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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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陵悲歌-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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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凭被留在王宫的消息,很让韩凭欢喜了一阵,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轻抛,只图与爱妻长日里能见上一见,哪怕远远地望上一眼,他亦是心安,贞夫就是他的全部,他所有的生活希望和乐趣都系在贞夫身上,贞夫在哪里他的心就在哪里。若让他离开贞夫,失去她的消息,尽管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也会食之无味,寝食难安。

在太液殿里滞留的那几日里,他何尝不是将贞夫放在心尖尖上惦着想着,他多么盼望侍卫总管能来宣他再次为贞夫诊病,但非但侍卫总管没来传令他去侍疾,反倒令他没有旁的事不许离开太液殿半步,韩凭几次想出去随意走走,但都被殿外侍卫拦截挡了回去,告知他没有侍卫总管的令谁都不能随意踏出殿门。韩凭就像一只囚笼里的鸟雀,任他怎样扇动翅膀都无力飞出那牢牢束缚他的囚笼了。他人在太液殿里,心却一直跟在贞夫的身边。他耐下性子等待着,他觉得总会有机会再相见的,可谁知却等来了让他离宫的消息。他是多么的不甘心啊,他历尽重重磨难,甚至不惜自毁面容才得以与贞夫相见,可如今却又要一墙之隔咫尺天涯了。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过是一介匹夫,一芥草籽,命薄名轻到无人怜惜。

他走了,怀着满腔的不舍和幽怨,他只得走了!辗转在宫墙之外的官道上,他的脚步却是如此的踟蹰。转头望着富丽堂皇的王宫,万里晴空一碧如洗,日光从朗朗无云的天际毫无拘束地洒落,金黄中带着赤明,他的眼中一片华彩流丽。但他的心中却是阴霾层层,一重一重的迫过来,直覆得他的内心阴冷凄寒。他绝不贪恋那富贵的太医生活,他也绝不喜欢栖居在那一片重檐飞宇的殿阁中,但那里有他的爱人,有他心心相念之人,他怎舍得离开?

他的脚步似凝了千金的铁块,步步都拽着他的心下沉,似沉到一个无底的深渊里,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归途。茫然间他朝着子阳山的方向走去,直走到太阳渐渐沉入西山,大半光晕已隐在暗黑的山体背后,只留下点点斑驳稀疏的光影似在流连着脚步,迟迟不肯沉落下去。

子阳山里依旧阴郁森森,闻得有流水潺?,却是泠泠冷寂,声声清音似是浸在心上,泛着一波一波的寒意。重枝叠影间筛下点点黄晕,风一吹,晃成破碎的琉璃。阴糜衰朽的气息逼过来,直令人急欲掩了鼻息,不堪再闻。忍了心头的难耐,在子阳山滞留了几日,日日脚步踏野,身影伶仃,可哪里曾见甄豹子的身影?只听得呕哑嘲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还见得那一轮明月落了又升。他寻了一块石板,用墨色的石头写了他的去向,放置在山洞里,流连了几回,方转头向桑园行去。

日子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一如既往地过下去。午后迟迟,日光从低垂的锦幔中透过薄薄的几缕,四壁静悄无声。榻边搁着一座绿釉狻猊香炉,炉身是覆莲捧出的一朵莲花,花心里的莲蓬做成香炉盖,盖顶一直戏球的坐狮,炉里焚了上品沉水香,几缕雪色轻烟从坐狮口中悠悠逸出,清凉沉静的芬芳悄无痕迹地在这寂静的殿中萦纡袅袅,飞香馥郁。

贞夫将自己独自关在后堂,点燃满室的红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穿着最美丽的衣服,戴上最美丽的首饰,然后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又脱下。她凝视着自己美好的年轻的脸庞和身体,忽然心中异样的悸动,自己是否就要这样一生在这寂寂深宫里终老而死,而自己的夫君却也是如自己一样在红尘的世界里独守空房?

她颓然地坐到梳妆镜前的酸梨木杌凳上,眼里的迷雾倏忽间浮上来,镜子里的自己渐渐模糊,花容月貌的人儿不见了,只有一片迷离的白雾在眼前纠结不去。眼角缓缓垂落一滴泪,停了停,渐渐洇入鬓角,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王宫里又一次大排筵宴,说是为着庆贺着了梦靥的公子病愈吉人天相。从不参加此类欢宴的贞夫也破例出席了,她的出席引来了无数的目光,惊艳、亲切、妒忌、冷漠……似是殿里缠绕的馨香的空气萦绕着她久久不去,小声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不时有各样的目光飘过来,凝结在她的发髻、衣饰、脸庞上。她只当不觉,静静地端坐着,偶尔啜饮一口侍女端过来的“梨花白”,微微的红晕便在脸上轻轻散开,似是开着一朵粉嫩的桃花。

她的出席多是因了那个少年,虽然只浅浅地颔首,目光凝了笑意,但她亦是传达了自己的感激,她知道那少年郎会暗然心领,明白其中真意。

六宫嫔妃花枝招展,争奇斗妍,各像只花孔雀在宋王面前展示着自己的风采。皇后珠冠凤裳,宝相甚严,端庄秀丽,眉目和善,独自安然静坐着,气势沉静似水,却又暗藏机锋。

然宋康王独独把心思用在贞夫身上,一手揽过贞夫,柔柔地将贞夫腻在自己的怀里,一手和着音乐的节拍敲击着桌案,目光在舞妓、贞夫之间流连。

贞夫的心里,韩凭的身影时时浮现,望向殿中横紫笛的白衣少年,她竟自失起来,这翩然俊朗的神气,这挺拔傲岸的身姿,多像年轻时的韩凭,亦是这样的一身白衫,ZEI8。电子书在一个夏日的明丽里走进了自己的心间。

她的身子歪在宋王带着酒气的怀抱里,一绺碎发从鬓间散落下来,微微遮住她的眼睑,也恰当地遮住了她眼里的晶莹。

“大王……”她轻轻唤道,“臣妾想起青陵台的那段日子了,臣妾想请求大王再次起驾青陵台,臣妾亦要同往……”她缓缓地抬起头来,亮亮的眸子里含着几许温情、几许娇羞、几许莹然,在桃色脸庞的映衬下,似衔月湖里月光下开着的一只袅娜的水莲。

“好……好……孤王答应你,明日我们就起驾青陵,可是今晚孤王要翻你的牌子,你用什么报答孤王呢?”宋王的眼神里含着满满的欲望,一抹荡笑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

贞夫身子一抖,继而镇定下来,娇羞道:“大王可真是忘了,那诊治好臣妾病症的巫医是如何说的?月余之后方能……不然旧病复发会要了臣妾的命啊!大王……”

“哈哈哈……那好,孤王暂且忍这一时,到时孤王一并向你讨来!哈哈哈哈……”

宋王肆无忌惮的笑声引来众夫人不解的目光一重又一重。

第098章  恍如昨日

清晨中的青陵台。

宋王和众夫人观赏桑园晨景。

随着宋王起驾青陵台的车驾并不多,宋王只带了王后还有三两个颇得圣宠的妃子一同前往。狡猾的宋王有了上次险遭暗算的经历,此次出行并未让内务府准备明黄辇舆,华盖仪仗一应撤销,只和妃子们一样乘坐湖蓝绸锦为帘的轿舆,而这轿舆四周都加了坚厚的铁板,为的是挡住从各个方向袭来的暗器。而且并不行在最前面,而是屈尊王后轿辇之后,为的是掩人耳目,避过危险。但是轿舆两侧却加派侍卫,各个妆容严谨,锐利武器在手,丝毫不敢有懈怠情绪。宋王在轿辇里亦是神情警戒,不似当日昏昏欲睡

成日在王宫的珠瓦重檐下寂寂度日,乍离了朱红百尺宫墙,挑起车帘即可见到稼轩农桑,陌上轻烟,闻着野花野草的清新,顿觉得身心放松,心情愉悦了不少。在阵阵扑鼻的花草馨香中,贞夫的心上又泛起桑园那恬静芬芳的气息,也许韩凭此时已在桑园的重重翠绿中翘首等着自己。唉!她长吁出一口气,似是长长一句轻叹,尾音融入周遭静谧的空气中。即使知道韩凭会在桑园等着自己又将如何?自己这只被宋王关在笼中的鸟雀又怎会有自己的自由?即使侥幸相见,又何尝不是冒着生命危险?自己的命从入宫之日起就不复珍视了,但韩凭自己的夫君却是被放到心尖尖上的人啊,他的命怎能不去珍视?她的身子猛地一缩,浅粉色素樱广袖长衣下的她愈加伶仃得似一般随风飘零的樱花了。

到得青陵台时,已是华灯初上,整排的华灯灿耀如星,璀璨的灯光下,硕大花缸里开着的花朵一层层地渲染开绚丽的浓彩。彼时正是盛夏时节,台子上的夏时花卉开得灿烂热烈,仿佛要拼尽全力释放香气来展示属于自己的季节。月光从花枝的缝隙间投射稀疏的淡影,落在地上成了淡淡的写意山水。

大殿上?优调琴吹笙,乐妓闻歌起舞,笙簧琴瑟之声悠扬不绝。为着宋王的到来,特意安排了欢宴以示礼遇之隆重。殿中铺满了红绒锦毯,上有长几纵横。菜式是一色的山?野?,繁杂地铺陈在几案上,桂花酿醇酒醺然逸着恬淡的香气,沉浮在满殿的脂粉花香中,恍恍然欲令人醉去。

贞夫只是一盏“雪顶含翠”香茶,清新冷冽之气在心头缓缓散开,夏日的暑气似乎遁隐不见,整个人便沉浸到那月下的桑园里。曾记得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一勾清浅的新月遥遥挂在天际,夜风带着新桑的清香徐徐吹来,把这些个夜晚醺出一种莫名的诗意来。那个时候韩凭在身边,这样的夜晚总是有着无法言说的甜蜜味道,而如今,月影依旧,花香袭人,却也再不是往日之景往日之人,早已物是人非了。

当晨曦拉开新的一天的帷幕,殿内的烛光渐渐暗淡,累累垂下朱红的烛泪。贞夫缓缓起身,她松松垂着头发,系着一件薄绸碎花寝衣。

绿珠赶忙进来服侍,一扇一扇拉开殿内的窗帷,又一盏一盏熄掉微弱的烛火,在金兽熏炉中燃上苏合香。茜纱窗滤下明澈如水的霞光,金兽熏炉的口中徐徐飘出几缕淡色轻烟,有着清甜甘郁的芬芳,霞光稀薄的云影里,她凝立在窗前,隔窗望着庭院里栽在大缸中的一树火红的榴花,红得像一滩血似的,无遮无拦泼进她的视线里,她的心蓦然一惊。

不多时,宋王随身侍卫走来通报宋王让贞夫过去一同于青陵台上观赏桑园晨景。绿珠服侍贞夫装扮整齐,挽了一支象牙多宝簪,鬓角垂珠流苏增了几分妩媚之色,便迈着玲珑碎步出来了。

挽翠亭里,宋王正和几位夫人随意闲聊,个个华服丽质,香风袅袅,陪伴在宋王身侧,极尽娇羞妩媚之色。几案上果品点心茶馔亦是香气四溢。

贞夫是最后一个到位,她朝宋王和众夫人福了福,便被宋王拉到身边坐了,惹得旁边的夫人们一脸嫉妒之色。

“大王,这么早拉臣妾们出来却是为何呀?”红菱夫人娇羞软语,一双含火的眸子烧着宋王。

“是啊!臣妾还在梦中呢,就被侍卫请了来,倒叫臣妾看什么呢?”碧霞夫人亦嗔亦喜,晃动着腰肢,一阵环佩叮咚。

“都且看着吧,无需多说,大王自是让我们来赏这桑园清丽的美景的……”王后声色有度,不缓不躁,一席华服衬托着雍容沉静的气度。

“哈哈哈……自有你们要看的景致,正如王后所言,无需多说,且看着吧,哈哈哈……”光影的转合,宋康王的影子半隐在高大的盘龙金柱上,亦带了一抹狰狞之色,仿佛一只跃跃欲试的兽,隐隐有肃杀之气掩映在王者姿态下。

众夫人都像是被削去了舌头一般噤声不言。亭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遥遥听见远处青蝉在枝叶间喋喋不休,声声知了知了,风动光影移,渐渐日照东天。微微的清风掠过身边的凤凰花树,绵绵的花朵落地,发出轻微的“扑嗒”“扑嗒”的声响。

贞夫将眼光投向桑园,那青青的碧色刚刚跃入眼帘,她的心就蓦地痛起来,心上的酸楚又像是潮水一般涌上来,那并未愈合的伤口仿佛又被人泼上无数新盐一般,只生生的痛。啊!她曾经生活于斯的桑园!她朝夕相处的桑园姐妹!她相濡以沫的夫君!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翻过去的一页书页,已经成为过去的故事了。

她担心自己的情绪会被众夫人看出来,无端惹出一些麻烦,搅乱她看似平静的生活。于是她从宋王身边走下亭子台阶,来到栏杆前,身子倚着栏杆,目光又一次温柔多情地眺望桑园。

不远处的桑园里正有采桑女靓丽的身影在晃动,夹杂在碧绿桑树间,正像绿叶丛中的朵朵夏花,袅娜绽放。间或有清越的歌声飘过来,缓缓荡开,浮在空气中,有着晨花的甜香。

贞夫唇角一扬,耳垂上的明金蓝宝石坠子晃出海水样的艳光。鬓角的垂珠流苏凉凉地在发烫的耳畔簌簌打着,冰一下,忽的荡开,耳根又热起来,心中波涛样的震惊慢慢被寒意冻住。唉!心内又是一声长叹,往日的时光一去不返了!

恍惚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莺莺燕燕般的采桑女中如一道醒目的闪电骤然击了过来,她的身子猛地一颤,晃动了一下又倚在了栏杆上,眼中有了抑制不住的酸楚,冰层下汩汩的春水样冒了出来,蜿蜒流淌。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子软软地靠在栏杆上,腿上一阵阵无力,直想往地上倒去。

“爱妃,怎不陪本王却来这里?……”宋王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不知何时宋王已在贞夫身边。贞夫陡然一惊,慌得去抹掉眼泪,但哪里来得及,当宋王一把将贞夫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他时,贞夫莹莹的双眼让宋王大起疑惑,他凝神盯了贞夫片刻,又将目光移向桑园,但除了几个如夏花般灿烂的采桑女外,只是满眼的绿色了。

第099章   天降白鸽

贞夫获得白鸽。

宋王步步紧逼。

铜台上的烛火燃得久了,那烛芯乌黑蜷曲着,连火焰的光明也渐渐微弱下去,一簇簇焰火在绯红的丽纱的灯罩中虚弱地跳动着,那橙黄黯淡的光影越发映照着殿内的景象暗影幢撞,幽昧不明。

又是一夜辗转反侧,一眼未合。贞夫歪在床榻上,身后靠着团福撒花锦丝枕,眼前晃动的烛光幽幽暗暗,她的脸在烛光里模糊不清,像沾水化了的墨迹一般,隐隐有热泪从她干涸而空洞的眼窝中缓缓流出,似烛泪一般滚烫滚烫连珠般落下,烫穿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身心。

想着宋王的日日示情,又想着近在桑园的韩凭,她心底深处又隆隆地响着,泛出一丝一丝钻心的酸楚来,无孔不入的又钻进了心里,像条条小蛇一样咝咝地抽着冰凉的信子,肆虐在心里,有晶莹的液体漾得眼前模糊一片。

她再躺不住了,轻轻地翻身下床,没有惊动绿珠,只自己轻轻地拉开窗帷,又推开长窗。丽纱灯罩中的烛火在霎时漫进的晨曦里褪却了暖意,有着昏黄的暧昧,贞夫轻轻一吹将烛火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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