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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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死亡-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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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有时也真想答应这桩婚事。岁月荏苒,生死隔绝,八年过后,最初的痛苦已慢慢淡了。只是一想到自己要彻底与张莉诀别,心脏才会再一次刀割似的疼起来。
今天早晨向公母山地区出发前,他又去了S县城西的烈士陵园。战后几年,每年清明节,他都要到张莉墓上看一看,当军长后事儿太忙,好几年都没来了。重新站在张莉荒草萋萋的墓前,他又一次痛苦地想到:自己是无法忘记这场战争的,它使他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
“老刘,回去后我想打一个报告,提请地方政府在S县烈士陵园里立上一块纪念碑。”他对刘宗魁说,接着又沉吟了一会儿,“碑文就是——‘公历纪元一九××年×月×日至×月×日,中国军队为收复公母山地区同×国军队进行了一场边境战争。双方投入兵力××万,中方阵亡者×××名,×方阵亡者×××名。’……边境贸易还会扩大,双方人员来往会更多,不仅我国人民,连同对面过来的人,都能看到上面的碑文。……这样做不是为战争,而是为和平。”
他用泪光闪烁的眼睛直视着刘宗魁,脸上的神情是庄重的,严肃的,让刘宗魁的心一瞬间内也热辣辣起来。他刚才并没有把军长引出关于战争与和平的沉重思考,而这一刻,江涛则正等候着他的回答。
“我同意。”他迎着对方的目光,点点头,说。
随后两个人把眼睛移开,到底有些激动了……但是刚才下山去的上官峰又重新上了主峰,并让通信员从挎包里掏出了酒、三只酒杯和几只可做下酒菜的罐头食品,放到军长和师长面前,高兴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今天我请两位首长喝酒。……早上刚接到我老婆来信,说她给我生了个儿子!”
“儿子?!”江涛和刘宗魁几乎同时叫起来,眼睛放光,他们都为上官峰高兴,后者结婚多年,云霞一直不生育,到处求医,今天终于报来了喜讯!
上官峰脸上闪烁着兴奋的笑容,将通信员斟满了酒的酒杯分别递给两位首长。三个人“咣当”一下碰了杯。
“上官,祝贺你!”江涛大声说。
“我要祝贺云霞和上官的儿子,”刘宗魁大声说,“不是云霞有办法,他哪来的儿子!”
上官峰的脸红得厉害了。三个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对坐在地下的雨布上,慢慢喝起来。
“起了名字没有?”刘宗魁问上官峰。再婚以来,刘宗魁生活中唯一的不满意就是没有儿子,于是他就非常喜欢给别人的儿子起名字。
“今天咱们来扫雷。我想就叫扫雷算了。”上官峰说。得了儿子是最重要的,起什么名字在他是不重要的。
“不好不好,太土气了!”刘宗魁反对道,“咱们不是为了扫雷而扫雷,咱们是为和平而扫雷。……我说干脆就叫和平吧!”
“叫和平的人太多啦!”江涛慢声细语地插进来,反对刘宗魁,“再说军人没有和平。既然是当兵的儿子……干脆就叫备战!”
“不行不行,你那名字一听就像是个战争贩子,”刘宗魁喝下一杯酒,激烈地反对道,“还是叫和平!”
“叫备战!”
“叫和平!”
三个军人将一瓶白酒喝得只剩一半时,决定将他们给婴儿起的三个名字写成三个阄儿,寄回去让孩子自己抓,他抓到什么名字就是什么名字。
“这样比较民主,”刘宗魁最后做了结论,“人家自己的名字,要用一辈子的,自己应该表示意见!”
……
有了这一番争执,江涛痛苦的心情改变了一些,望着刘宗魁和正沉浸在幸福中的上官峰,他忽然有些嫉妒。刘宗魁有个女儿,上官峰有了儿子,他身为军长,却连个家也没有。
“……孩子的名字应当叫做历史,”喝下一杯酒,用叉子叉起一条酒糟凤尾鱼,慢慢地放在嘴里嚼着,江涛想到,“无论战争,还是和平,都是历史。……即使我回去让人在烈士陵园里立上一座纪念碑,公母山之战连同张莉他们这批牺牲者还是要被时光湮没的。不仅死者会成为历史,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连同上官峰的刚刚生下来的儿子,都会成为历史。……人类的历史就是人类的战争与和平史,一个民族的历史就是她与周围民族以及民族内部的战争与和平史。我们被时光湮没了,可恰恰因为被湮没,而成为了历史的主体。我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继承人,这不好。刘宗魁有了继承人,上官峰有了继承人,我也应当有一个。……这样,在民族历史的主体里,就会有我的一线生命世世代代延续下去。……”
他觉得自己的心胸开阔了许多,一些过去看得很重的事情顷刻间变淡了。爱情不算什么,生活幸福与否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必须有一个儿子或女儿,让他或她以及他们的子子孙孙代替你永远活在民族和人类历史的长河里,那样你今天的痛苦和牺牲就有了真正的价值。于是这场酒没有喝完,他已决计跟远在首都的邱雯结婚了。
一九九二年六月初稿
一九九五年七月改定
二○○○年十一月修订

·75·

附:相关评论及访谈
◆《穿越死亡》是这样一部书
我总告诉我的朋友说,《穿越死亡》是这样一部书:在缔造新中国的老一代军人渐渐远离真实的硝烟之后,日益凸现于我们视野内的新一代军人正接近达到他们光荣的先辈曾经达到的人生巅峰境界。他们穿越的是战争和死亡,赢得的却是对自身的肯定,并且延续和光大了共和国和她的忠勇无畏的军队的神话般的历史。
《穿越死亡》是这样一部书,它的着眼点不是一场局部战争,而是一批从没被战争考验过、因此也从不被别人甚至自己信任的军人如何穿越和战胜死亡,他们的战争经历和比战争经历更为曲折沉重因而也更显得庄严与珍贵的心灵历程。死亡也是他们中一些人经历的一部分,但胜利地走过死亡成长为真正的军人、英雄与巨人,才是他们经历的全部。
《穿越死亡》是这样一部书,它不是要肯定战争的恐惧和死亡的力量,相反倒是要在战争和死亡的背景中,肯定和赞扬人的尊严和力量,虽然它是通过正视而不是回避战争的恐怖以及军人的牺牲这一点达到的。它真正要告诉读者的是,如果在和平环境下,突然到来的战争和死亡是不可接受的,难以想象的,那么一旦进入战争,死亡在军人眼中会迅速变成怎样的事物,它不但不再可怕,甚至也不再重要,生命亦不再珍贵,有时竟会成为你渴望摆脱的东西。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是责任、义务、爱、对更加完美的人生的渴望。比死亡更重要有力量的是人的尊严和渴望保持它的执著愿望。
《穿越死亡》还是这样一部书,即使和平和发展成为了今日人类生活的两大主题,军人的使命和由此被决定的他们的命运仍没有改变。中国虽然不会再有亡国灭种的危险,但仅仅为了维护一个民族的尊严,她的每一小块领土的神圣不可侵犯,军人们仍然随时会被投入每一场猝然发生的局部战争。这样的战争对于和平居民来说往往只是一则新闻,但对于投入其中的军人,却是真实的雷区、炮火、弹雨和牺牲。同时由于每一场局部战争总会很快过去,无论生者和死者总会随着时光流逝而被遗忘,或者在短暂的辉煌之后经受更长久的冷落与寂寞,今日从军者的处境,就可能比他们光荣的前辈更为悲壮苍凉,他们的心怀,也就有可能比他们的先辈们更为慷慨激烈。
《穿越死亡》是这样一部书,它试图通过这样一批军人的死写他们今日的生,又通过战后的生写他们永远的死。它描摹的不是一个人或一小批人的命运,而是整整一代军人的大命运。他们不是过去的也不是未来的军人,他们只是今天的军人。这是一代并不缺少战争和为国捐躯机会、却不能够留下辉煌的战史和自己英名的军人。但也正是他们,在应当挺身而出时接替了他们的先辈,以几近隐形的和沉默的力量,肩负起了这个时代的和平与战争,将过去的英雄年代和未来的英雄年代没有缝隙地焊接在一起。
《穿越死亡》还是这样一部书,书中的人物,无论是穿越了死亡的江涛、刘宗魁、上官峰,还是倒下的赵国庆、张莉、姜伯玉、林洪生、岑浩、刘有才、葛文义、李乐,都是作者在自己有限却记忆深刻的战争经历中结识或早就认识的朋友。将他们的战争经历和身世、生活、心路历程写进一部书里,是要更清晰更长久地记住他们,也是想让更多的不了解他们的生与死的人知道他们,从而会想到自己的命运之外还有另一类人和他们的命运。这是一种出于个人心理原因的纪念:时光飞逝,所有的坟茔和墓碑都会被荒草与忘却遮没,一座书的纪念碑,或许会在人们的视野里矗立得较为长久,直到永远(如果我有能力做到的话)。
动笔写这部书时我的心沉痛,结束时一种力量却如澎湃的大潮从胸中悄悄涌起。我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真正穿越战争和死亡带给我的悲痛,可是现在我的感觉变了,死亡和遗忘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自己――我又重新看到了我们自己,那出征的行列,行列中的人――当初竟然那么有力量,我们穿越了死亡,也穿越了遗忘,并且正在穿越。这是一代军人的力量,更是一个民族的力量。
朱秀海
1999年9月29日
◆军人不是天生的
——长篇小说新作《穿越死亡》简评
读过朱秀海的长篇小说新作《穿越死亡》,我的心沉甸甸的,浸淫在浓墨重彩营造出来的战场氛围之中,久久不能释怀。《穿越死亡》的作者,仿佛是握着锤子和凿子,在人物的心灵世界里开凿,一记一记的重锤,震撼着你的感官,一簇一簇的火花,在你的心田上闪烁,把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情致,灌注到你的感情里,使你无法回避,无可遁逃,只能被作家紧紧地引导着,踏上战场,穿越死亡,看着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在炮火硝烟中奔突,在现实和头脑中展开剧烈的搏斗,惊心动魄,跌宕起伏……
读《穿越死亡》,会感到浓郁的战场气息。作家对于他所描侩的那样一场局部战争,或者说,是作家用凝重沉雄的语言所精心构造出来的祖国西南边境收复国土的战斗,可谓是烂熟于心,胸有成竹,山川地貌的独特复杂,战场形势的瞬息万变,交战双方优势劣势的互相转化,战争的传奇性和战争的可触摸的实体感,都被作家铺叙得条理分明,清清爽爽,简直是可以作为军事学中的一个典型战例的。
当然,在文学作品中,人永远是第一位的,战场情景的传达,为作品中的人物提供了展示其性格和内心世界的有利的契机,人物心理的深刻开掘,则是《穿越死亡》之成为不可多得的高档次作品的根本所在。
军人不是天生的,尤其是作品中所描写的那一组人物,从连排长到普通士兵,作为八十年代的新人,他们都是在和平的环境里长大的,对于战争,对于死亡和流血,他们都未曾有什么心理准备。正如一首在部队流传很广的歌曲所唱的那样,“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打仗,”即使巳经置身于战争,他们的思想准备和精神状态,都没有能够真正到位。恰恰相反,好像是为了制造更大的心理反差,作家让C团九连,一个在战前才匆忙恢复和组建起来的连队,在战争中根本派不上用场的“预备队中的预备队”,出乎一切人的意料,碰上了一场恶战,进入了一个“死亡陷阱”,在死亡的羽翼之下进行从和平到战争,从茫然失措到慨然赴死的精神蜕变。奇迹的创造,英雄的生成,都是在特定的战争环境中,在心灵的虽然无形却又一点不比真刀真枪的拼搏更容易的抉择中,实现自我的升华,体现了生命的价值,完成了军人的使命的。年轻的生命潮汐,汹涌澎湃,充满喧哗与骚动,在骤然相遇的战争的激扬下,更卷起滔天巨浪。年仅17岁就已经从军校毕业的三排长上官峰,虽然是阴差阳错地走进了军营,却一直与军人的职业格格不入,一直希望能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使错位的人生重新回到治学和探索抽象世界奥秘的轨道上去,因此,他已经置身于战场,在精神上却一直拒绝战争。还有那些来自乡村的干部和战士,在九连这样被深信不移只是到战区观光而绝少有参战可能的连队,有的是因为在原先的连队不得意而主动和被动地调动过来,有的是指望能借战争而实现保送上军校或者提升职务实现家属随军的梦幻。但是,战争的风云莫测,形势变化,把九连指派到最艰巨最险要又是敌我双方争战之要点的所在,行进路上那红白两色小旗所标识的雷区,高平两用机枪的巨大杀伤力和它对人们的意志的摧折,凭依险峻地形和兵力优势居高临下顽强抵抗的敌人,本来以为是没有敌人的高地却忽然变作无法攻克的壁垒,连队在极为不利的主客观因素下展开进攻伤亡惨重陷入绝望境地……不过,战争不仅有其残酷和恐怖的一面,它还具有另一个方面,即它又会激起人的自尊和人对死亡的超越,迫使人迸发出空前的肉体和精神的能量,去作最高意义上的抗争。上官峰就是在出生入死的考验和战友的浴血战斗中,逐步认识和理解了军人、战争和死亡,“今天我才明白,战争和死亡并不就是它们自身。战争和军人的牺牲代表的是它们自身之外的另一种事物:一个民族的和平和对于和平及其尊严的渴望……正因为渴望和平,你才必须进入战争,走向和穿越死亡。”
更深刻的冲突,是在两位团指挥员——A团团长江涛和C团副团长刘宗魁身上展开的。江涛和刘宗魁,分别来自不同的家庭,作为军人走入战争的时候,他们是和他们所指挥的战士们一样,都要经受生与死的考验,同时,作为实战的指挥员,他们还具有更重要的使命,即掌握全局,也掌握众多战士的生命。出身于老一代军人家庭的江涛,渴望创造父辈那样的英雄业绩,精明强悍,才华出众,但是,缺少亲自带兵作战的经历,以及与战士们的隔膜,使他忽略战争的代价,忽略对战士生命的珍视。在个人情感上,他也不懂得充分珍重他人,而是在与张莉相恋的同时,又寻求新的感情刺激和浪漫奇遇。在战斗中,他显示了自己的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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