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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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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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聂萦离坐在桌前,酒杯已空,目光飘向江流尽处的天空。待那个满嘴只关心酒的左公子絮叨完毕,这才托着腮慢悠悠道:“少来装模作样,还说什么这是你最好的酒,你酒窖最底层那几坛红泥封住的又是什么?”

“是谁告诉你的?”左冰立马瞪眼过去:“是那个老疯子,对不对?哼,他偷喝我的酒,还到处乱说!”

“你自己看不住,怪得了谁?”

左冰已然攥起拳头:“你就这样护短?他是你义父,你也脱不了干系!如果那几坛酒出了什么问题,我可要找你算账——我成亲那晚,合卺酒都靠着它了!”

聂萦离笑道:“莫非你想把乔栩灌醉,然后自己出去逍遥?”

左冰捏着下巴琢磨道:“这主意倒是不错,怎么就该我累死累活一整天,还要坐在洞房里等他?嘿,我可听说,三千楼从扬州挖来几个才貌双绝的姑娘,半年之内就能登台——”

为了阻止她再胡思乱想下去,聂萦离赶忙岔开话题。要知道,若将她的兴头惹了上来,半路从轿子里逃婚都是再正常不过,到时乔栩可就要呜呼哀哉了。“我义父——他来了京城?”

“是啊,到乔栩那儿混了一顿吃喝,又不见踪影了。不过听说他回了趟江府。”

“哦,他大概是想家,去看大伯父了。人都是有家的——”

左冰摇摇头:“我虽然不喜欢那个老疯子,不过能看得出来,他真是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这次他回江府,应该是为了你的事——江行几次派人到永嘉坊找你,你都不在。乔栩曾告诉过他这件事,他吃完酒就不见了。”

聂萦离自嘲道:“我何曾要做他的女儿?当初我被外公接到京城,孤孤零零住在小院,一时想不开,要出去跳水死掉。哪知碰上他,就把我拐走。我挣扎不过,还咬了他一口。”

“那后来呢?”

“后来?他见我发病,吓得不轻,就送我回了小院。然后三天两头来烦我,一会儿要教我学武功,一会儿又教我做生意,还非让我认他做义父。他说他徒弟多得很,唯独缺个女儿——”她抚头叹了口气:“他的徒弟确实多得很,只要是人家来求,他就收,一点也不推辞,好处是酒肉终日不缺。后来人家见他不务正业,都不再理他,什么师傅徒弟的,全当没这回事。而今只有君胄和你家乔栩老实忠厚,拿他当神仙一样供着。”

左冰拊掌大笑:“有趣有趣,你这样一说,我倒是喜欢他了,改日找他喝酒。好酒得遇上妙人,喝着才不觉亏。”

聂萦离不理他,自顾自道:“我到底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缠上我,还非我要当他女儿。”

左冰听罢这句,忍笑喝了杯酒,而后神秘兮兮道:“我知道。”

“快说。”

左冰却卖起关子来,直到聂萦离举手来要将她的酒坛子砸掉,她才连忙求饶道:“你可知道他年轻时为何离家出走,四处疯疯癫癫的?”

“听说是为了一个女人。”

“是啊。当年他在京城里也是一等一的风流才俊,江声楼就是他一手建起来的。唉,可惜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某一年的女儿节,他从风雪山渡口回来,遇到了一位小姐。那可真是天定的缘分,他一见,就痴迷起来,打听到人家身份之后,立马上门提亲。”

“想必是被拒绝了。”

“要说他和那位小姐家也算门当户对,小姐的父亲也很满意。他就一天到晚守在人家府门口,不是托人送这个,就是派人递帖,甚至还请人写了什么情诗传进去。小姐病了,他跑东跑西,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当药引子给人家吃掉。唉,只可惜呀,一厢情愿,那位小姐丝毫不买他的账,自己拿主意退了彩礼,不久便嫁给了心上人。”

“唉。”聂萦离不由自主叹气。

这时左冰慢下来道:“想他生来是一根筋的那种人,独独认定一个不爱自己的,岂有不受重创的道理?自小姐出嫁后,他无心家业,四处买醉,后来索性离家而去。据说他偷偷去看过那位小姐——”

“原来如此。”聂萦离摇摇头,望着她道:“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左冰瞧着她,抿嘴直笑。聂萦离讶异了半天,方才恍然大悟:“莫非——”

“对,那位小姐正是你娘,梅家的掌上明珠。”

聂萦离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口中喃喃道:“这——怎会有这样的事?你是听书听多了吧——难道他竟是无法忘情,所以才拐走我——”

“呵,老疯子看起来疯疯癫癫,可真是个多情种啊。”

聂萦离无可奈何了半晌,自嘲道:“这世上的事可真奇怪,明明是亲爹不愿相认,却有人跑来非要当什么义父。”

“你现在信了吧,他是为了你去江府说理去啦。”

聂萦离又是叹气,默默斟了杯酒喝罢,满腹心事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这决不是托词,聂萦离和左冰告别后,骑马去了风雪山渡口,许君胄正在那里等她。

而徐唯止已回到衙门后院,师爷上来,引他到一处侧厅。侧厅里只有一人,见他进来,当即俯身在地。徐唯止道:“涂先生请起。”

涂半仙一听,忙摇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涂某只是个打卦算命的。”

“我听说你以前中过明经科。”

“实在汗颜,那都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我中的是明经科的第十二名。”

“那为何抛弃正途,反去街边讨那口舌生意?”

涂半仙一副笑脸道:“一言难尽,不提也罢。大人找我来所为何事?”

徐唯止亦笑道:“涂先生之前在素面店欲言又止,想必是早已认出本官。此时就莫再卖关子了。”

“大人明鉴,在下确实是故意为之。”

“本官洗耳恭听。”

“在下靠的是一张嘴讨生活,三言两语,虽有些夸大虚托之词,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因而不少人肯向我倒些苦水,说些真心诚意的心里话。”

“你那些有关江声楼苦主的事,也是这样听来的?”

“嗯,其中一个和我家有些亲戚关系,所以常在一块儿喝酒。据他说铺面被压价卖掉之后,有人暗地赠了些银子给他们,一户不少。虽未表明身份,不过应该是江家的人,那都是五月里的事儿了。到六月里,忽然有人一家一家拜访,又是送银子,又是当说客,鼓动他们闹事。再是胆小的也抵不住天天如此——”

“他们有没有说幕后的人是谁?”

涂半仙摇摇头,徐唯止疑惑道:“怎么?”涂半仙道:“不是一个人。”

“莫非还有两个人不成?”

“除了五月里接济他们的那个人之外,来来去去有三趟人,目的不同,却都舍得使银子。”

“快说说。”

“鼓动闹事是一回,撺掇着敲鸣冤鼓又是一回,而公堂上众口一词,指证江庾,则又是一回。”

徐唯止思忖道:“唆使公堂上做假证的必然是燕百川之流,那鼓动闹事的则应是江庾的仇家。据近日明察暗访看来,嫌疑最大的是江擎,之前在山里江擎还曾勾结霸天寨的寨主雷十二绑架了江庾。按照常理看来,撺掇着敲鸣冤鼓也当是他,却怎么又多出来一路人?莫非是燕百川的徒弟官仲成?”想到这儿,他又打消这个念头:“官仲成受制于燕百川,决不敢惹出上公堂这样大的祸事。因为一旦上了公堂,事情被揭发出来,他们都无好下场。因此他也只敢动一些小手脚,比如暗中雇人打伤江庾,派人在山里劫持聂萦离,也就是梅家的外孙女,江庾的红颜知己,一泄私愤罢了,不成气候。至于聂萦离——”徐唯止想起近日来看的诸多案卷,发现对此人所知寥寥。不过他打听到镇武侯的义子傅阳秋是江庾的对头,而傅公子对这位聂姑娘关怀备至。想必是这一层关系所制,镇武侯才特意隐瞒。

这时涂半仙继续道:“大人若要查清此事,可听在下一言。”

徐唯止道:“请讲。”

“这十几名苦主中,为首的高先是个浪荡子,为人可恨,大人去打听一番便知,此事断与他无干,他却硬□来,其中必有隐情,当先避开他为上,只在暗处查访;句容里的其它几家则都是良善之人,还有琼香街附近的王家,他们都受过江公子的恩惠,必会讲出实情。”

徐唯止一一记下,而后问道:“你怎知江庾并非歹恶之徒?听你说来,似是对他百般维护。”

涂半仙叹叹气道:“得人恩果千年记,我涂半仙当年落狱,他爹爹不假私心,施以援手。这人情一旦欠下,岂有不还之理?况且江二公子也确实仁心仁德,非一般年轻后辈可比。”

这一席话,虽未能拨云见日,却也驱散心头不少疑问。徐唯止想:“是时候可以收网了。”

五十八

京城之势,襟三山而带一江,其中风雪山位于京城的东南面,耸峙于一带江水两岸,恰似天然屏障,守护泱泱城池。风雪山渡口辟在江流中段,设有码头、引道等四十多处,是外县往来京城的必经之处。三天来,聂萦离都在这里最大的货运码头上盘桓,每日马不停蹄,何尝有闲暇之时?今日一切打点妥备,她才听了许君胄的话,去客栈里歇一歇脚。

与江相望的风雪山上,大大小小开着数十家客栈,聂萦离入住的这家名叫渡雪山庄。名号不小,栈内却实在局促,只有九间客房,一无掌柜,二无跑堂,实在不像个客栈的样子,因而客栈内只有聂萦离和许君胄两位住客。这厢聂萦离刚踏进客栈,就迎出来两个伶俐的小丫头,皆不过十三四岁。聂萦离道:“你家公子没来?”

一个小丫头道:“我家公子还在五老阁。过些日子是太后的生辰,皇上特地下旨,要派我家公子的差。”

聂萦离幸灾乐祸道:“哈哈,左冰啊左冰,你也有躲不过的时候。”说完,她吩咐小丫头烧水做饭,自己则回到厢房换下衣裳。

这座山庄正是左冰的产业,一年多前,乔栩向她提亲,她则偏生古怪,不要金银珍奇,也不要绫罗绸缎,单单要了山上这座私宅,几经修建,方成今日规模。美名其曰是开客栈,其实只是为了节令之时和好友诗酒共聚,一番逍遥。因而这里客房都显局促,只够一人居住,而迎江的亭台却很是宽敞,风景自是不殊。回忆起来,她戏笔替左冰改的那张酒方,就是出自这里。聂萦离换好衣裳,不到半刻,就听有人敲门。她打开门,许君胄走进来道:“刚有人来报,明日,一行车马货物就到江边。”

她言道:“可惜春水山院那边已成定局,也都怪我马虎大意,明后两日绝不可再敷衍。”

许君胄信心满满道:“放心,渡口那里都是老交情,银子送到,不费什么力气,他们也已经摩拳擦掌,蓄势待发了。明天起江南、江北的粮食由陆路转水路,连同官家的船一并进京,场面真是再热闹不过。”他顿了一下又道:“衡山船行的谭老板说若公子肯赏面一聚,就将今年乃至明年、后年的生意都敲定下来。”

聂萦离笑道:“去年你去拜访他,他不是说一年有一年的变数,难以吃准,怎么今年忽然转了口风?”

“还不是公子背后有棵大树好乘凉吗?”

聂萦离明白他所说的是镇武侯,然后道:“大家都在生意场上,图的就是交情。既然谭老板如此盛情,也不好拒绝。待官司结案,约下时间,我去便是。”

“姑娘不怕——”

“官司一结,我身上的担子就卸下,那时还怕什么身份泄露?”

许君胄思忖片刻道:“姑娘要走?”

聂萦离含笑瞧了他一眼:“怎么,舍不得我?”说完她叹口气道:“只怕我无从选择。我化名江庾,江擎尚且不容我,更何况我本就不是江家人。”

“我听说江擎派人将你劫到山上?”

“我还见到他了,他很是震惊。我想我一回京,我那大伯父一定会来找我。”

“是,他派人来过多次,这两日却又没有动静了。”

聂萦离心中一动,定是义父江藏那边起了作用。她微微笑道:“先不管他,码头这边要紧。”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江面上已经喧声一片。往日,南来北往的船只上,江南的绫罗、锦镜、铜器、海味,南海的真珠、象牙、沉香,还有各地的名瓷、纸笔、珍奇,以及药材、糯米之类,比比皆是,叫人目不暇接。而这日,除了几十艘贩售布匹以及药草的船之外,全为运粮而来。朝阳破开弥天江雾,绚烂的晨光犹如一匹无边的销金帐,笼罩在江天之上。江面上百舸争流,白浪翻滚,船头上艄公皆头戴斗笠,宽袖大袍被风灌得鼓胀。号子声一阵赛过一阵,时而嘹亮,时而低沉,江风一卷,轻扬之上九霄而去。迎着江风打开的窗户里,聂萦离倚着桌子闲坐,目光却一刻不闲,在江面上来回巡视。渡雪山庄最得利处,便是占尽好视野,以至于聂萦离无须下楼,已可纵观一切。

许君胄上楼来报:“你看,那几艘船头上打着蓝色旗子的就是我们从江南购得的绸缎,这是先行的一批,还有一些已过了风雪山隘口,这就到江边。”

聂萦离点点头。她绝非孤注一掷的人,实际上也无须仅靠着春水山院的生意翻身。历来米粮涨价,则绸缎之类必然价廉物美。她一早就派人去江南,多多收购。许君胄道:“今年一匹绢市面上方才四五百文,绸布之类更便宜些,锦缎也才不到十两一匹。今年江南雨水又多,蚕农、布坊都着急出货,价钱极易谈妥。买来放到仓里,不出三个月,价钱必涨。”

聂萦离点点头:“船还有多久能到岸?装卸完货差不多要天黑了。你去叫人去多多买些酒肉,一艘船一个人都不落下,就说我江庾慰劳大家。等明日,另有赏钱。”

许君胄噔噔噔又下楼去。快到中午时才回来,一进门便笑道:“傅公子的货也到了江边,正要过江。”

聂萦离听罢,目光遥至对面江岸,那里人头攒动,哪里分得清谁是谁。她轻描淡写地说道:“真可惜,我当亲自去迎才对。”

若傅阳秋听到这句话,当会哭笑不得。从春水山院到京城,虽有陆路可通,但山路崎岖狭窄,不适合运输货物,因而只能绕路过江。哪知之前已定好了数十只船,此时船工们全都翻脸不认账,实在叫人气恼!元哥揪住一个船工老大,恨恨道:“出尔反尔,你们还做什么生意?”

船工老大生来的神力,一把就甩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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