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登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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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登枝-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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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凤舞当然不能说自己要去万寿山,她只好继续嘴硬道:“娘娘恕罪,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绕出来这么远,实在是……”

“刁蛮的奴才!还敢耍诈!奚宫在西,瑶华宫在东,你这路迷得也太蹊跷了吧?还不快跟娘娘说实话!”出声喝斥的春桃,她是淑妃蓝惜萍宫里的掌事大宫女。

“奴婢不敢撒谎……确实是……”缪凤舞没有转还的余地,只能坚持着迷路的说辞。

“罢了,你再问她,她也只是说迷路。本宫也懒得跟她计较那么多,擅闯宫禁是个什么罪过,大概她刚进宫来,还不太清楚,春桃,今儿你就教一教她吧。”蓝惜萍说完这一句,将身子往那榻上一歪,舒适地闭上了眼睛。立即上前一个宫女,半跪在贵妃榻前,开始轻轻地给她捶腿。

上次在南陈皇宫里,她冒然闯宫,就差一点儿被责罚,可是那次她遇到了贲允炎,他赦免了她。

可是这一次……

缪凤舞看一眼瑶华宫这安静的后园子,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一顿责罚了。这些人架好了杆子下好了饵,而她自己就是那一条馋嘴的鱼。

“上钩了上钩了!”有小宫女兴奋地叫嚷着,几个人立即去拉那鱼杆。

淑妃蓝惜萍一下子从榻上坐起身来:“钓着了?快拉上来,看看鱼儿大不大?”

缪凤舞被两个宫女从地上拖起来,带着往后殿的方向去。她一转头的瞬间,看到那鱼杆被两个宫女拉起,一条鱼儿就挂在细细的钓线下面,在半空中翻扭着身子挣扎着。

缪凤舞觉得那尖尖的鱼钩就挂在自己的下巴上,而蓝淑妃和她的宫人们那样的拍手欢庆,仿佛也是因为她这条傻鱼自动咬钩,送上门来。

她不知道自己将面临怎么样的责罚,但是她猜得出来,蓝淑妃、林大海和苗若蓉三个人都不希望她见到皇上,这一去就是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她还是有些害怕,不过眼下自保才是重要的。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春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趁着押她的两个宫女不注意,伸手入怀,掏出一样东西笼在袖子里,突然加快脚步,撵上了春桃,在她背后小声叫一句:“春桃姐姐……”

春桃转身,疑惑地看着她,却不期然被缪凤舞往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她倒是经惯了这个,毫不意外地接过来。

两个人一递一送之间,缪凤舞继续说着话:“自从凤舞进宫来,已经给春桃姐姐添了两次麻烦了,凤舞莽撞,受罚也是应该的。只希望凤舞领罚之后,春桃姐姐给淑妃娘娘带个话儿,替我感谢娘娘的教导。”

春桃别过身去,背着两个跟来的宫女,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再回过头来,虽然脸上仍是没有表情,语气倒是轻缓了一些:“看来你还算是个受得教的人,罢了,娘娘宽仁大谅,不会与你一般见识的,放心吧。”

“谢谢春桃姐姐。”缪凤舞松了松拳头,站在原地,等两个押送的宫女上来,继续往前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心疼着赵婆婆的那只金镶红宝的镯子。她于珠玉宝器这方面,还是有些见识的,当时赵婆婆将这镯子往出一拿,她就看出那上面的宝石非凡品俗物。

虽然她没有多嘴去问这东西的由来,但是她觉得赵婆婆这一份在御膳房做羹汤的营生,能攒下那样的四件首饰,应该是全部的家底了。

那镯子是婆婆硬塞给她的,本来是防林大海突然发难,做为应急之用,谁知道在他身上没用到。眼下这情形,真正是情势危急,她只得将婆婆全部家当的四分之一,送给了前面这位瑶华宫的掌事大宫女。

只要能保住这条命,日后她定会偿报婆婆的恩情。

思绪混乱之间,她已经随着春桃来到了瑶华宫的后殿。她被带进了西配殿的一间小屋内,发现那里除了靠墙摆着两把椅子,最显眼的就是屋子正中央那条一人长两尺宽的条案了。

这间屋子,一定是瑶华宫的刑室。

缪凤舞腿有些软,额头也冒出了冷汗。两个宫女见她磨蹭,便上前拉过她,将她摁趴在那条案上。片刻功夫,就有两个身高体壮的嬷嬷走进来,一人手中拎着一根五尺长三寸宽的竹杖,那杖头削成扁铲状,看着就叫人发憷。

春桃走近两个行杖的嬷嬷,附耳过去说了两句话。那两个人互看一眼,冲着春桃点点头。

这情形让缪凤舞心中略略地好过了一点儿。可是不等她一口气缓完,两个嬷嬷已经提步上前,举杖向她的大腿招呼下来。

“啪”的一声竹杖击打到肉皮的声音,缪凤舞只觉得一种尖锐的疼痛,从她的腿上直钻到心里,眼前一黑,有无数的小星星在那黑幕上闪烁。

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死死地抱着身下的条案,将额头抵在那木板上,只在第一板的时候,闷哼出一声来,便咬紧了嘴唇,再不出一声。

竹杖挟着呼呼的风声,一下一下落到缪凤舞的大腿和臀上。她的意识在越来越扯心裂肺的痛楚中飘忽着。

她想到了刚刚那条上钩的鱼,在半空中徒劳而痛苦地翻扭着。

她想起了小云,那个一直替她挨打的小丫头。如果有一天她再见到小云,她一定要跟小云说:原来挨打是这么痛,小云,我欠你太多了。

她还想起了虹骊珠,那个一直在算计她身价的女人。

还有曲师父,那个像挺拔的竹子一般高洁,像晴朗的天空一般安静的男人。

还有红琅,还有绿染,还有好多花枝招展的姐妹……

于是,从初春的时候就离开虹风舞馆的缪凤舞,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第一次感觉到,她有些想念虹风舞馆,以及舞馆里的那些人了……

第五十章 痛定思痛

 在宫里,伤患被看作是很晦气的事情。

因此,在皇宫的最西侧,靠近奚宫的地方,有一个专门安置那些患病受伤、无法自理的宫人太监的地方,叫做安乐堂。

那些在主子们面前得脸的奴才,有病自然是不必往安乐堂送的,延医问药,都有主子关照着。

可是一些低阶的宫人宦人们,根本没人关心他们的死活。这些人生了病受了伤,首先想到的是不要以病气遗骼污了禁掖,赶紧将他们挪到安乐堂去。

安乐堂里有几个年老的太监和宫女看守着,进去的人,随便给些常见的草药,生死就靠自己了。

请大夫看病?外面的大夫进不了宫,宫里太医院的太医们连主子们都照顾不过来呢,有谁来这鬼气森森的地方,给这些命如草芥的奴才们看病?

于是,进了安乐堂的人,如果生命力旺盛,自己从鬼门关溜达回来了,那自是应该当重谢掌房官,消假供职。如果不幸没有捱过这一遭,那便直接从安乐堂送到净乐堂,给一副薄棺,焚化了事。

安乐堂里常年居住着染疾患病之人,几乎每天都有人熬不过病痛,殒在这里,因此整个院子阴戾之气很重。这里的所有屋子都是常年不加修葺,灰丧颓败。再加上时不时从各个屋里传出来的病痛呻吟之声,让进来的人心中顿觉凄凉,好像是生命走到了尽头一般。

缪凤舞在瑶华宫被责打之后,伤重不能起身,还没等进广乐司的门儿,就被林大海打发抬到了安乐堂。

她以前在奚宫里,是和一群八九岁的小丫头住在一间大屋子里。如今到了这安乐堂,反倒独门独屋地住着。

可惜这屋子破门破窗,晚上风稍大一些,就会吹得那扇窗户“呼呼”乱响。整个屋子里只有一张旧得看不出原来漆色的木床,还有床头的一张凳子。

缪凤舞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柳花纤坐在那张破凳子上,给她往身上搽着药---这药是宋显麟送到赵婆婆那里,由赵婆婆送到安乐堂来的。

“我原本看着你是个灵通的人,怎么竟笨成这个样子?”柳花纤手下轻轻地涂着药,神情却是咬牙切齿的,“早跟你说过要防着那个苗贱人,从奚宫到瑶华宫,这么远的路,一个把守的人都没有?如果这宫里的宫禁真是如此疏松,侍卫营的人都得拉去砍了!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竟丝毫不起疑?”

缪凤舞额头抵在硬梆梆的枕头上,白着一张脸,咬牙不作声。现在回头想想,可疑之处当然很多,不光是宫禁疏松这一件。比如那两个舞姬,明明就在她的前面,可是她走了半个时辰,也没见这两个人半条影子。

可在当时,她似乎着了魔怔一般,心里只想着快些找到万寿山,对周遭的可疑之处居然丝毫不察。

现在想来,也是她活该受这一遭的罪吧。那苗若蓉是抓住她一心要见皇上,又加上她进宫不久,对宫里的事不甚了解。但凡在这宫里有点儿年头的人,谁会相信从奚宫到万寿山,会有那么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柳花纤见她不说话,摇了她一下:“疼得厉害吗?你可要挺住,你要是废在这里,那苗贱人可得了意。”

缪凤舞闭了一下眼睛,忍下了被疼痛逼到唇边的闷哼声,侧脸看向柳花纤:“花纤姐姐,我没关系,一点儿皮外伤,不碍事的。”

“这还没关系?瞧你这大腿……唉,真够狠的,明明知道你是跳舞之人,偏偏往腿上打,这不是存心吗?”

柳花纤是个直肠子,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缪凤舞听着,心里一阵悲哀。

在虹风舞馆的时候,她这一双腿被虹骊珠护之又护,被众姐妹妒之又妒。

她就是靠着这双腿,在登台那日惊艳四方,吸引住了行晔的目光。也是靠着这双腿,在媵州的庆功宴上,她跳出那么激越昂扬的剑鼓舞,得到行晔的赞赏。

可是眼下,她这双腿被打得伤痕累累,昨晚她自己尽力地扭转身,往伤处看了一眼,顿觉毛骨悚然。就是虹风舞馆里的人犯了错,虹骊珠也从不曾把人打成这种触目惊心的样子。

好在她昨天给了春桃好处,行刑的人手下留了情。虽然看起来血肉模糊,挺吓人的样子,实际上未伤根本,不会留下后患。

只是这一来,中秋宴上的月宫飞花,她肯定是上不了了。她费尽心思争取来的一个见到行晔的机会,就这样轻扇着翅膀飞走了。

多奇怪,她此时竟没有感到有多么伤心。

她只是在心里鄙夷着自己,感觉自己像一个傻子,踩着梯子爬上树去,就妄想着揽月摘星。

柳花纤给她上好了药,将她的中裤提上去,掀被盖好:“婆婆送来的药还真是管用,昨儿上了一回,今儿就结了薄痂了,照这个样子,你这伤确也不是什么大碍……”

患难见人心。缪凤舞没想到,自己受伤之后,第一个到安乐堂来看望她的,竟然是柳花纤。

她一直觉得柳花纤心直口快,容易招惹祸端。谁曾想自恃聪明,却比人家差得多了。人家好歹在广乐司平平安安地呆了十个年头。自己刚进宫来,已经频频惹事了。

“有劳花纤姐姐,实在是不好意思,要你到这种阴晦脏污的地方来。”缪凤舞真诚地谢道。

“不必跟我说这个,你自己想开就好。等你养好了伤,回到舞教坊去,要学会做小伏低。咱们势单力弱,斗不过他们,就先忍着。像你这么出挑的人品,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吗?到时候你再回头收拾这帮贱人!”柳花纤说起话来,句句真切,不掺虚情假意。

缪凤舞虚弱地笑了一下:“知道了,我以后都听花纤姐姐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门被推开,赵婆婆拎着一个食盒,佝着腰身走了进来。见了柳花纤,她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婆婆来了,你该用午饭了。我先回去,明儿再来看你。”柳花纤站起身来,向赵婆婆告了辞,回去了。

赵婆婆将那食盒在床边打开,端出一碗猪肝红枣汤,一碟百合炒腊肉,一小碗米饭,摆在了缪凤舞面前:“失了血气,先把这汤喝了,然后再吃饭。”

其实缪凤舞根本就没有胃口,可是她不想让婆婆担心,便将身子稍微往外挪了挪,端起那碗汤,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其余的饭菜,她是完全不能下咽了,便抱歉地看着婆婆。

婆婆也不介意,掀开被子看了看她的伤处,随即说道:“你现在见识这宫中险恶了吧?在这宫里混出来的人,个个都是九头鸟,你羽翼未丰,被人欺是必然的事情。”

“可惜的婆婆那只金镯,等我好了,一定想办法另打一只还给婆婆。”缪凤舞叹了一口气。

“我孤老婆子一个,用不着那些身外之物,能救下来你这双腿,也算是那东西有些用处了,你不必惦记这个。”婆婆摆摆手,“这样一来,中秋你是见不到皇上了,不过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谨慎些才好。”

“婆婆……”刚刚在柳花纤的面前,缪凤舞尚且表现得挺坚强,此时面对婆婆,她不由地流露出委屈的情态来,“我轻狂了,牵连着你老人家也跟着受累。唉……要是我能出宫……那就好了……”

“想出宫了?”赵婆婆一怔,“如果你连这点儿打击都经不住,当初又何必存着那么大的一个念想?这宫里进来不易,出去更难,你就甭惦记着出去了。等你养好了伤,回到舞教坊隐忍一阵子,机会总会有的。你不爬上去踩人,就会被人踩到烂泥里。记住,在这个宫里,话出口前,先在脑子里转三圈,行事之前,也要慎思再三,懂了吗?”

“懂了……”被人打得稀巴烂,痛定思痛,当然要长些记性。

缪凤舞虽然知道婆婆的话有道理,可她还是对个皇宫充满了失望。她暗地里算计着:如果自己能想办法与虹骊珠接上头,让她去求一求国丈大人,是不是就能放自己出宫去呢?

有再多的心思,养好伤也是当务之急。

缪凤舞在安乐堂的小破屋里趴了几天,因为有柳花纤和赵婆婆的关照,因为有宋显麟时不时地送药,她倒是好得挺快。

四天后,柳花纤带来一个消息。中秋赏月宴上,那位与缪凤舞同饰嫦娥的舞姬,被行晔看上,得蒙圣宠,封了宝林。

缪凤舞闻讯,只是轻轻地苦笑了一下。

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只有天上那熠熠生辉的星星,才有资格拱卫在月亮的身边。而她原本就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即便她飞得再高,也与那月亮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前途未卜,那登天揽月的事,她还是放下了吧。

她有些心痛,又感到一丝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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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会有加更,不过会比较晚。

第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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