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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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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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阳秋带着元哥下了马车,刚在门前站定,就有个皂袍皂靴的男人迎将上来,此人唤作连升。“傅公子大驾光临,快请!”

傅阳秋颔首,跨步进去。连升陪侍身边,絮叨道:“早听说公子前几日回了京城,猗兰姑娘料想您定然会过来,这不茶室都给您预备好了,就在兰榭。”

元哥听罢,忙问:“猗兰是谁?”

连升在喉咙里得意地笑了几声,道:“这位小兄弟,怕是从没进过这等逍遥地神仙窝吧。”元哥被说得不服气,但也不跟人争口舌之快。

连升继续道:“猗兰姑娘是二十八美人之一,虽不是绝色,但琴技已经出神入化,莫说全楼、全京城,就是天下也难有比肩之辈。况且,在三千楼里,要见猗兰姑娘容易,可想听到她的琴音,且像傅公子这般成为入幕之宾是少之又少啊。”

元哥微讽道:“越说越邪乎。不过是青楼女子,这般清高,还做什么生意?岂不是要饿死,那鸨母也不会答应吧!”

连升这回大笑起来:“小兄弟真是见识少,俗话道‘千金难买一笑’,越是难以得到的越是挠得人心痒痒呢。”

几人说话间,来到了一处水榭,正是所说的“兰榭”。傅阳秋落座,见桌上茶具宛然,一张七弦琴置放雕花阑干前,阑干外水光粼粼,碧荷几叶。昔日美景,今日犹得重见,怎不叫人感慨良多?他让连升带元哥到别处消遣,自己则静静坐着,品起茶来。

茶并非绝品,苦味厚重,萦绕舌尖久久不散。他贪恋这样的味道,而只有猗兰方知他心意。

水榭的四面皆挂起白纱的幕帘,经风轻轻吹举,有如羽毛般缥缈。他从飘起的白纱间望去,见有四五位环佩琳琅的婢女走来。婢女环拱之中的女子,衫裙素淡,眉目清逸,恰是幽谷山涧旁一株弱兰,别具出尘气质。

“猗兰。”傅阳秋温柔地喊出这个名字。

猗兰示意婢女退到水榭之外,自顾走上前来,先敛衽一拜:“公子安好。”

傅阳秋笑道:“果然是我走得太久,你我都生疏了。”

猗兰抿唇微笑:“情谊尚浓,礼数却也不能少的。”说完又道:“今日要听什么曲子?”

傅阳秋知道今日摆出的七弦琴是猗兰的心爱之物,轻易不示人前。他和她相识以来,也不过见过两次。于是他道:“琴虽木石,却自有情性,若为我等俗人拘泥,恰如焚琴煮鹤,为大雅之忌。姑娘只管奏来。”

猗兰听了此话,又是惊又是喜:“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公子赤子之心未移,倜傥风采依旧,猗兰真心为公子高兴。”说完坐去琴前,玉指按提勾划之间,琴声澹荡如月色微茫,大江暗涌,斯人独立于天地间,追惜古今。以琴声而写诗意,而能令人胸怀旷远无垠,除了猗兰还有谁能够做到?

一曲毕,傅阳秋沉思良久,方才拍案而起,朗声赞道:“猗兰,傅某何其有幸,能闻此绝响?”

猗兰却摇摇头道:“当是猗兰何等有幸,身处污淖,而能得公子为知音,饶此残生尚可苟且活下去。”

傅阳秋见她眼眸间愁怨之色比之从前更深,心知她一年多来定是心结愈重。猗兰本是官家小姐,父亲携家上任途中,不幸遭遇山贼,全家罹难,而她清白不保,又被卖至青楼。她本性温婉,可连遭屈辱,怎么承受得住?数次轻生未果。青楼里多的是驯服人的手段,她生不得,死不能,最后只得含羞忍辱,寄情琴艺。可谁又能想到,她忘我于琴声之时,琴艺大增,但凡听过之人,皆惊为仙音。从此她一跃而为二十八美人之一,连鸨母也对她另眼相看,呵护有加。傅阳秋是三千楼的常客,第一次听到她的琴音,只说了一句:“天有九霄,而音至七层。”猗兰听罢,忙唤人再三相邀。这件事后来成为三千楼的一段佳话,为人所津津乐道。可琴声背后的辛酸苦泪,又有几人真心怜惜,不过又是段轶事奇闻,聊添乐趣罢了。

“姑娘言重了。”傅阳秋暗自叹气,表面上却道:“姑娘心中之痛,傅某未能感同身受,只能以茶代酒,陪姑娘饮此一杯。”琴声之外的猗兰早已心灰意冷,再多的鼓励皆是空话。

猗兰与他一同举杯小啜。

婢女陆续上了些清酒小菜,两人又对饮了几番。猗兰望着对面的傅阳秋,心底倍感安慰。她的众多恩客之中,尽管傅阳秋是出名的清狂放诞,却也是最真心疼惜的一个。因此不管任何事,她都肯为他去做。她又敬了傅阳秋一杯,而后道:“公子此次回京城,当是有所图谋吧。”

傅阳秋摆手道:“今日只叙旧情,不谈其它。”

“不。”

傅阳秋笑笑,猗兰向来是如此聪明。“好吧。”他言道:“你可认得江庾?”

“怎么——这么多人都在问江庾?”

“还有谁?”傅阳秋眉头一沉。

“我不知道,我也只是听说那个江庾让许多人头疼得很。也怪了,他不过初出茅庐,怎么如此猖狂狠辣?早晚是要跌跟头的。”

“我和他的恩怨,想必你也听说了。我本是想回到京城,与他好好较量一番,可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时而出来兴风作浪,时而匿迹无声,竟如同从未有过此人一般,真是奇之又奇。”

“公子是想在三千楼打听消息?”

“正是。而今江声楼恶名昭昭,惹祸上身,江庾定然会现身处置。这正是个好机会,我真是想要见识下这位正邪参半的江二公子了!”

猗兰道:“公子既然吩咐,猗兰定然尽力。”

傅阳秋正要多谢她,这时忽听水榭外一阵男女谑笑之声嘈杂。猗兰唤了婢女来问,婢女尚未说话,水榭的纱帘就被撞开,登时一股酒臭气扑面而来。猗兰怒道:“来人,请二位出去。”

来人是一男一女,衣着鲜丽。男的醉眼乜斜,几乎站不住脚;女的脸颊酡红,醉态稍轻。两人互相揽住,亲昵过甚,口中则淫词艳语不绝。傅阳秋一见,这两人全是旧识。猗兰自然也熟识得很,可面上已是厌恶至极,登时退到阑边,连声唤人拉他们出去。

“猗——猗兰姑娘,真难得,来陪我喝杯酒!”男人当即松开怀中的女人,踉跄着步子就要扑到猗兰身上去。傅阳秋见状,上前一步挡住他道:“梁公子,莫要唐突佳人!”

梁公子这才看到傅阳秋,登时清醒了许多。他使人倒了杯解酒的茶来,方冲傅阳秋道:“傅公子,别来无恙。”

傅阳秋坐下来,应道:“承你吉言,尚可度日。”

梁公子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傅公子是何等的人才,那姓江的小子怎会动到你分毫?”

傅阳秋正要谦虚就句,却听对面有人冷笑道:“哼,我看倒是老天无眼,没收了那些衣冠禽兽!”他听得出那个声音,这厢抬起头来,对上那双讥刺的冷眼。他的面上,竟是无一丝怪罪,反是着添了愧色。

猗兰进前一步道:“碧桃,傅公子决不是那样的人!”

二十六

兰榭内,一时气氛冷凝。

碧桃冷哼两声,讥讽道:“是也不是,他心里自是清楚明白。不过是仗着脸皮厚似城墙,才不过一年多,就大摇大摆地又来消遣。猗兰,我且把难听的话摆在这里:那些禽兽不如的对人好时,天上的星星都替去你摘;一旦折腾腻了,你可小心也落得个小云儿的下场!”语落至激愤处,她眼眶内登时赤红。

猗兰不再接话,她担忧地望向傅阳秋。那件惨事她有所耳闻,可也有自己的评断。她与傅阳秋深交已久,知他原本是重情重义之辈,又怎会做下如此狠毒不义之事?

梁公子幸灾乐祸地瞧着傅阳秋渐是黑沉的脸,表面上却呵斥道:“放肆,怎敢对傅公子如此!不过死了个下三烂,摆哪门子台面?”

话音刚落,却见傅阳秋猛饮了一杯酒下去,而后缓缓起身,面上竟挂着一丝难解的笑意:“看来,傅某是个不受欢迎之人,也好,碧桃姑娘见谅,傅某就此告辞。”说完,风一般地走出去。

猗兰知他心中定然不痛快,于是不去拦他;碧桃当下愣住,片刻后依旧是冷眼相向;梁公子则盯着桌上不知何时粉碎的酒杯愣了半晌,才回头冲着傅阳秋的背影喊道:“改日再邀傅公子小酌!”

元哥听说傅阳秋忽然离开三千楼,不知内里发生了何事,心急火燎地追上去。恰是中午,街市上人流如潮水,他好容易才凑到傅阳秋身后,喊了一声:“公子!”傅阳秋敷衍地应了一声,元哥则继续道:“公子你怎么就走了?”

傅阳秋轻笑道:“怎么,这么快就不舍得那里了?”

元哥被逗得窘迫:“公子又来打趣小的。”说完低头傻笑,这一低头却不得了,他一把端起傅阳秋的手惊呼道:“血,怎么有血?”

傅阳秋淡然地抽回手:“大惊小怪!”

“快去医馆。”元哥心急如焚。

傅阳秋并不搭理他,径自拔去碎瓷,然后撩起衣摆撕下一缕,随意缠了几下了事。然后更是漫无目的地走,任凭元哥在旁老和尚念经一样絮絮叨叨,也全听而不闻,真让人佩服那样的好耐性。

主仆二人就这样信步闲行,直走得元哥口干舌燥,愁眉苦脸,腿更似灌了铅一般。傅阳秋像是感觉到他的辛苦,抑或是看到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来道:“去琼香楼。”元哥之前只顾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这会儿抬头一看,可不正是到了琼香街?他正是巴不得歇歇脚,欢然地前头跑去打理。傅阳秋则在那水泄不通的人群里看了片刻,这步上琼香阁二楼去。

琼香阁二楼厅中少有人在,三四间雅室也都空着。傅阳秋正想寻个清净,这厢上得楼前,正遇得一间雅室门扉洞开,从里走出位翩翩公子。他用余光一瞧,眉头当即锁起。“聂公子,我们又遇见了。”

那位公子恰是聂萦离,她照例来琼香阁看一看自家的好戏,怎知偏又冤家路窄,遇上了傅阳秋。“正巧,我刚要回去。”她身后这时跟上来两位仆从,元哥也来到傅阳秋身边,见对面的公子长身玉立,姿容清俊,谈笑之间皓肤朱唇,眸采逼人,明明英气不减,却偏衍出几分妩媚之气,竟让他这堂堂男人也看得一愣。

傅阳秋见聂萦离当即要走,并不挽留,只拱拱手道“恕不远送”。聂萦离一时诧异他的态度,再见他手上血迹斑斑,登时停步问道:“你的手——”

傅阳秋不起波澜地说道:“无碍。”

“怎会无碍?”她微有一丝嗔意。

傅阳秋的眉头蹙得更紧,凝视她许久,方道:“你这是关心吗?”

她微微避开他的目光,强辩道:“之前病中,多劳公子关照。聂某欠了公子的——”

“那你索性再欠一些,日后一并还我。”傅阳秋忽然凑到她耳边,抛出这样一句。她侧转了头来,恰好看到傅阳秋露出一丝诡异的笑。那笑并非调侃,也不温存,分明蕴着几丝彻骨得冷。(文-人-书-屋-W-R-S-H-U)

她心中不解,傅阳秋却已走开。她便唤了元哥过来,从荷包中掏出个小药瓶道:“把这个给他敷上。”

元哥却不接那药瓶,只苦着脸道:“我家公子的脾气——我不敢。”

“他还能杀了你不成?”

“差不多——”

聂萦离听完这句噗嗤笑了:“你不过是想我过去劝劝你家公子,何苦这样诋毁他?”

元哥当即嬉笑道:“公子您真是智慧过人,我这小伎俩哪里能瞒得过您?您看我们公子手伤成那样,还硬是不去医馆,万一——”

聂萦离心想这人还真是口齿伶俐,大有非说服她不可的架势。她只当自己招架不了,打断他,随着进到雅间去。元哥不仅嘴上好使,行动更利索。桌上酒菜都已点下,还预备好了温水、手巾。聂萦离看着元哥忙前忙后,对傅阳秋笑道:“真难得这么个伶俐的随从,可惜有人还不珍惜。”

傅阳秋见聂萦离豁然在对面落座,又开口这样打趣,也戏谑道:“既然聂公子喜欢,送与你如何?”

元哥听了,自然大不乐意:“公子说送就送,好生大方!”说完就留下二人对坐,自己到外间去候着。

聂萦离径自斟了杯酒饮下。她见傅阳秋目光抛至窗外,暗想此人方才定是遭遇了什么打击,虽深藏不肯露怯,语气行动却都透着怪异。她本对他人私事无有兴趣,只是他方才的那句话那缕笑,端的有煞气冲来。难道他已经发现她正是江庾的蛛丝马迹?她当即在心中盘算了一番,方找个由头开口:“昨日公子说要约请我,似乎此话并不算数?”

傅阳秋听她开口,这厢转回头来道:“姑娘不是已经坐在这儿了?”

“原来公子是这等约请法,真叫人大开眼界。”聂萦离摇头道:“既然公子有心敷衍,萦离不便打扰,先告辞了!”说完,伶俐起身,就要走出门去。

傅阳秋也起得身来,不过站在原地,笑道:“姑娘若是劝我上药,把药拿来便是。”

“那便好!”聂萦离赞了声,将药往傅阳秋面前一递。傅阳秋当即伸出伤手来,却是将那双玉手和药一并合在掌中。聂萦离下意识地缩手,却被他死死拢住。她抬头来对上傅阳秋那双狡黠却明澈的眸子,说道:“公子的手想必真是无碍了!”话音刚落,就见她迅疾端起一杯酒来,往两人手上一浇,傅阳秋登时痛得连连退步,手自然也松开了来。

傅阳秋胸中本是一股怒气在其中轮转,不肯轻易发泄出来。方才强攥住聂萦离的手,且是凭着几分任性不羁。哪知见到她不同一般的爽快风度,竟似春冰逢着杨柳风,怒气消去大半。再有那杯酒一浇,痛得他失声喊出,胸中更是再无隔阂,痛罢当即大笑起来。

聂萦离见他大笑,知他释然,自己心中竟也畅快。她将药瓶放在桌上,坐回对面道:“这药是我外公江湖中的好友所赠,最能疗愈伤口。方才那杯酒,算是替你去去毒。”

傅阳秋洗净伤口,又上好了药。他再望向聂萦离,不言多谢,却道:“聂姑娘欠在下的,算是还上一些了。”

聂萦离知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偏不答话,让他去唱独角戏,因为这会儿窗外的戏正是热闹得紧。

江声楼门口来往的过客,围观的众人,以及众人围拢之中当街讨要说法的苦主,已经将门口死死堵住,任是一个客人也进不得门去。江声楼里生意顿时萧条,然而小二也再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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