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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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战争-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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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还踏实吧?”汉奸刘背着手说。

“还……算踏实……”翠儿拿出了那包烟,也不避那两个兵,“大哥这个给你的,买了不少东西,剩了点儿碎钱,也不知烟好不好,别介意哩。”

汉奸刘哎呦了下,伸手接了。“老刀,是好烟。”说罢他打开了,给两个兵一人分了一支。两个兵胡乱翻了几下,接了烟,这事就算完了。

“刘大哥,你跟俺来走几步,有些城里消息想问问你。”翠儿拎起筐说。汉奸刘愣了下,随即摆了下手,他们就向村里走去。到了大槐树前,翠儿放下了筐,见四周无人,立刻快声说道:“大哥,俺在集市上吃烩面,上厕所的时候听见有人说话,说过几天要打炮楼子。”翠儿尽量小声,可仍见汉奸刘的脸白成了纸。

“一个人问是不是都准备好了,另一个说三十多个人,二十多条枪,准备了炸药要在半夜炸这炮楼子。”

“翠儿别说了,先别说了。”汉奸刘耳边流下豆大的汗,他的眼珠子转得飞快,“你这话和别人说过没有?”

“没有,吓死俺也不敢跟别人讲,但不讲也是个吓死,就只能和你说。”翠儿纳闷着,真说起来,怎一点都不紧张了?

“现在不说了,不方便,晚一点儿,我到你家去……”汉奸刘鬼祟地看着周围。他这话把翠儿说愣了,但这显然不能拒绝,翠儿就说了句好。

“等你孩子都睡了,我就来。”汉奸刘说罢扭身要走,却又回过头说,“门儿别插了。”

汉奸刘的反应超出了翠儿的估算,而她没法子和别人商量,她还要对付早就隔着墙头等她回来的山西子。好容易打发了,再给两个儿子弄了饭,哄睡了,天色也晚了下来。她在院子里坐不住也站不住,摸了摸毛驴,将自己心里摸得也更毛了。她害怕郭铁头和李好安猛然又出现在这儿,他们神出鬼没的,这可备不住呢。

汉奸刘来了,悄无声息地来了。他穿着没声音的鞋,戴着圆边儿的帽子。他推开门,又反手轻轻掩了,动作轻得像贴窗户纸。翠儿忙站起来要说话,他冲她轻轻摆手:“走,屋里,上炕说话。”

又是个这样的,翠儿泛起一阵恼火,自己炕头成了别人想上就上的地方了。汉奸刘才不管她想什么,径直拐进偏屋。翠儿提了口气,摸着冰凉的碾子定了神,进门,再关门,掀开帘子,只见汉奸刘在炕上警惕地看着窗外。

“说吧……”汉奸刘的声音和猫一样轻微。

汉奸刘耐心地听完她说的,又问了很多并不难回答的问题,他一缕缕地揪着稀松的头发,像在进行艰苦的思考。

“翠儿,这话……烂在肚子里,再别和任何人讲,讲出来,定是杀身之祸。”汉奸刘凑近了她说。

翠儿心里一紧,却不害怕:“说的是呢,刘大哥,俺听你的。”

“出事之前,我不会再来找你,你也别找我,万事你装不知道,晓得不?”汉奸刘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晓得了……”翠儿点着头。

汉奸刘和来时候一样轻轻走了,他的来去都没惊起村里的狗。翠儿合上门,站在院里发着愣,他们都不把话说完,她不晓得要面对啥结果,她简直就是个被人愚弄的傻瓜蛋子,被人在炕头上蹿来蹿去,吓来吓去,这狗娘养的日子,怎地就如此憋屈?

翠儿掐着指头算日子,每天都像是一年。有根看出了他娘的心事,或许也听到了屋里的话语,便问翠儿能帮她作甚,翠儿就怕他问起这个,就让他哄好还穿着开裆裤的弟弟。

“娘,咱爹是不是在打鬼子?”有根猛然冒出这么一句,正走神的翠儿吓丢了魂,一把捂住了嘴。

“要命的娃,谁让你这么说的?”

“大小子们都这么说,说俺们的爹都是去打鬼子了。”有根想是知道利害,这一句便轻多了。

“知道啥都别说,只和娘说,你爹去干啥了,将来他回来了,让他告诉你。”翠儿摸着他的头顶,看着那和老旦一般的前额,心一下子就软了。

郭铁头说的那一天终于到了。夜半时分,村口传来刺耳的枪声,先是一下,两下,然后就吵成了一片,甚至还有爆炸的声响。子弹嗖嗖地飞过板子村的上空,掠过那些安静的院落。村子被它们吵醒,狗叫成一片,鸡鸭在笼子里扑棱,然后是孩子的哭声。板子村从没响过这么猛烈的枪炮声,火光都闪亮了带子河。等了半宿的翠儿绷着九个胆子攀上墙头看向村口,只能看见大槐树被枪弹的火光映出的轮廓。枪声似乎来自不同的方向,却都在村口交汇,翠儿看见一串子弹直直地飞向天上,像要飞到月亮上去似的。炮楼周围又爆起一片耀眼的火光,几颗亮得吓人的东西飞起来,慢悠悠在天上飘着,鬼子的机枪点豆子一样狠打了一阵,她好像听到鬼子的吆喝声,或者是那些人的吆喝声。枪声停了,那定是有一边胜了。翠儿跳下墙头,拔去门闩要出去,头已经伸出去,又犹豫着回来了,是的,着什么急呢?

村子里又静寂下去,像一个人都没有吵醒,天即便大亮,每家每户仍门窗紧闭。大家都在等着先出门的勇敢者。翠儿躲在屋里,耐心地等着,等着,等得孩子都已醒来,喝下她胡乱熬就的粥,仍听不见谁家的门发出吱呀,谁的脚步在村路里走动。略微有些声音,必是那些倍感奇怪的野狗,蠢得分不清石头和麦粒的母鸡。山西女人昨晚住在隔壁,她定是用了十分的忍力才没有爬上墙头和她说起此事,郭石头的死或让她再不敢这么做。翠儿坐在了院子里,这前所未有的黎明里的安静,让她更知道这战争的内里。郭石头不是死于鬼子的皮鞭和狼狗的牙齿,而是死于每个村民的猜疑和推脱,老人们说,羊群里总有一只被挤出群外,让绕着羊群窥伺的恶狼叼走。

今天,谁先走出家门,谁就是那只羊。

翠儿想明白了这事,黎明便不可怕了,总会有这么个蠢人的。她耐心地洗漱了,喝了粥,给自己煎了个蛋,吃了从集上买回来的最后一块熏卤肉,再拉了屎,喂了驴,喂了鸡,给有盼拿了尿布洗了,直弄到实在没有事情可消磨这寂静了,终于听见村道里走出个人来。这定是男人的脚步,一步步走得踏实,像每一步都算过尺寸和深浅,又像故意用力踩踏着什么,后面还跟着一个狗一样的碎步。翠儿对这脚步再熟悉不过,村民们也不会是聋子,大家都和她一样拉开了门,看着袁白先生穿着他踢死牛的千层布鞋,目不斜视地背着手走过,鳖怪在后面快步跟着,慌张地看着每家每户的门。

翠儿在那一刹感到的不是庆幸,而是羞愧。她忙穿上鞋走了出去,村路上走出和她一样心思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将野狗挤向角落,他们在沉默中走在一起,他们咳嗽着,彼此点着头,但并不交谈,连眼神的交流都不要,他们只是簇拥在这个实际并不老的老者身后。这老先生走出来了,大家的担心便不是担心了,而村民们更不能让老头一个人走出去,这是板子村遮风挡雨的屋顶,可漏不得。

袁白先生并没有因村民的尾随而改变脚步,他都懒得去看他们呢。他踩着外八字的步子拐出东西向的村路,往南走了几步,大槐树便近在眼前。村民们发出咿呀的惊叹,一时吓停了脚步。大槐树一共有五支粗壮的分叉,四个奔东南西北,最大的一支直指天空,可这一支已断得垂落下来,茬口处碎烂不堪。它零碎的枝叶落了满地,像经过一场罕见的风暴。而再往前走,村民们就像羊一样聚拢起来,他们看见炮楼坚定地屹立在那里,鬼子的太阳旗仍在迎风飘扬,鬼子和伪军们整齐地排在炮楼下面,旁边的一间房屋冒着淡淡的青烟,它们面前有两匹高大的战马,上面坐着穿戴得一丝不苟的田中和手持战刀的本间宏。

田中看到了村民们,对他们招了招手。他的动作是和善的,并没有带挑战和怀疑的意思,但它仍阻止了村民,连袁白先生都停下来了。

汉奸刘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他低着头迈着碎步子,像一颗直着跑的瘦冬瓜。

“太君让大家都来看看,匪徒们都被打死了。”汉奸刘边跑边喊道。

翠儿紧张地向后缩着,突然碰到同样紧张的山西女人,她一把抓住了翠儿的胳膊,故意问着谁也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咋回事儿,这是咋回事儿?”

炮楼前面躺着一排人,约摸十七八个,还有两三个活的,自然捆在木桩子上,只是扒光了衣服,赤条条挂着血。炮楼子上弹痕处处,几个伪军或捆或扎着绷带,三十多个鬼子仿佛个个毫发无损。乡亲们按着汉奸刘的指示站住了,那些尸体糊满污血,脸却一个个擦得干净,他们穿着奇怪的衣服,有的和抓走老旦的人打扮一样。

不知是被挤得还是自愿的,翠儿竟站到了这些死人面前,她不敢抬头去看,只听见心在肚子里擂鼓般蹦着。木桩子上的三个人淡淡地看着村民,中间那个脸上带着轻蔑。这几个不看都不行,翠儿一个都不认得。旁边蹲着像要吃了他们的大狼狗,狗的舌头上挂着丝缕的血肉,随着舌头的抖动晃悠着。

“大家都来认一下,看有没有认识的?”汉奸刘指着尸体们说。

这当然是废话,那里躺着亲爹也没人敢认哪,翠儿一个个看着那些脸,真是没一个见过的,连李家窑的那些兵好像也没一个。她不由纳闷起来,瞅了瞅站在一旁的汉奸刘。汉奸刘和没事人一样,只盯着站在前面的袁白先生。(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田中磕了一下马,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汉奸刘躬着腰听完了,大声说:“田中太君说了,匪徒昨夜想进攻板子村,洗劫各家各户,皇军和维持会友军奋力作战,全歼了这支骚扰本村一两年的匪徒,活捉了匪首等人,他们将送去法庭接受审判。从今日起,板子村限制令暂时取消,感谢全村各户对皇军和维持会的支持,大家继续和平的生活吧。”

汉奸刘还说了不少,翠儿已经听不进去,眼前的事让她云里雾里,汉奸刘的城府令她无法揣度,田中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这一切,只能等着神出鬼没的郭铁头来了才能明白。

“扯淡!”袁白先生重重说了一句,扭头就走。其他人却不敢动,大家都害怕地看着马上的田中一龟,却见他只微微一笑,那笑比本间宏始终攥着的军刀还冷。

第十一章 血战余生

停歇了一天,日军吃饱喝足,大炮飞机敢死队又开始了。他们扔来大量的炸弹和燃烧弹,开始有针对性地扔,然后是漫无目的地扔,但这瞎扔却是有效的,一个城熊熊地烧起来。虎贲将士们成了炭炉子里的红薯,往哪边儿去都是火。十月都要过了,这么大冷的天竟烤死个人。死在火焰里的战士自不在少数,老旦看着已成火海的东门,不用问也猜得出,活的死的在那儿的,八成都烧成灰了。

几乎烧成炭球儿的海涛从东门跑了回来,背着一个五官烧煳的匪兵,玉茗生起气来,问他的排呢。海涛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回来了?命令是啥你忘了么?”玉茗竟毫不给脸。

“烧得待不住了,这时候鬼子也过不来,给我五个人,再给点弹药,我还打回去。”海涛的脑袋也烧秃噜了,一皱眉哗哗掉灰,“我看见鬼子组织了敢死队,头缠着布条子,都端着机枪,多给我们点手榴弹。”

老旦拍了拍陈玉茗,对小色匪点了点头,小色匪忙搬了一箱子弹和手榴弹给他,陈玉茗从预备队里叫了五个战士,海涛只喝了口水,对老旦敬了礼。

“我也去我也去……”朱铜头站出来了,钢盔戴不下,扣了个小号的锅。老旦笑了下,没拦着他。海涛拍了拍他的脸,给他身上挂满了手榴弹,大伙都知道他扔得准。老旦冲他们点了头,这七个人便出发了。

“还有多少兵?”老旦问小色匪。

“各排刚才统计,还剩三十九个。”小色匪立刻回答。

“黄家冲的兵还有多少?”

“二十三个。”

“留好,掰着用。”老旦说。

今天真是紧要关头,师部直接给各作战单位送来命令。鬼子正从四个方向同时进攻,两个方向都是敢死队,摆出了决战架势,虎贲已经被全线压进城里,四条防线上有一条被日军突破,鬼子涌进城中,全线便将崩溃,命令:死守每一条防线,哪怕战至最后一人、最后一弹,不许后撤一步,贪生者,杀无赦!胜利生还者,每人大洋五百块。

“余师长好财主,一人五百啊,搬都搬不动啊。”二子看着命令,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还不如每人给五百颗子弹。”玉茗阴阴地说。

老旦给玉茗递了杯水,他不喝,老旦坚持,玉茗便接过去,一仰脖喝了:“旦哥,守不住了。”

“也跑不了了。”二子扔下一纸命令,颇不满地插上一嘴。

“那咋的?投降?你个球的!”老旦恶狠狠瞪了他,“废话别说了……这是咱们最后的防线,你把机枪都安在这儿……”老旦指着一条壕沟说,“二子,你再去一下团部,就说东门太难,怕顶不住,今天必须给咱们几发重炮,关键时候,哪怕一发都好。”

二子点了头,闭了嘴,戴上摩托帽就去了。老旦喂了鸽子,让玉茗写了个纸条,装进鸽子腿上的小桶,轻轻一抛,鸽子在天上转了个圈,正要往西边飞,远处打来一枪,竟将它敲了下来,老旦暴跳如雷,妈个逼的鬼子,连个鸟也不给放?

老旦和陈玉茗带了七八个人来到东门的阵地。大火稍歇,墙砖烧成碎块,土坯烧成齑粉,前日还满地横斜的尸体灰飞烟灭。满眼是烧透的黑色,天空也是黑的,久不散去的烟雾黏黏地流动着,老旦猜那些战死的战士们就在天上飘着,恋恋不舍地在半空观战。常德是生是死,是输是赢,就要在这黑色的天空下呈现分晓。

东门阵地人影全无,老旦颇感惊讶,海涛七个这就没了?鬼子在远处集结,人堆里钻着绿色的装甲车。老旦正要喊海涛,却见前面地面上几个黑乎乎的东西动起来,褐色的瓦砾中伸出一只手冲他挥着。老旦登时明白,大家就在这里,在地面之下披着烧焦的伪装在等着鬼子。陈玉茗给老旦指了一下,朱铜头趴在不远处一个弹坑里,身上披了几条麻袋套子,坑里堆满了鬼子的手雷——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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