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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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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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阿鸟倒无心烧他家,不过是耀武扬威过了头,大声以数数威胁。

他不知道黄家院子大,这会人正杂乱走动,一不小心数快了,早早数过定下的数,为了硬撑住,才率先抓了个火把从门头上扔过去,此时见黄天霸的父亲气急败坏,出来站到面前,又见到火燎起的烟,虽仍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却还是心想:“这下坏了,莫不是烧坏了他家?”

“你找死!”黄文骢几乎气疯了,出来就指住狄阿鸟大声喝。

“找死也要先找你儿子算账!把你儿子找来问问!”狄阿鸟见了人家长辈,也是告状大于寻仇。

“打!打!出了人命算我的!”黄文骢哪里管那么多,武断又喝,挥手指派家中武丁。

狄阿鸟心虚,在对方威逼过来的第一轮就带人全线撤退,整整被赶了半条街。他停下来歇气时,见身边只有借来的人,其它跑散回家了,自怨没有践行诺言找到黄天霸算账,跑得还这么狼狈。

接着,他带着打了败仗的心情,花点钱带人喝茶,以此鼓舞军心。

在茶楼里想了一下,吃点点心,他就让这些武士等着,自己亲自去踩点,等黄天霸露头。

虽然黄家暂时不景气,但人望还在,自然少不得风光。

此时天黑灯昏,黄家灯火通明,门前车水马龙,客人鱼贯。这些客人中,有的备礼,有的偕伴,在迎客声乐中向几名黄家重要人物打招呼。

许多人都只带了心腹进去,留下家丁车夫在灯火了,让狄阿鸟觉得无机可乘。他带着侥幸,联想到自家有客人的时候跑出去更容易,这就主观地坚信黄天霸一定会出来玩,苦苦等待。但他的如意算盘却错得离谱。黄天霸也是家中嫡亲,正在里面二门处跟着父亲接客,给人磕头,行礼,和人家的晚辈认识,片大的余暇都没有,又怎么会出来玩?

他被寒冷折磨着,躲在一处墙角,既算躲人,也算躲风,心底一遍一遍地念叨着仇恨。可不管他怎么念,那香料香,食物香,悠扬的声乐,宴会欢闹嬉笑之声,夹杂着排伸好长的车马鸣嘶,都顺风送来,让他心里发痒。

好在他也是饱有耐心的人!

突然,一辆马车在他身旁慢慢泊停。

车上一名好心的妇人大概把他当成了乞儿,冲他抛下个银币。

狄阿鸟愣了一下,四处看了看:“嗯?!”

他一阵钱迷心窍上来,还是站起来就喊:“不劳而获是可耻的,你给我钱,我给你看马车好不?这样,你带的人就可以不站在这里受冻。”

马车中露出一名大眼睛的侍女,她看了看狄阿鸟,高傲地一笑,说:“主人打赏。难道你嫌少不成?”

狄阿鸟较劲说:“是呀。我看你能赏多少?等我有钱了,天天赏你给我拣钱,不拣就纵狗咬你!”

侍女正要接话,听到里面低声一句,仅仅瞪了狄阿鸟一眼就下了车。

接着,一名华贵的夫人踩着奴仆铺开的绸缎往前走。

狄阿鸟觉着有点骇人听闻,忍不住走到跟前,跟着看他们用绸子铺路。

他不顾几个奴仆的推攘怒赶,热心不已,也忘了自己这样会暴露目标:“阿姨!我给你出个主意好不好?以后你可以省许多绸缎!”

那家的奴仆哪见得这般大胆的孩子,伸手就要动手打人。倒是那贵妇扭了头。她见狄阿鸟相貌很好,衣服也不是很烂,眼睛在夜里也能反射出灯火的光芒,就多看了几眼,轻声矜问:“那你说说看!”

“你可以把绸缎分成两道三段,每段大约十多步就行了,你走完了,就抽去后面的铺前面的。”狄阿鸟笑眯眯地说,接着开始算账,“你一天只走四分之一里路,一辈子最起码也要走一千里,按每里省下四个金币,你把节省下来的四分之一酬劳我好不好?”

贵妇讶然望住狄阿鸟,却想不到这一个按劳分配要赏这么多,说得还有那么点道理。她心中一动,问狄阿鸟:“你是谁家的?!我用这笔钱把你要回来。”

狄阿鸟把自家的地址给贵妇,免得她不知道把钱送到哪。他看着贵妇走后,弯腰捡起银币,兴奋一举胳膊,说:“还欠我九百九十九金九银,今天赚得真不少!”

他得了心情,高兴极了,想想黄天霸不会再出来,这就摇头晃脑地回去,打算给还在等自己的武士奖励辛劳费。正走着,突见一骑带了他的“笨苯”驰到面前,正是等自己的武士,连忙问:“等不耐烦了?”

“爷叫你!”武士用半生不熟的靖康话给他说。

“我去给我二叔说一说,我今天赚钱了!”他上马跟在那武士就走,走几步,看到了不远处的大队车马。

这是狄南良约了几个人来“贺”黄文骢的。

他见了狄阿鸟,掀起马车的帘子,指向前面灯火辉煌的黄家,问:“阿鸟!愿不愿意跟我进去?”

“我也得能去!”狄阿鸟丧气地说。

他想起自己和黄家起的冲突,是想去也不敢去,这就把理由讲出来。

狄南良倒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都能在后面补充,这就微笑地鼓励:“怕什么,有阿叔在,没人敢吱半声。阿叔给你出气!”

后一辆马车上有人响应,在火把下,一个病容的老男人伸出头来,大声地笑,“狄兄,这就是令侄?!好!好!”

狄阿鸟弄不明白,他明明一大把年纪了,为何还叫自己二叔为兄,实在弄不明白,也只是示意“开进”。

这一路人“开进”到黄宅前停下。

狄南良由武士搀扶下车,接着去接那老人,说:“郭兄,请!”

老人下了马车,狄阿鸟这才仔细打量他。他见对方病容满面,双颊深陷,蜡黄中带着种灰暗,眼睛中流露出一种让人不反感的狡黠和冷冷的讥诮,不由生出一丝怜悯,下马搀扶住对方。

这老人是郭家的重量级人物,姓郭名景东。他也是纵横一辈子的人物,若是要知道狄阿鸟因看自己年老有病而搀扶,非气晕不可,但此时也不可能知道,只是冲狄南良笑,满意地夸奖:“小子可教!”

一行人爱理不理地往里去,后面的人挪出礼品跟随而入,递上礼单让人唱写。

二门口的黄文骢一眼就看到了狄南良,表情变得很难看。但他也顾及风度,只是让兄弟送一旁一客,自己大步走到狄南良身边,冷冷地说:“我没有请你来!”

“是呀。黄兄也不至于这么小鸡肚肠,让我一定不来吧?”狄南良轻轻地会说,拂衣而笑,说,“生意场中的事,偏要往私交上引?我日日听家兄念叨,讲黄老先生的好。这下来拜会,也是带着歉意和黄兄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这根本就是装成绵羊的狼,黄文骢怎样都觉得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们说话间,狄阿鸟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搀住郭老只管低着头往里进,冲着接客的黄天霸狠笑。

黄天霸见了狄阿鸟就奔过去,张口就是一句:“滚!”

“你是在说我吗?”郭老面孔一寒,冷冷地盯住黄天霸看,“你是谁?”

“他就是黄伯伯的儿子,是说我的!”狄阿鸟倒很老实地承认,摊着手给郭老揉胸脯,叫他不要生气。但这一做反是更引起郭老的冷笑。他不可能因为狄阿鸟的话而释怀,只是看得黄天霸怯懦缩身。

“我不给你这样的黄口小儿一般见识。不要说你父亲,就是你爷爷,谅他也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你们黄家人,那是一代不如一代。”他说。

他的声音即严苛又打,震得四周几无声响。

黄文骢也不认识他,见他又是和狄南良一起来的,这就过来,表面上怒叱儿子,实际邀请教别人姓名。郭老拿出请自己的名刺,一把投在地上,转身要走,说:“我来不过是做个和事佬,想不到得此难堪!”

黄文骢捡起请帖,见金装字划,出了一汗。

这郭家这一辈中,郭景孝是通吃两道的典型人物。他年轻时任性游侠,都和四世王攀上点交情,中年收手后兼顾打理郭家一些生意,在黑白商三路混得滚热,是典型的孟尝人物。黄文骢大谈了一通“有眼不识泰山”的话,慌忙让自己儿子磕头赔罪,死活也要留住。

“这位狄兄是我请来的,小黄,你没有什么异议吧?”郭老居高临下地问。

狄阿鸟偷乐,觉得“小黄”两字狗味十足。只是,他更想叫郭老称人家为“大黄”,不然,黄天霸就成了“小小黄”。

黄文骢不知道狄阿鸟的心思,板板正正地鞠一躬,引手作请,并安排人带他们入席。

第一部 刀花马浪 第四卷 金阶玉堂青松在,任尔东南西北风 第二十八节

东风打着转转,里面却一点不冷。

花园子里景树虽萧索不堪,但经过极有致的布置,一片火热。笙瑟乐师排坐在园中场台边上,端正起乐,一名端庄的蒙面女子正徐徐操琴,歌舞一片。东头的石头阁廊是为各重要人物提供的主场,并行开出二十余拼凑大席,席案大而广,呈现出叠型三角样。

二十多座成规模席位在一般的宴会显得略多,首尾相离甚远,并不能很好地社交,主要用于一些官贺节庆,红白喜筵。

然而这也是为了照顾众宾。因为那些来此的大亨不像一些家道中落的贵族,家中门客成群,出席这样的场合会带上女人和心腹,万万不能挤在一起。

左右两边的分场与此三角的两边紧紧相靠,虽然有些乱,但并不影响正席场对着的声乐地。那儿大多是一些低端商人,高级门客,不少人都带了子女。

他们都别有用心地向主场接近,希望能结识场内的大人物,对将来有所裨益,于是就贴出异常热闹的环带,好像在遥遥拱护主场一样。

因宴会主交情。场合的娱乐时间前排,放在开席前中期。这会,闲散食物,水果都已经上得齐齐的,只等客人到满开宴。

靠左的前席上,一位美妇正望过歌舞场,盯住入口辨认进来的人。

她见狄南良进来,立刻一改冷漠,与身旁为数不多的几个贵族搭腔聊天,眼角中的余光有意无意往狄阿鸟几人的方向飞。京城不缺交际贵妇。她们常被一些贵族、富豪邀为同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黄家已经是问山求山,并没有细细甄别她的身份,虽将她放入主席,却放到几家清贵身边。

这若有所失的女人却大有身份,正是曾经出现在鲁后身边的凤筑太主。

她几年前认识狄南良,从此无法自拔,能来这里碰到要碰到的人,自然不是偶遇,而是在下人那儿花钱,打听到了狄南良的安排。

她身份可比公侯,和许多王室子女一样,爵位全是实封,因为心根本没放在待遇上,也就迁就了。

面对几名清贵的垂涎,有点放肆的献情,一刻也不停地搭讪,她却默想自己和狄南良近来因为互不相让产生的矛盾,再想一想这次碰面之后的各种可能,整个冰冷如霜,直到狄南良到来时才转变成另外一人。

这时,她不但做出不在意的样子,畅快地和人大声放笑,还喝尽别有用心的酒杯,不一会工夫,面颊上就飞满红潮。

郭景孝请狄南堂走了一遭,向四处熟识打过招呼,这就并行入一席,正斜对着那女人坐着的一桌,只见她有酒入腹,娇言柔语和姿态更显撩人,像在龌龊声色场所翩然起舞的一只蝴蝶。

狄阿鸟跟了一圈,也到处问好,假装有礼貌,这会一卧下,就拿了一个切成几瓣的大柚子不放。他给了郭景孝一瓣,给了二叔一瓣,自己则毫无出息地当西瓜嚼。

柚子皮苦,越大越是,吃法也讲究。

郭景孝被身旁这位牛人震惊,却啧啧两下,笑着夸奖:“这小子了不得,将来是个人物。你看,吃东西这般不含糊。”

恐怕也只有他才这般夸奖。

狄南良微微目视狄阿鸟,知道他就这点出息,叹气说:“我兄长也是豪杰本色,可这小子却不像他。少小有异相,可越大越懵头,有时还苯得要命!”

“令兄是厚道的好汉,虽无缘相见,那也没得说。这儿子赶老子,想青出于蓝,自然难喽!”郭景孝呵呵笑道。

狄阿鸟往一旁吐了口皮子,看另一桌的人投目来看,自己也不管,只是回自己的阿叔话说:“笨人才英雄,懂不懂?叫你空手打老虎,你去不去?聪明人不打老虎,也就成不了打老虎的人。我阿爸常常这么夸我,虽然有一点点安慰的口气。”

狄南良却知道这是因狄阿鸟常说自己阿弟这苯那苯,他阿爸安慰狄阿孝的,此时只好白了他一眼。

狄阿鸟只当没看到,心痒痒地听人拨琴,充耳不闻它事。

狄郭也不再管他,就一些商事闲聊。

龙青云和狄南良想振兴北地,和这些商人合作,第一个放不过的便是郭氏铁业。郭景孝也正因为自己交往广阔,负责协调两下里的合作。

但事实上,像郭氏这样的冶铁世家,根深树大,早失去了应有的进取心理。他们自知言语习俗都与关外有隔阂,并不真想在关外发展,只一味想输出成铁,最高一点理想也就是在那建个跳板,钻朝廷的空子,跳出边关向外输出。而龙青云,狄南良却想自己产铁,有自己的非高价铁,铁匠,作坊。

说白了,两下也是头在一块,心底各有算盘。

这一闲扯,两人自然而然谈到这关节上。

郭景孝就此叫苦:“北面苦寒,工匠们却如何也凑不齐,头房那里心中也急。”

狄南良心中雪亮,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工匠不肯北上是个事啊。”

郭景孝见他突然冷了自己,也转去拈了几个轻松的话题讲,最后好好人地低声劝导:“黄氏声誉不错。我看斗斗气就算了,否则两败俱伤,这摊子,狄兄吃下去也未必有益。”

兵,马乃是一家,郭黄两家的交往自然不会少。郭景孝出于郭家的立场,自然也不愿意看笑话。他说是请了狄南良来和解,那是半点都不假。

在他的观察下,狄南良却一无表露,只是“恩”了两下附和。

对面的秦茉又一次看来,见狄南良依然和人交头接耳,半点也没有理自己的打算,心中越发失落,表现也越发放纵,罗衣半挽,莲藕般的玉臂把他席的大贾们都吸引住了。

他们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不觉得窝在几个清贵身边的会是王室别枝,岂有不远抛灼热目光的道理。

一个带了四女服侍的胖子滚肉一样堆在席位,用手掏着美人柔胸,发出萎靡的大笑,引去狄南良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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