界得道的妖魔吗？
清脆的笑声轻轻响起来，忽远忽近。张雯丽觉得这声音很熟，但此时只觉得毛骨悚然。
汤小蛾冷哼一声，双手合抱反推，一团火焰嗤地划破雾气，向最近的树林幻象卷去。幻象被撞击得扭曲出现了一个黑洞，就像是一张狭长的大口，把火焰吞了进去，随即复原。
张雯丽瞪大眼，这样在一个空间中出现另一个空间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担忧地抬头，看到汤小蛾沉思着，他亚麻色衣服被幽绿微光映得有些苍白。
风声忽远忽近，一个清脆声音笑起来：“嘻嘻，你们逃不了了！欢迎到我的森林来。”
第六章停车暂借问
“不要告诉我你看了一天的电视。”慵懒悦耳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开门进来的女人踢掉高跟鞋，脱下大衣，一手提了大塑胶袋，一手拢拢鬈发，走到沙发边。“这是今天的晚饭。好累哦，随便弄点现成的吃吧。”她把袋子往桌上一放，就倒在沙发上。
封曜仍然看电视，修长的双腿搁在茶几上，双手枕在耳后，恍若未闻。
女人移到他身边：“喂，死人，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她说着掐了封曜一下。
封曜笑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顺势把人拖过来横在膝盖上，轻轻打了一掌，“打你屁股！这么晚才回来。”
女人轻笑着：“加班嘛，又爬了八楼，人家累死了，还要给你这个赖皮鬼买吃的！”
封曜拖她起来坐在身边，“怎么爬楼梯，直接移行上来不省事？”说着捏捏女人满是细小汗珠的脸。
“拜托！在人界生活就要遵守规矩，被人看到就住不下去了。”女人一把拍掉他的手，半真半假地说，“你这没心肝的，这么多年不来看我。哼……我一个人也活得好好的。”
封曜笑笑：“人界生活有什么好？你们怎么都甘愿放弃自己的能力，做个普普通通的家伙，像你，还去上什么班？我才不信不上班能把你饿死。”
“我现在早习惯人类的食物了，还不错。”
封曜大笑：“你完了你，人界这种地方，你都习惯得下去……哈哈。”
女人突然冷笑：“你懂什么，人界哪里不好？我们又比人类高明多少？”她眼中有一丝落寞，“我们活这么久，久得什么乐趣都没了。看着熟悉的人生老病死，我们还是活着，他们的快乐，你这种人怎会懂？”她看了封曜一眼：“寂寞，你懂吗？”
我又是哪种人了，封曜不敢说话。他各地的老相好里面，就数阿澜性格最强，他才不和女人争这种问题。“阿澜……”
“我现在叫黄妍！给你说多少次了。”
“好吧，小妍……”
“嗯……什么事？”黄妍正忙着把挑染成蓝色的头发卷成髻，鬓边垂落几许，更给她姣好的面容添增了妩媚。
“我饿了……”
黄妍看桌上一眼，“不就在你面前嘛。”
封曜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等你一起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