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情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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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情三百年-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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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孤鸟咕咕叫着,似是讥嘲不屑,冲上云霄。
    她一个趔趄不稳,步步向后,退至沿廊,依着坐下,湖水倒映着她,雍容,端庄,华贵……她是堂堂的雍亲王嫡福晋,天下谁不羡慕她的好福气?这一生的荣华富贵,算是到了顶儿了吧?
    不,不,差着一步,便还没有到顶。
    她知道他也是想的。 
    那么她就没有错。
    她不过是拿走了一样他心爱的东西为了帮他得到他一直最想要的罢了。 
  他可避去寺庙,她却只能守在原地。
    他是再没有快活了吗?可到底曾有过,而她,却从来没有。
    再深的伤痛,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
    而这一辈子又能有多长,一眨眼的功夫,也就过去了。
    

备注1:胤禛为皇子其间,因府邸与柏林寺相近,常与僧人谈论内典。当时常去雍王府的喇嘛和禅师有章嘉活佛、弘素和尚与迦陵禅师等。章嘉活佛可称为康熙的御用喇嘛。康熙利用他在青海、内蒙古一带的宗教地位和名望,封其为国师,任他为“多伦喇嘛庙总管喇嘛事务之札萨克喇嘛”,以分西藏达赖喇嘛之权,专管内蒙古宗教事务,并留其常住京师。


生死涅磐,犹如昨梦
    青山不老,绿水无忧,尘世却已生死嬗递,人事全非,太阳留恋的洒下余辉最终还是落入了山下。
    山巅之上,胤禛身着缁衣久久的伫立著, 侍卫们垂手而立,默默无言。
    胤禛触目四周,冷月当空,银光遍地,空山静寂,山花浪漫依旧,只是这世间再也没有了宛琬,从此俩人便是不及黄泉永无相见,他趔趄跌下,颤手抚上墓碑,宛琬,宛琬,最后……最后她究竟死于谁手?他害死了她,他过于自负托大,总以为劫走她的人,无非是想掳去她来要挟他,他给了他们便是。谁知道他们传了信条与他,只是要他亲见她惨死,这般不计后果,不求图谋,一味睚眦必报的行径,似只有暴戾恣睢的太子会为,可他与胤礽素无太大怨仇,他何至于要如此?且宛琬所居东院,虽内里人手不多,可外围守卫森严,来人能避开守卫耳目,直闯进内院,死去的四人皆是一剑封喉当场毙命,来者不仅武功高强且行事缜密周严,滴水不漏,让他几察不下去。可如是德妃娘娘下的手,她当是秘密行事,只取性命,决不会让他与十四亲眼目睹,那又到底是谁?心中掠过千百种思量,却没有哪一种,能让他解开心头疑恨,他从没有一刻象现在这般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仇恨是一柄嗜血的剑,若不能用它来刺透敌人的时候,就必然是要用它来刺透自己。  
    老天爷真是过于残忍,它怎么能让宛琬带着那样的伤痛误会而去,他曾发誓要保护她,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可是他没能做到,万千悔恨齐齐涌上心头,胤禛嘴角抽搐,一道血痕沁涌而下,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这天地既已负他,他何需还要硬逞坚强?她一直都是那么害怕孤独的,不如就去陪她吧 ……
    温同青急奔上前,扶住胤禛摇摇欲坠的身子,忍着咽喉间席卷而来的阵痛,低咽道:“爷,你这是何苦 ……”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胤禛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潮红,他蜷下身子,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抵着冰冷的墓碑,想借着碑上寒意驱走忽来的阵痛,“生死涅磐,犹如昨梦,菩提烦恼;等似空花。功名利禄、爱恨情仇,原都不过如此……”
    温同青看着胤禛,眼中闪着难言的光芒,爷他心中的苦,眼中的悲哀连他这个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又能骗得了谁去?“爷,到如今,你生你死,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宛格格吗?这世上就再没有其他牵挂了?也真放得下所有的抱负了吗?从前爷总对我说男子汉存活于世不能无所作为,总得要做点什么,才会对得起祖先、子孙,爷不是还说身当男儿便该有凌云之志吗?”
    他见胤禛心如缟灰,形容削瘦,不为所动,不觉心头一痛,再挂不住那些慷慨陈词,黯然垂首低言:“属下第一次至爷身边时,爷便告诫属下说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便不管前方有多苦多难也要坚定的走下去,可现在才中途遇到了风雨便要放弃,那不是属下熟悉的爷……”
    胤禛似看透了他的心意,惨然道:“我与你不同,你走这条路是自己选的,而我走这条路却是因为不得已,可怜生在帝王家……”
    温同青别转过脸,避过他沉默如死的眸光,“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逝者已不可待,但明日犹可追,此话不论何时何地何境都当该遵勉。若宛格格地下有知,知道爷如此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只怕也是心痛的吧?” 
    他的王爷从前虽看着身子略显孱弱,但每分每寸都似铁打铜塑,坚不可摧,任风吹雨打煎熬磨炼一直都是积极果敢的,一直都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可如今他怎么会绝望成这样,难道他们都做错了?不,不,爷他决不是个只携一人一琴纵情山水便可度过余生的人!
    温同青冲动的覆住胤禛的手,“爷,你若能拯作起来,咱们同心协力,何愁壮志难酬天下不兴?” 
  胤禛静静地看着他,心下五味杂陈,他生于皇家,自幼养尊处优,虽宦海沉浮,几历风霜,自以为很坚强,可一旦面对伤痛与挫败,却仍像其他庸人一般只一味躲进那自己编织的虚壳中疗伤,良久,终是低低一叹,“你今日这些话怕都是戴铎教你的吧?也难为你一片苦心……走,下山吧。”
    温同青闻言,浑身一震,眶中一阵灼热,不及他扭过头去,泪已滚落而下。 
  胤禛昏昏然的立起身来,满怀的无可奈何与怆恻之情,茫然四顾,暗沉的暮色中,象只余一座孤伶伶的新坟,掩埋着她,忽嗔忽笑的她,柔情似水的她,任凭幽冷的山风呼啸而过,偶传几声老鸦咕咕啼叫。
    一行人下得山去,隐约传来马匹长嘶。
    片刻一骑骏马飞驰而来,扬起漫天尘土。
   “王爷,急报!”来人滚鞍下马,将一蜜蜡封卷递于胤禛。
    寥寥几字,他不多时便已看完,思忖片刻,胤禛一跃上马,执辔回鞍,总是凄凉,转鞍前望,依稀可见北京城中一片灯海红光。

    京城,十四贝勒府。

    胤禵抱臂倚着身后的门廊,微绷着脸容,似全神贯注盯着那莲花缸中游鱼,眼光越过缸沿,投在斜对面那人的身上,她微低着头,因是夏日,恰露出那弧白皙柔美的曲线,滑看上去那张素颜少了从前的嫣然娇笑,多了几分冷清,他还真是怀念初见她时的那分娇媚与俏皮。他从来不知宛琬能把对他熟视无睹的功力修炼到如此如火纯青的地步,她总能让他的耐心一一告罄,拂袖而去,可至翌日偏偏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双腿,又踏了进来。
    正是百无聊赖之计,胤禵见婢女端着个烫蝶三果纹盘盛摆着西瓜走来,眼中的火星在一刹那间炽烈起来,暴怒道:“谁让你送这个的?我不是让人去取汤羹了吗?”惊得那婢女慌忙跪下。
    他也是仔细问了太医饮食忌讳才知西瓜属天生白虎,性本寒凉,别说是孕妇,就连身体略带燥热,但底子虚寒之人,亦不可多吃,夏日里如需解暑,倒是用那西瓜皮合着莲蓬炖汤是最好的。可笑他虽已有四子五女却何曾想过要记这些婆妈之事?到今日竟沦落到要为他人的子嗣来操心。
    宛琬见他又要迁怒于她人,忙出言拦道:“天气太闷,是我忍不住让她们去取些西瓜来的。”她习惯性咬咬红唇,懊恼之情溢于言表,只怪自己怎会一时忍不住贪谗。
    一股怪异且莫名的骄傲让胤禵不愿出声多作解释,依旧怒气冲天的将那盘西瓜向外砸去,挥手示意随后赶至的婢女端上托盘。
   “你快把这‘翠衣生香’给喝了吧。以后不是我允许的东西一律不准吃。”胤禵挥挥衣袖,粗声粗气。
    宛琬低首望去,什么‘翠衣生香’,不过是几块西瓜皮和着些莲叶、莲蓬、薏米等煮做一堆的浑浊汤什。
    胤禵见她一副气结模样,忍不住嘲讽道:“你不是说这是囚牢吗?那还能挑三捡四的?还不快喝了。”
    宛琬被他的话噎住,挤不出半个字来,深深吸气,吐气,强按下怒气,端起那盅碗大口喝了下去,她放下碗后,摇椅至窗前,一番动作下来,眼角都不曾瞥向那胤禵一下。
    宛琬凝望着窗外浅淡的天青,仿佛是被天罗地网困住了的断翼小鸟,几分凄凉无奈。
    她慢慢学着不再与他动怒,不再整日哀伤沉溺与过往,学着将解不开的烦愁沉于心底,静静的想,悄悄的舔疗,直至伤口渐渐愈合,伤痕慢慢淡去,这样沉重的蜕变还要多谢了他胤禵!
    宛琬心底溢出丝苦笑,真真是本性难移,到最后还是难免要讥嘲泻愤。
    胤禵看着宛琬坐那好似屋内空无一人的神情如同根刺扎痛了他,照说那痛,该使他对刺避而远之,可他却像是被扎上了瘾般,一天不痛个一两回的,总觉得浑身不对劲。
    胤禵大步上前,转过她轮椅。宛琬诧异的看住他,正瞧见他青湛胡碴微生的下颚,几分落拓,刀裁般的双眉跳着,眼中带有隐隐的怒火,她一直当成是任性男孩的胤禵不知不觉中早已是个危险的男人,“你要做什么?”她向后退去顶住了墙头,“你走开!”
    他眯细了眼,纹丝不动,目光停留在她已渐凸起的小腹上,她荏弱的样子让他只想抱住她,可是说句像笑话的实话,他还真是不敢造次。
    他呆视了许久,笑了起来,“宛琬,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故弄玄虚,好让你别当我是空气。”语气酸涩,笑容凄历,“宛琬,你这个坏心肠的女人,平日里善良得对路边任一乞丐皆能展露笑颜,但对我却一次比一次残忍!你手中拿着把无形的剑,毫不客气地刺着,一次比一次深。宛琬,你不如索性给个痛快,干脆一剑将我的整颗心剜出,便可见到每一滴血都在笑我,意乱情迷,心甘情愿被你凌迟!”
    宛琬见他如此,微微迟疑,忽觉肚子痉挛了一下,一股激痛掠过四肢百骸,她闷哼一声弓起了身子。
    胤禵见状满心惶恐,仆了下来。 
    宛琬蜷作一团,阵阵巨痛袭来,身子不住抽搐,她狠命地咬紧下唇,一缕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流了下来,衬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越发地怵目惊心,双手已违背自己意志的死死攥住了胤禵。
    “宛琬,你咬住我,痛的话,就咬住我的肩吧!”胤禵拥住她,把自己的肩膀送至她唇畔。
    胤禵厉声喝令, “快去叫太医!快,快去!!!” 完全没发现自己早已泪涌而出。
     “是!”一旁吓呆了的侍女急忙冲了出去。
    胤禵虽满心焦虑仍小心翼翼抱起宛琬躺至榻上枕卧着,由赶来的秦太医诊脉下方。
    秦太医赶紧上前,挑了几根金针,认穴刺下,柱香工夫宛琬渐平静下来,秦太医这才执了她的手腕沉心切脉,片刻道:“胎儿已暂时无碍,只是这位夫人心脉过于虚弱,似从前受过内伤,本不堪再受妊,她务必要卧床静养,否则别说孩子,只怕连夫人也……属下这个方子虽能一时振其心脉,但为长久计爷还需另请高明。” 
  胤禵只听得六神无主,不觉手臂已被人死死攥住,低头瞧去,正对上宛琬焦虑的黑眸,转念即明她所忧,顿没好气道:“知道,知道,无论如何也要让你生下。”他心实嫉妒他俩人有了这骨血羁绊,只怕日后难断,可是要他放手,却一辈子休想,心下一激灵,猛地醒过神来,日后如何不知,眼下最要紧的便是一定要帮她达成心愿平安生下,有朝一日宛琬她总会明了他的心识了他的情,定不会辜负了他的。
    胤禵让人入内,伺候了宛琬净面,燃起安神香,请太医确定万无一失了,留下两婢女守着,这才离开去前府。
    
    月渐西沉,隐现夜幕只余细细一钩,朔日将近。   
    烛光透过那琉璃罩,似有些喑去,胤禵小心掀开罩子,剪了剪灯芯,烛光又亮如白月光。
    他轻勾帐缦,挨着床榻坐下,伸掌轻轻地覆于宛琬的素手上,一股暖意直达他心底。
    胤禵凝视着帐中人,雪白的脸颊恢复了些生气,安静的深陷绣枕中稳稳睡着,他勾唇微笑,“睡着了也好,若是醒着,又怎会容我坐这?”  
    瞧着瞧着,他忍不住伸指轻轻地描画着她娇秀的轮廓。她好好活着,而且就在他的身边,即便是不发一言,也吸引着他,她是尘埃中那朵雪莲,最聪慧也最稚嫩,他只想这样守护着她。从前,她如水的眼眸只紧锁在他身上,而他只能一旁静静地看着。其实,人生在世若能有一个值得他倾尽心力、付出所有去追逐的目标,不管那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或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人,那都将会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幸福。所以就算她怨他恨他,他也只能用爱新觉罗家一贯极端冷酷的手法,强行囚禁了她。他在赌,赌注不过是他对她的心,他绝不能输,不然,他不知道一个无心的人又该如何存活?
叶落知秋,强弩之末
    叶落知秋。 
    沉浸于月色中的千家万巷,仿佛都已被秋叶淹没了。 
    夜色中,不知何处有人消磨长夜,隐约弹响琵琶几声,伴着落叶的窸窣声,让这京城的夜,显得越加迷离。
    胤禛望着茫茫夜色,远处,凄凉的琵琶声似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思念的人儿也渐走渐远,他攥紧右手,掌心中空空如也,这才想起,他与宛琬,连一个定情的信物都不曾交换过。除了留给他无尽的空寂,还剩什么?夜夜连梦都不曾入过,她可是在怪他?转念一股熊熊怒火燃起,燎过他枯萎的心原,一路摧枯拉朽,排山倒海般轰然而至,胤礽,他倒是小瞧了他,要克制要忍耐再忍耐,他只怕这火会将他焚烧成灰,他忍着将喉头那点腥甜压咽下去。
    门外傅鼐回禀人已带到,胤禛沉声示意让其独自入内。
    一青年男子推门而入,抬眼便注意到窗边阴影中立着的身着黑衫之人,听闻声响,胤禛转过身来,关云虎一眼看去,有些诧异,四阿哥并不如外传的那般酷冷,他倒似象那宣纸上打湿的一滴遗墨,晕化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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