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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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瓦-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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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实在太过难听,除了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其他的人倒是很是不赞同地望着这些同伴,就要人仗义执言道,“王老皮,你是吃了屎来的?嘴那么臭?”

那王老皮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偷眼看夜来,却见他依旧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虽然冷,可也没有更冷,于是放下心来,大喇喇地回嘴道,“郑楚,老子说话管你屁事儿?要你来替人家找补什么?难道你也在打什么不可告人的主意不成?”

郑楚是个火爆的性子,又是卫氏的家将,自然知道夜来是卫邺、卫珈心腹之人,听见王老皮骂了自己还是次要,言语辱及夜来就是辱及主帅和大姑娘,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掳起袖子就要动粗,王老皮又哪里肯让,二人一言不合,竟是要上演全武行。

“住手。”一个还有些青涩的少年声音响起,“主帅尸骨未寒,你们就一点脸面都不要了吗?”

他语声虽然稚嫩,可语气里竟有一份丝毫不输于卫邺父女的威势,一声质问之下,竟然慑得王老皮和郑楚、以及周围劝架的人都悻悻地垂下了手。

“北金敌寇扰我百姓,诸位不去想办法,竟然在这儿做口舌之争,真是好笑。”夜来不依不饶,王老皮和郑楚的老脸上都是一红,王老皮还强自道,“并不是没有反击,只是那帮贼人太过狡猾……”

“你不说你蠢得像猪!”夜来向来毒舌,平时有卫珈辖制还好,如今没人管了,什么难听话都骂了出来。

王老皮也是老将,被他个黄毛少年这样辱骂,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夜来!你小子别欺人太甚!北金来犯边的明着是散兵游勇,实际个顶个儿都是太子元洌麾下亲兵,都是照死士一般训练的,咱们军中不过是寻常兵士,又哪里会阴狠过他们?”

他想起这几日追击敌寇,也惨死了几个兄弟,眼圈不觉红了,“你有本事,就去灭了他们,没本事,就休要在这儿大放厥词,老子不愿意听!”

在场的人也想起近来已经死了不少弟兄,不觉都心里难过起来,也对夜来这样的态度十分不以为然,连方才维护他的郑楚都不满地看着他。

夜来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他们的情绪,迤迤然地从椅子上起身,对着王老皮点了点头,“好啊,我明日就带着人去,按你说的,灭了他们。”

王老皮几乎要大笑,“你这毛头小子,口气太大了些!”

夜来伸手抓了抓头,露出一丝难得的属于他这个年龄男孩子的神情,“我不骗你,我若是食言了,你用军中禁则处罚我。”

王老皮的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他看着夜来,夜来也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道,“我若是胜了,你就在营前掌嘴。”

他微微地笑起来,死死地盯着王老皮的眼睛,“你骂我不要紧,不该带上大姑娘。”

王老皮的后脊背都汗涔涔的,因为夜来年少俊美,又常年跟着卫珈,营中素来有不少闲话。他自己素来是个大嘴巴,在传谣过程中居功至伟。卫珈也不是不知道,可到底没有严厉地处罚过他们。

她是个女人,带领着一群莽汉已经够难的了,不能为了他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话来堕自己的身份。

王老皮等人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夜来为了这件事,居然绕了这样大的一个弯子,还不惜以自己性命做赌注,只是为了维护卫珈的尊严。他的身子不可觉察地颤抖着,不知道该说这少年幼稚,还是觉得他可怕。

一时间人群散尽,郑楚磨磨蹭蹭地不走,夜来好笑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很过分么?”

郑楚默认了。

“兵者,诡道。手段不重要,过程才重要。‘卫家军’不是一般的军人,是保护我大昀百姓的最坚固的屏障,每一个没有能力担负起这份责任的人,都死不足惜。”

“就像雪地里的狼,经过无尽的磨砺、饥饿、争斗、厮杀,最后留下来看到第二年的枝头新绿的,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第三章 夜来(上)

夜幕渐渐垂落,军营里的人声也静了下来。夜来从营帐里出来,一个人出了辕门,走到不远的沙丘上坐下。夏夜的天幕黯蓝,漫天都是繁浩的星斗,星河夜色虽然明媚,他的心情并未好上半分。

不知道是谁,吹起一支思乡的乐曲,那陶埙的声音婉转低回,又似人幽咽之感,竟然听得人身上寒浸浸起来。

夜来记得卫珈说过,这是南地的小调,她的奶娘就是南地人,她小时候常常在这段旋律里入眠。后来离了琼江的安国公府来到边地,就很少听到了。

卫珈还说过,你虽然没有了爹娘,总好过我,此生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娘一面。

夜来那时候不过七八岁,刚被她捡回来,听了这话,不觉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亲切。他原本以为自己是这世间最可怜的人,谁知道面前这个美得好似娘亲对他说过的仙女一样的姐姐,竟然也和他有着一般凄凉的身世。

她娇艳如花的脸颊似乎微微地濡~湿了,他伸出小小的手,替她抹去泪水,“你别怕,以后我来保护你。”那声音坚定又自信,都不像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卫珈“噗嗤”一声笑了,捏了捏他细细的小胳膊,“你还是先练好武艺,再来保护我吧!”

夜来很不满她小瞧自己,梗着脖子道,“谁说我不成的?我连狼都不怕呢!”

他这话倒不是夸口,他原本是边地土生土长的大昀子民,虽然他们一个小小村落,倒有七八成的人有着不同民族的血统,可是这些年来都生活在大昀境内,生活习惯已经和大昀人合而同之了,村子虽小,男耕女织,倒也可以勉强自给自足。而到了农闲之时,一家人还能一起坐在门外树下看日落月升,和邻居相处得又好,也算是安居乐业。

可是谁又能知道,在每个静谧的夜晚,命运的大手就那样静悄悄地搅动一池浑水,很多人在安睡之中就被席卷而来的汹涌浪潮没顶,再也没有存活的机会。人的命运,在未知的世事面前,还是太过渺小了啊!

北金军队的铁蹄在一个也是如这夜一般明媚的夏夜里,悄无声息地踏进了他的村落。他白日里疯玩了一日,睡得十分香沉,被娘亲疯狂摇撼醒的时候,外头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场景,熊熊火焰烧得夜幕都跟着泛红,整个村子里的房子都是普通茅屋,一座点着就是火烧连营。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在大声地哀嚎,北金人都穿着精良的铁甲,盔甲掩着半面,一双一双的眼睛都闪着极度嗜血兴奋的光芒。

领兵的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在小小的街道上疯狂地驰骋。他正被娘亲抱着跑出来,看到的就是他们拖着人飞驰的景象。娘亲吓得惊呼一声,连忙伸手去掩他的眼睛,可是他已经看见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匹红马身后拖着的,正是隔壁的春枝姐姐。春枝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今年十五岁,前几日才订了亲,羞答答地很少出门。夜来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和她娘从栎邑采买了布料回来,准备自己动手做嫁妆的。

那天她穿着一件白底粉色碎花的布裙子,站在院子里听着邻居大婶的打趣,脸颊在夕阳下闪着好看的光,羞涩里掩饰不住的欣喜。

她还是穿着那件裙子,只是上头已经被她的血迹染红了。她乌黑的长头发散在脸上,上面都是血水和的泥土,湿哒哒地盖在她脸上。她已经死了,一对眼睛就像死鱼的眼珠一样,泛着令人不愉快的冰蓝色,直直地盯着天空,似乎在问,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这样?

一座不过百十余人的村落,对于北金人来说实在不算是什么,他们甚至都不想着能觉略些财物或者美女,而只是这样毫无意义地屠杀、放火,似乎欣赏男女老幼四处奔逃、呼天抢地,就已经是最大的成就和喜悦。

他们哈哈地大笑着,那声音比来催命的鬼哭也不遑多让。他们就好像是凶猛的野兽,满怀兴味地望着自己脚下的小蚂蚁慌不择路地逃命。

爹爹护着娘亲,娘亲抱着夜来,随着众人一起往外跑。他们夹在人群之中,根本不敢回头,只听着身后的惨呼声越来越近了。北金人甚至懒得围堵,而只是在后头追击。有时候放他们跑得远了,就拿出弓箭来,好像只不过在进行一场狩猎罢了。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自己一家和几个相熟的叔伯以及他们的家眷,只听爹爹高声喝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迟早都会被他们杀死的!不如让女人带着孩子跑,咱们几个留下来挡住他们,女人们抓紧时间,跑得越远越好!”

娘亲和几个婶娘、姐妹听了这话顿时都哭喊了起来,死死拉住自己丈夫、父亲的衣裳不让他们去送死。

他看见爹爹的眼睛里也涌动着晶亮的泪水,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拂开娘亲的手,狠狠地将她一推,“带着孩子快走!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

那几个叔伯也都如法炮制,头也不回地转身迎向北金人去了。

女眷们没有法子,不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在铁蹄之下化作血泥,只觉痛彻心扉。一边号哭着,一边抱着孩子、互相搀扶着,脚下一步都不敢停。男人们都为了她们付出了生命,她们又怎么能不明不白地死了?那样做,算是对得起谁呢?

这些蝼蚁一样的生命居然敢反抗,北金人觉得很有趣,又更加兴奋了起来。夜来伏在娘亲肩头,恰好就看见领头那人是如何用一把长刀贯穿了爹爹的身子,那样长而锋利的一把铁器,在他心脏肺腑之中搅动,爹爹一定很痛。

男人们虽然勇敢无畏地以少抗多,可是毕竟力量太过悬殊,他们的抗争,就像螳臂当车,不过短暂地阻止了北金人屠戮的步伐。

果然,在他们一个一个都被残杀之后,北金人还是追了上来。

女人们在失去丈夫之后,迸发出来母狼一样的力量。她们用手打、用脚踢、用嘴咬,可是血肉之躯在锋利铁器之下,也逃不过化作碎肉渐渐腐烂的后果。

娘亲的头上、背上都被砍了好几刀,依旧死死地抱着一个北金人的腿不肯放手,她的牙齿都被那人的皮靴踢得碎了,夜来甚至都听见她的头骨咯咯的响声。

“夜来,快跑!”这是娘亲对他说的,最后的一句话。他吓到极致反而不哭了,小小的胸膛里第一次燃起了熊熊的怒火。凭什么?一样都是人,凭什么你们就像杀牲口一样地杀死我的爹娘?

他满怀仇恨地望了那些北金人一眼,头也不回地撒腿便跑。他没有看见,娘亲见到他越来越小、逐渐隐逸在夜色中的身影,是如何满足地合上了双眼。

一阵夜风吹过,夜来才感到自己的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片冰凉,他自嘲地笑了笑,越长大越没出息了,居然哭了么?

第四章 夜来(下)

夜来不断地跑,不去理会身后那些垂死的挣扎,而那些惨呼也就渐渐地低了下去,低到听不到了。等到他再也跑不动了、好不容易停下的时候,才敢回头看,背后是一片陌生的荒原,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娘亲那曾经温柔的、给他唱过摇篮曲的声音,是怎么努力都不会再听到的了。

他的鞋子早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小小的脚被砂石磨得生疼,走一步就在地上踩出一个殷红的小脚印来。

他轻轻地吸着气,一步一挪地往前走,这时晨光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洒下了淡淡的绯色,四周有了光亮,他才看到,其实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片小小的湖泊。

他喜上心头,强忍着疼痛加快了脚步,走不了两步就蹲在了地上。他家里虽然贫寒,可是长这么大,因为是独子的缘故,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罪。他抱着伤脚,坐在地上,终于哭了出来。

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让他承受这些,也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他心里又是悲伤又是愤怒,眼泪一开了闸,关起来就没那么容易。反正四周也没有人,他哭得昏天黑地,似乎要将腔子里的委屈全部吐露出来,直到一阵柔软的触感袭上他的脚面。

夜来抬起头,只见一只灰白色的小动物正伸出鲜红的小舌头,轻轻地舔~舐~着他的伤脚。

他被惊了一跳,往后缩了一下。那动物抬起头,身子略比狗大些,长得也像狗,可是这茫茫荒原之上,又哪儿来的狗?夜来就是再没见识,此时也认出了,自己眼前的,是一只活生生的狼崽子。

他心中警惕,环顾四周,却并未见到其他的狼的身影。而那只小狼的眼神也不似爹爹曾经对他说过的那般阴诡,反而真有几分狗娃儿的憨态可掬。它黑黑的眼睛望着他,毛茸茸的头也向他腿上蹭来,倒蹭得夜来好痒。

“你也是独自一个吗?”夜来不禁向它伸出手去,狼崽子一点不怕生,立马凑了过来。

“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好不好?”狼崽子听不懂人话,却自此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他。

夜来的思绪被一阵熟悉的触感打断,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边已经出现了一只大狼。见他半日只顾想着心事不理自己,终于按捺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其实狼性高傲,它长大之后就很少做出这样的举动了。

夜来失笑,“灰风,这么晚了,你不好好睡觉,又来找我做什么?”

灰风站在他身边,身躯已经十分长大,身上皮毛油光水滑,一对狼眼炯炯有神,在夜里就像两颗琉璃珠子一般。它和夜来早就心意相通,见他终于理会自己,就好整以暇地卧在他的脚边了。

夜来伸手抚了抚它背上的长毛,又想起初遇卫珈的那一日,自己的身边,只有这一只狼。他已经有些回忆不起他和灰风是怎样挨过那一段无衣少食的日子的,那时候灰风远没有现在这般神俊,他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在茫茫荒原之上游荡,居然没有被更大的野兽打了牙祭,也实在算是得了上天眷顾。如果没有遇见卫珈,也许直到现在,他们一人一狼,还是过着那样的生活,或者,早就死了。

遇见卫珈的时候,他已经和灰风相依为命了几个月,边地的冬天来得早,他身上单薄的衣衫眼看就要无法抵挡狂风,也许再过几天,他就会被冻死了。那一天他正和灰风依偎在一起御寒,就见到远远的一阵烟尘席卷而来。他认得那是军队马蹄激荡起的风烟,心脏顿时狂跳起来,一时间手脚都僵硬了,连躲避都忘了,也不知道卫珈是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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