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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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 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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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战斗结束。逃兵们一堆一堆地坐在栅栏里,时不时被过来处理尸体伤者的军士从死透或没死的人身边赶开。个个佝偻着身子,绝望沮丧。

十六个经过飞鸟挑选的勇士只损失了三个,两个被射死了,一个伤势过重,被同伴给了个痛快。其它十三个虽然一身是伤,但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直藏在陈绍武的身后戳人的杜敬几乎没受伤,正一面抽鼻子,一面麻木地给新认识的伙伴包裹。

这时,有一队兵士闯入。

他们的阴森冷酷地驱赶拦道的逃兵,走到陈绍武的视线中,带着腾腾杀气过来。陈绍武不由自主地握住兵器,并碰了碰身侧的李克食。

这个毛胡子军官是发起主动的第一个支持者,也是实际的指挥者。他一改呆滞的眼神,大笑着用胳膊撞陈绍武,喘气大嚷:“大陈。他们该不是来报复的吧。哈哈!因为我们折损那些杂种的脸面,他们就来报复!向反正要死的人报复!”

陈绍武没有回答,迎着来人的目光,慢慢地站起来。

对方越走越近,一个高大的甲士山一样逼到陈绍武跟前,和他对视。他强忍住心里残存着害怕,虽然紧张也不后退,手把刀柄攥得紧紧的。这样对峙一会,对方动了动嘴唇,一拳将他打退几步,用穿着军靴的大脚把另一人踏翻,森然地冲众人夸讲:“都善战得很,好得很!一群无耻的杂碎。”

这个彪悍的骁汉胸前是铜面,上面有一只咆哮的虎头,带满凶悍和血腥性,一来就表露出来的肆无忌惮让几番出生入死的人都感到害怕,只一人就控制住了场面。

李克食拉了陈绍武一把,盯住对方大口地呼吸,叮嘱说:“别动!”陈绍武却毛了,怒叫一声:“我管他?!”

他扔了刀子扑了上去,却被对方卷住胳膊翻转了过来,推向站得近的人,一连压倒两个兄弟还停不住身势,引来对方身后军士地哈哈大笑。

他支撑起身子,翻身回来,喘着气看住对方,半蹲着身子移动。对方似笑非笑,只轻微地转动身子,倨傲地说:“一头只有力气的耕牛,陪你玩玩!”

陈绍武吼了一声,狠狠地蹬动土地,压低身子冲过去,去搂对方的腰。那甲士“啧啧”地讽刺,轻描淡写地就摁住他的肩膀,然后退一步,弯腰和他抵身,突然用另一只手探到他的胸口,猛然用力。

陈绍武眼前一花,脚下已够不到地,继而被对方举过头顶。甲士炫耀一样走了几步,把陈绍武丢下,大声地问:“今天拦截新兵是谁的主意?!”

陈绍武艰难地爬起身,抬头看看诸人都在看他,咬着牙说:“我的!”

一阵沉默,不少人都麻木地等待着,只有不放过一丝机会的杜敬扑到跟前,爬着去那甲士身边,去搂他的腿,口里大声地喊:“冤枉呀。我不是逃兵呀!冤枉呀,长官大人!他也不是逃兵,他是去追逃兵的呀!”

李克食心脏剧烈地跳动,看对方的上下眼神扫视,终于也一脚踏了出来,说:“还有我。”

“跟我走!上面要见你们!”甲士摆脱杜敬的纠缠,一脚踏到陈绍武的脸前,大声地说。

第一部 刀花马浪 第五卷 山高经行云漠漠,冲冠一怒家国仇 第三十二节

当夜,飞鸟穿越驻地,向东北进发,经过的一段荒凉的青纱帐地域,次日的下午停留到一个村落休息。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象样的建筑,只有几堆分散着的矮屋,用破瓦遮盖着,聊蔽风雨而已。此时,许多人躲避战乱而去,走过的草舍篱笆中空空的,太阳的光芒漫过这些屋脊,一直向东北那边的池塘,把浑浊的池塘水涂成亮色。

他们射死了一只野狗,把它拖在池塘边的桑林里,看到池塘的对面还有一家农家,比其它的农户要大得多,都觉得可以那儿可做晚上的栖息地,已经打算等一会过去看看。

他们一路上交谈的次数越多,已不打算再谈投降夏侯的事忙,在忙碌了一阵后,围绕着即将点着的干柴坐成一堆,而飞鸟面朝池塘。

他应付了几句,又想起一干兄弟对游牧人的敌视和自己当初的信誓旦旦,力排众议后的艰难,不由暗叹造化弄人,昨日还在恨踏上靖康国土的游牧人,今日只觉得痛快。

为了对诸位兄弟公平些,他又扯出那老话题,缓缓地说:“你们再想想吧。大伙在此地分开还来得及。你们都是靖康人,而我不算是,一旦我带你们去那里,就是拉你们进泥潭!”

赵过钻牛角说:“你说过的,你不算是也不算不是!”

飞鸟沉默了一下,事实上他更想去长月,看看家里怎么样了。张奋青扭头看了他一下,深深吸一口气,说:“我跟你!家里要地没地,要人没人,别说被游牧人占了,就是没被游牧人占,还能一转身回家种地?话说回来。朝廷要知道我们造过反,说不定也要杀我们,即使将来游牧人跑了,也会有老帐清算。说实话,要想活命,怕也只有投靠游牧人这条活路。那时在张登县,我真一点都不想来,心里就想着,咱弄几个女的过吧,抢两所房子。跟着你,谁来给谁打。”

祁连赞同地点头。杨林连忙接过说:“我不怎么想去投降。不过我更愿意跟着大伙。要我说,拉杆大旗,上山也好,占城也好……”

说到这,马里得就给他一巴掌,用指头点点。说:“就七个人!你还拉大旗。不过可以先抢他几票,从头做起!不如,咱们就从这村里开始吧。”

杨林扭住他狂给巴掌,一看就是公报私仇。飞鸟只能当这是调气氛的,不得不从父母的血海深仇分出点哀思,为几个兄弟的出路发愁。他走了神,偏离还在引逗的火堆,看向对面,见一个老妇在对面招手,大声喊叫。连忙退搡一旁的赵过。

一群人都四下里看,最后把目光集中到死狗上。张铁头一边拨火,一边抬起头问:“不会倒霉到射地是他们家的狗吧?!”

“都带刀带剑的。说不定会吓到他们。”飞鸟解下兵器,本想让张奋青去看看,可见他少一只耳朵。只好揪起一片面皮问,“你们看看我脸上有没有血?要是没有,我和赵过去看看!”

等他和赵过一起向对面走去时,张奋青望着他的背影,给众人说:“对咱来说,游牧人是仇人。既然打不过。投降也就投降了。可阿鸟和咱们想的不一样。一坚持大伙就成了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孬种,以后怎么办?”

说到这。他抬头看向马里得:“老马的年纪最大,也能找到出路,你就带他们哥几个走吧。我和赵过跟他到游牧人那里转转,说不定人家不要,就又回来了。”

“我们不能去。那你和赵过怎么能去呢?”杨林问。

张奋青说:“自打我爹死后,我到处给东家种地,瞎长个个子,饥一顿饱一顿,连老婆也娶不上,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出息么?也就跟着他才觉得有个混头。”

马里得说:“我更没什么说的。我娘守寡十来年,给东家扫马圈,一撅屁股把我生下来了。你们说我爹是谁?姓啥?只好姓马!十八岁的时候,东家作恶,把我娘逼死了。我就把他的头割了下来挂在门梁上,逃出去做了土匪!跟过不少人,都他娘地是混蛋!就说杨过吧,他在人家家见一缸好好的白面,他非跨个板凳上去,吭哧半天,有屎往里面拉屎,有尿往里面尿,弄得我现在吃白面馒头都不舒服。”

“还真拉?”张铁头兴奋地抬头,问,“他拉里面干什么?装走不成吗?”

“不糟蹋,他心里不舒服。”马里得说,“他要白面干什么?他要钱!我跟他进城,见他大把往外甩钱,心里就想:你省一点,给弟兄们吃点好地不好吗?不过话说回来了,老子有钱了,那也是一个人花才舒服。”

“看!奋青哥!他已经露馅了,我能跟他?!”杨林笑着大嚷。

“是不能跟!”马里得“呵呵”地笑,大声说,“我也去。”

就这样,他们吵嚷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都跟着飞鸟去投靠游牧人,而且,他们把这当成最后的,坚决的,不能更改的决定。

※※※

飞鸟和赵过来到对面,就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用一只手臂搂了个篓子,眯着眼睛打量他们,还惊讶地说:“吆吆!这老眼不行了。我看你们在对面花花绿绿的,还当是哪家逃来的媳妇呢,到跟前才知道是两个小伙子!”

“阿奶!”飞鸟连忙给她鞠躬,连忙说,“我们都是打仗的兵,不过都是好人!你可别怕!村里的人呢?”

“怕?!是怕。说打仗就打仗的。”老妇人边说边颠颠地往树下走,那里放着她的纺车和小凳子,“村里的人都跑了,除了老掉牙的,走不动了,谁还会留在这呢?!老头子是不愿意走,谁说他也不听,就拄着剑坐在当门,一说就冲人发火。用剑指人家的鼻子。他要年轻一点,这会说不定又是拿着他那把破剑上了战场!要说拉丁拉了,可还是让人家打过来了,这不是不让让人活了吗!先王要在那还愿意?这世道,你看看!真不叫人活了。我都五十六了,也过了活埋的年纪!”

“我们打了一只狗!不是你家的吧?”飞鸟跟过去,蹲到她面前,诚实地交代说。

“不是!我们家不养狗。倒养了几匹马,朝廷里要了,钱还没给。说将来给老头子。老头子说了,只要能打赢。给不给都行。他是老糊涂了,人都走了,还拿了他那把破剑,硬跑去赶了几里地,又跟人家说一遍,还问人家要不要他!几个儿子都送去了。死得死,服役地服役,他却还想去,脾气还倔得很,说也说不得。”老妇人又摇头又叹气,又唠叨不休地说,“你们能打赢不?!要不让老头给你们说说怎么打。他就讲这个行,一天到晚都说别人忘战!”

飞鸟听着她絮叨,不知道怎么地,心里酸酸的。他把目光停在转轮上,为那个没有露面的老头致敬。赵过见他盯住“嗡嗡”转动的纺轮不放,纳闷极了,也走到跟前,问:“阿鸟。你不是要跟老婆婆学纺线吧?!快走,等到狗肉,非被他们几个抢光不可!”

“你去拿一只狗腿,等一下送过来!”飞鸟生怕他会给婆婆说不该说地,叮嘱完就把他撵走。

“你们吃!吃了好打仗!”婆婆笑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夸奖说。“真是好小伙子。”说完,她又要站起来。却很吃力。飞鸟去扶她,感觉她粗糙的手掌里有块硬物,低头一看,是指头上带着的祖母绿戒指,很大很大。

老人挣扎起来,看飞鸟在看她的戒指,自豪地举着手,活动着指头,让戒指的光毫在夕阳下跳跃。她神气地问飞鸟:“漂亮不漂亮?!老头子年轻的时候送地,那时他骑了一匹五花马,铁甲闪闪发光,威风凛凛地带着一大群军友来到我家,进门就给我父亲说,快叫你女儿出来!我们家地人都吓坏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好把我藏在床底下。他派人把守院子,把我从床下找出来,这时我才知道,他就是为了送这个才去地!”

“他是个英雄!”飞鸟由衷地赞扬说,“阿奶一定很漂亮!”

老人有点羞涩地笑,拉着他说:“跟我来。他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在她执意坚持下,飞鸟见到她口中的老头子。他一身黑袍,虎背熊腰,身子并不显佝偻,腮帮子上的白胡子又粗又硬,腰中跨着一把长剑。听过妻子的介绍,他便用犀利的眼神打量飞鸟,只几下,脱口就用不善的语气断言:“你就像一个逃兵!”

飞鸟浑身一震,身上汗孔一热,浑身如同被针扎了一遍。他想也没想就傻了,抬头就掩饰地笑:“阿爷怎么会这么说?”

“靖康王师哪有像你这样邋遢?!即使境况再差,那也不能头发乱糟糟地,只裹了一片胸甲,还紧张不已?!”老人怒道,“你的兵器呢?!不知道兵器不可离身吗?你连做一个武士都不够格。”

“哎!你这老头!”他的妻子大怪,“好好的孩子一进家门,你怎么就——”

“国家危难。我从关东奔赴前线,本来就不是兵!”飞鸟被他训儿子一样的口气震住,只好皱起眼睛骗人,“过来时怕吓到人,就把兵器解了下来!”

老头“恩”了一声,看住几桌旁的椅子,示意了一下,说:“坐吧。愿望是好的,不过帮不上什么忙,就留在这里,等我把你调教成合格的兵士后再让你走!我看到了,你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材,眼里有一种杀气!”

飞鸟忐忑不安,连忙说:“我们七个人呢,食量很大。”

“不怕。就粮食多!”老头说,“你都可以离乡作战,我就不舍得一点吃的?!不信,给我一起去看看。”说完,他就过来扯住飞鸟的衣服,拉着他出门去后面的粮仓。飞鸟差点晕倒,他算是第一次见识比自己还霸道的人,只好装成有礼貌的意思说:“阿爷。我们不便打扰!”

“已经打扰了。说什么也来不及了!”老头冷哼一声说,“出去问问,我调教的孩子哪一个没有出息?最起码也能当兵尉!”

飞鸟急了,争辩说:“我要做也做将军,被你调教成兵尉还行吗?!不行,我要打仗去,立了功就行了!”正说着,赵过拎着一只狗腿进门。飞鸟连忙给他施眼色,让他退出去,走得远远的。可赵过没有看到,进来就大喊:“狗腿送来了!”刚喊完,那个老头就已经留意到他了,大声地命令:“过来!”

他面带喜色地看住赵过,回头大力拍打飞鸟的腰臀,大声地说:“还去做什么将军?你看看,这才是军人样!身子直挺挺的,步成方圆!看看你,直起身子,挺胸!不要塌鼻子斜眼的。”

飞鸟崩溃,心想:什么人喜欢什么人!赵过若去入伍,晚年也非这般无二。赵过倒不像飞鸟的心底那么损,连忙给他申辩:“他已经是将军了!带我们打过仗的!”

老人严肃了一下,质疑一下外面的境况怎么会这般乱,好久才说:“将军也是一个兵。不合格不行!”他教训完飞鸟,立刻让赵过去喊同伴,而自己则督促飞鸟去指定地方拿酒,并不断豪迈地大笑。

七个人在这里吃了晚饭,局促地接受他的热情,只好暗地里说通他妻子,在次日清晨早早起身溜走。

他们上路走了三十余里迷路,下马休息时,才知道每人地马上都挎了个小包,里面装着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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