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卉凝抬起头来,见姜妈妈脸色如常并没有表现出太高兴,话音一顿道,“只是她手上的烫伤还未好,才刚长出些新肉来,怕是捏针有些勉强。再说,她的绣工并不十分好。”
姜妈妈抬起头来,神情微微一怔,眼中却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意外。王卉凝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语气再次一转:“我听白芍说姜妈妈那位外甥女喜欢城里的花样子,粉荷倒是会绣不少新样子,不如便让她去帮姜妈妈绣几样吧。”
“这……这如何使得,粉荷是姨娘一向贴身使唤的。”
姜妈妈慌忙起身推辞,眼神里却是亮光一闪,显然十分高兴,却仍然没有表现出意外。
“姜妈妈客气了,我这儿人多,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添衣物,让粉荷去帮忙绣嫁妆,也沾沾喜气。”
王卉凝眼角弯了弯,墨黑的眸子里含上几许笑意,眸底却是如常的深邃。
姜妈妈明知道白芍的手被烫伤,满手的水泡刚被挑破,新肉还未长出来,却仍坚持说要让她去帮忙绣嫁妆,这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用做嫁妆之物,其用料绣工都必然精挑细选,以姜妈妈的精明,怎么可能会让半吊子的白芍去帮忙呢,她必然打听到了粉荷绣工是几个丫环里最好的。
然,虽说自己如今在柳家庄里,她是这里的管事,终归是下人一个。张平家的与她交情应是极好,让白芍去帮忙她好开口,让粉荷这个自己的贴身丫环去她却是不敢贸然相求的。而她这么口不对心的做法,除了想让粉荷去帮忙,其实也想试探一下自己的敏锐。
看来,姜妈妈果真是个不想安于现状的人。这世上之人,但凡有了欲望,便会生出许多弱点来。如此一来,他日若要借助于她,倒不是不可能。
王卉凝一席话说得姜妈妈脸上的笑意更浓更真,忙不迭地点头:“那老奴替老奴的外甥女谢谢姨娘了,待她出阁之日,姨娘一定赏脸去喝杯喜酒。”
“只怕那个时候我已回了候府,便是想讨这口酒喝也无法如愿了。”
王卉凝状似玩笑地说着,却敏锐地察觉到姜妈妈悄悄地盯视了她一瞬。在她转目直视过去时,却又迅速地移开了眼。
恰在此时白芍拿着几张纸同粉荷一道走了进来,姜妈妈见了,忙笑道,“哎哟,这正说着粉荷姑娘呢,我先在这儿替我那外甥女向姑娘道上一声谢,改日让她亲自来谢过姨娘和粉荷姑娘。”
“姨娘总念叨着在庄子里多亏了姜妈妈的照顾,如今妈妈也不必过于客气了。”
飘雪面无表情地说完,对着有些不解的粉荷和白芍道,“姨娘想着白芍手上的烫伤还未好,再加之她绣工还欠些火候,便想让粉荷去帮姜妈妈绣些东西,粉荷,你怎么说?”
飘雪神色淡淡地瞧着粉荷神情间闪过一丝犹豫,王卉凝则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转而用手拂了拂鬓角的碎发,望向粉荷:“嗯,既是帮忙绣嫁妆,总不能让人家笑话。我想着你的绣工一向是极好的,绣出来的东西定然让人耳目一新。到时大家争相传看,不至于让人说我们候府出来的丫环绣出来的东西也不过耳耳。”
粉荷的眸光闪了几闪,略一踌躇,对上王卉凝平淡对视的双眸,只得强压下心事,点头道:“奴婢自是听姨娘的。”
转而她对着姜妈妈道,“姜妈妈要的花样子我已经画好了,妈妈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料子和线,便让人来说一声吧。”
“哎,到时有劳粉荷姑娘了。”
姜妈妈笑着对粉荷说完,又看向王卉凝,“那老奴便先回去了,姨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让人去说一声,老奴必定想尽办法办到。”
“好,日后少不得要叨扰姜妈妈夫妇了。”
王卉凝点头,目送姜妈妈出屋子。收回目光时,没有错过粉荷微微发怔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三十章 怪书(一)
第二日下午,姜妈妈便说准备好了东西,让人请了粉荷去帮忙绣个花样繁复好看的被面,还特意要她每日三顿都在那边用。如此一来,她便是早上出去直到晚上亮了灯才能回到小院之中,除了每日进出时到王卉凝屋里问个安报个到,整天便见不到人影了。
这正是王卉凝所求的。她估摸着,整个被面绣完,粉荷至少也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她安排许多事了。
带着对儿子的牵挂,王卉凝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在庄子里养病,白日便拿了带来的医书学习。应是潜意识里真的保留了王姨娘对医术的喜爱,几日下来,她倒是把一本《伤寒杂病论》研读得差不多了,每日捏着自己的脉捣腾来捣腾去,倒也能感觉到细微的变化来。
起先几次她只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渐渐地,对照书中所写,开始能辨别脉的浮沉,一日日地,却也发现自己的脉由浮大缓慢地变为沉迟。书中说,因病而使脉像先浮大尔后沉迟,乃是即将病愈之兆。而王卉凝也确实感受到了身子的变化,是以,她判断,估计用不了多久,她的身子便能痊愈了。
如此一来,她的心不免又生出几缕烦燥来。同往日一样,早饭后,她拿了医书靠坐在矮榻之上,撑着头望着书页,却许久都未看进去一个字,心思早已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呆在这个偏远的山庄,连一点候府里的消息都听不到。而要想回到候府去,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办成的事。
老夫人既把她弄来这个地方,是必不可能主动让她回去的。她想回候府,还须得找到一个冠冕堂皇令老夫人和候爷都无法拒绝的理由才行。而这个理由,恐怕还得从皇后娘娘身上入手。
但是此时,她已无医术傍身,更是连皇后娘娘的面都无法见到,想要借势,也是万难。
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王卉凝回过神来,转了个身,想到白芍打听来的消息,烦燥的心稍稍平静了少许。
极少出门的姜平前日出门子去了,而且去的是京城。王卉凝估摸着,他应是备了祭礼前去纪念她前世那具喝足了水的身子。也是了,眼看着还有十几日便是除夕,老夫人和候爷是断断不可能留着一个死人在家里过年的。即便候爷一向对她极好,也不会在此事上违逆了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而凭着姜妈妈的精明,姜平此去定然会在府里打听一番,特别是老夫人和候爷对现在的自己的态度。如此,再没想到最好的回候府的办法之前,她只能等了,等姜平给她带回些有用的消息来。
但愿,能从他嘴里知道熙儿如今怎么样了。若是秦含霜胆敢对他做出些什么来,她便是拼了现在的这条命,也一定要去候府好好地教训她。
合上手中的《伤寒杂病论》王卉凝坐起身子准备下榻,错手间把白芍放在榻上的一摞医书碰翻。立时,原本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医书歪歪斜斜七零八落地撒了一榻。
目光越过《女子养颜经》王卉凝看到了它下面露出的一截崭新的浅黄色书角,不由伸手把那本书拾了起来。
看着书页上篆不像篆行不像行的《绝密医经》四字,王卉凝脸上再次露出好奇探究之色。带来的这些医书,都被曾经的王姨娘翻看过多遍,几乎每本书的页面都起了毛。却唯独这一本,就是她也曾翻看过多次,每次拿出来,却依旧崭新得如同刚刚拿出来卖的新书。
而翻开书页,其中的内容更是叫人大跌眼镜,分明都是些女子绣花所用的花样子,根本半点医书的影子都找不到,倒对得起绝密二字。飘雪却说这书是王姨娘陪嫁的宝贝,曾是一位路遇的大师所赠。因为书诡异永远翻不旧,书名引人却又有着极为怪异的内容,王姨娘曾参透数百次也无果,最后只能当做至宝收着,其中的花样子,倒是用来做了不少衣裳。
随意地翻了两页,王卉凝苦笑地摇了摇头,原来的王姨娘终归是跟着师傅学习了数年的,连她都参透不了,自己不过读了本把医书,难不成还能看透?
她正准备把书合上,却听到外面传来沉闷的敲击声和白芍凄厉的哭喊声:“娘,你不要再打了,求求你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一定会把我打残的。”
王卉凝关书的手一顿,神色一凛。刚刚飘雪去姜妈妈那儿说买药的事儿去了,院子里除了个胆小缩在屋子里的蓝月和她外,就只剩下白芍母女了。也不知道张平家的又怎么看白芍不顺眼了,若是她再不出去的话,依着张平家的狠劲儿,估计真能把人给打残了。
张平家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她的威信和忍耐限度不说,对待自己的女儿竟是比旁人还要恶上三分,再容她放肆下去,真是老天都不肯。
连手中的书都未曾放下,王卉凝直接快步走了出去。一出房门,便看到张平家的拿着个捶衣服的棒捶,就像捶打没有生命的石块一样,咬着牙一下一下地狠狠敲打着。
粗重的棒捶捶在白芍瘦弱的胳膊和脊背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王卉凝听在耳中,眸中的寒芒立现。
疼痛难耐却又实难逃避的白芍一见王卉凝站在门前的台阶之上,立马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一边用瘦弱的胳膊抱着头,一边踉跄着扑了过来,哭喊道:“姨娘救命,姨娘快救救奴婢啊。”
王卉凝一脸寒霜地用一只手扶住了白芍扑过来的身子,将她半抱在怀里,正欲抬头看向张平家的,却没想到一个人影扑过来,张平家的竟放肆到要从她怀里把人拽出来。
“你个吃里扒外的死丫头,放着好好的候府不呆,偏害老娘跟着到了这破地方来。看今天我不打死你这个贱丫头。”
张平家的咬着牙,伸手拽着白芍的一条胳膊死命地拉扯着。
被打怕了的白芍哪里肯离开王卉凝的保护,抓着王卉凝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硬是不放。张平家的却是干惯粗活的,猛地一拉,竟是连带着把王卉凝和白芍两人一起拉得扑到了地上。
“哧!”
王卉凝的身子往旁一扑,整个人向着台阶处倒下,条件反射般地伸出两手去撑地面的时候,便听到衣服和手上的皮肤与地面摩擦所发生的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
“咝!”
手背手指上的麻痛令王卉凝眉头紧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三十一章 怪书(二)
王卉凝蹙眉忍痛低头看去,便见素白宽大的右袖被磨出了一个拇指般大的洞,手中拿着的《绝密医经》掉落在两手之间。一阵寒风吹来,书页哗啦啦地迎风翻动着。
而麻痛传来处,正是她两手掌心与手腕相连之处,白皙水嫩的皮肤已经各被磨去一小块,露出里面鲜红的肉来,抬手之际,已有艳丽的血珠渗出。
“啪嗒!”
一粒饱满艳如朱砂的血珠滴落而下,落在被风吹开的浅黄书页之上。
“哎呀,姨娘,你的手流血了。”
白芍一见王卉凝摔倒在地,连忙一个骨碌从地上坐了起来,看到她磨破的双手不禁惊呼。
其实,两人同时倒地,白芍也好不到哪里去,双手手掌和双腿膝盖处亦有麻痛感传来,她却完全顾不上,见着王卉凝受伤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她原本以为有了王姨娘当保护伞,她娘必会有所顾忌,不会再打她了。却没想到,事情会到这步田地,会连累得王卉凝也摔倒受伤。
而一旁的始作俑者张平家的,看到王卉凝摔倒受伤,心里也微微地有些慌乱,心底生出一丝后悔来。
她气白芍不听她的话不给她提供方便,反而一而再地死心地帮着王卉凝防着她,今日她不过是到厨房里偷拿了点东西,却被白芍好一番指责,硬是把她手里的东西给抢夺了下来,恼羞成怒之下,便有了刚才一幕。
而白获向王卉凝求救那一幕更是深深刺激了她,想到王卉凝往日的软弱,她终于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想要拽过白芍来再出气。因母女两个均用力过大而导致王卉凝摔倒在地擦破手,却是在她的预料之外。
“没事,只是流了些血罢了。”
王卉凝平淡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隐忍的怒气,微抬起头半眯着眼睛冷冷地扫了张平家的一眼,星辰般的墨黑眸子让人有一种无法直视的压迫。
她只道张平家的是个没脑子的嘴上没把门的泼辣货,却没想到其竟然放肆到了这种程度,连她这个当主子的亲自来拉,也敢不管不顾地伸手拽人。
沉沉的带着些无法言语的冷意的目光,逼得张平家的低了头,白芍则是终于从无措中回过神来。费力地把王卉凝从地上扶起来。
那一瞬,便谁都没看到,艳丽的血珠滴落在风吹翻的书页上时,原本浅黄的书页,刹那间像是乌云遮住的明日般瞬间黯淡了,原本多彩的花样纹饰顷刻间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吸附着,逐渐地隐约、浅淡,直至消逝。
下一刻,再一阵寒风吹来,像是空中有一只无形的手,把翻开的书页又一页页地合上,直到平整地躺在地上,便谁也看不到书页之内,还有什么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站住!”
在白芍的搀扶下从地上缓缓爬起来的王卉凝,眼角余光瞅到张平家的悄然移着步子,头也不抬地冷然道。
已全然脱了沙哑之气、清脆悦耳得如林间的黄鹂鸟儿在歌唱的声音,带上了一股令人无法忽略的气势。张平家的移动的双腿猛然一滞,身形晃了晃才堪堪站稳。
看着白芍替自己抚平了裙角又欲弯腰拾起医书,王卉凝的目光落在不知几时突然变得平整的《绝密医经》上,眉头一动,眸中闪过一抹惊诧。
只一瞬却又转过头来,缓步走下台阶来到张平家的面前几步处站定,纤瘦的身形堪堪只比圆胖的张平家的高出不过一寸多,却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我身边的丫头自有我这个做主子的来教训,什么时候竟轮到一个婆子来代劳了?”
冷冷地扫视了张平家的一眼,王卉凝却只从那张圆胖的脸上看到几丝惧色,仍是没有悔过之意,不由冷笑一声,语气透着凌厉之势:“做为候府的下人,岂能不知在候府里只有主仆之分,哪容你在主子面前装疯卖傻教导女儿?”
“嗤!你这样的还能算是候府里的主子吗?”
张平家的嘴角不自觉地歪了歪,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那嘴角一歪的神情没有逃过王卉凝的双眼,仰头望了一眼深远的天空,压下心底的怒气,王卉凝声音竟是越发平静,甚至还扯出一抹虚无飘渺的笑来:“姜妈妈所想自然不错。”
转而却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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