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布林的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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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布林的魔术师-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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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手掌在地毯上摸来摸去。可能是精灵在同他开玩笑吧?真的有精灵这种东西吗?突然他想起了一个念头:一个保险箱一定有一把钥匙。那个老头儿睡觉的时候,准是把它放在枕头底下。雅夏知道,从那个老地主的枕头底下去把钥匙摸出来,是多么冒险的事。他可能醒过来。再说,雅夏有什么把握钥匙一定在那里呢?房间里还有许多别的可能藏钥匙的地方。但是雅夏现在认为钥匙一定放在查鲁斯基的枕头底下。他甚至在心目中看到那把钥匙:扁平的头、底下是牙齿。我在做梦吗?我发疯了吗?他思索着。但是多少年来控制他的那些力量命令他走进卧房。“这样做比较容易,”它们提醒他,“门就在那儿。”
  雅夏踢起脚尖走。但愿门不要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他祈祷。门半开着。他穿过门洞,发现自己已经在卧房里。这里比那一个房间暗,因为他不能确切地认出窗在哪里,只能猜测;接着他的眼睛开始适应黑暗。从眼前一片黑糊糊的混乱中,开始影影绰绰地现出床啦、被褥啦、一个枕在枕头上的脑袋啦——一个秃脑袋,像骷髅似的没有眼睛,只有眼窝。雅夏吓得浑身冰冷,一动也不动。这个老头儿在呼吸吗?他听不到老头儿呼吸的声音。他醒着吗?他恰巧在这当儿咽气吗?他可能是装死吧?也许他躺在那儿,已经准备起来揍他?老头儿往往力大无穷。这当儿那老头儿突然打起呼来。雅夏走近床边。他听到咋嘟的金属声,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把万能钥匙。可能它刚才钩在钮扣上。现在它掉到地板上去了。它把那个老头儿吵醒了吗?
  雅夏在那儿站住了一会儿,准备一听到声音就逃。我不能杀死他!我决不做杀人犯。但是那个老头儿又睡熟了。雅夏弯下身去拾万能钥匙——他决不能留下线索;但是钥匙又不见了。这一根铁丝同他玩起捉迷藏来了。晤,我明白啦,已经遇到这样的夜晚了。邪神恶鬼挑中了我。他内心里有个声音求他赶快溜,因为好运已经把他撇下,但是他不但不溜,反而向床前越走越近。要设法找到他的钥匙,他对他自己固执地说。
  他把手伸到枕头上,无意中碰到老头儿的脸。他马上把手缩回来,像是被火烫痛了似的。那个吝啬鬼叹了一口气,好像他是在装睡。雅夏站住脚。他准备动武,准备抓住查鲁斯基的脖子,掐死他。但是,没有事,这个人是睡着的,他鼻孔里发出微弱的呼吸声。他分明是在做梦。现在雅夏可以看得比较清楚了。他的手轻轻地伸到枕头底下,相信他会摸到一把钥匙——但是没有钥匙。他把搁在枕头上的那个老头儿的脑袋稍微抬起一点,但是他仍然找不到钥匙。这一回,他的本能不灵了。他只剩下一条路可走。逃!他内心里有个声音劝他。样样都不对头。然而,他又在地板L 找万能钥匙,尽管他知道这样做是在招来灾祸,拿我最后一个盾作赌注,却把“A ”这张牌扔掉了,他想到了那句古老的意第绪成语。这句话同经义一样在他的心头涌现;在深夜里,当年在小学里上过的那些课突然在他头脑里闪过。他突然从头到脚都湿淋淋地淌着汗。好像一盆水泼在他身上似的。他感到像洗蒸汽浴似的又热又潮湿。但是他继续找万能钥匙。也许你干脆把那个老杂种掐死!有个精灵—一部分在他身内,部分在他身外——摔掇他,他的这一个部分虽然没有最后决定权,但是总是在他最需要他的一切能力的时候,给他出坏主意,跟他恶作剧。
  唉,这一回输得真惨。我还是走吧,他嘟嚷着站起身来,穿过半开着的门走出去。同卧房里比,这里多亮啊!他样样都看得出。连墙上的画也看得出——可以看出画框,画些什么是看不出的。地板上好像涌出了一个五斗橱,橱上放着一把剪刀。这正是我需要的!他拿起剪刀,走到保险箱跟前。街上照进来的亮光把钥匙孔照得清清楚楚。他又镇静下来,把剪刀尖插进钥匙孔,留神注意着锁的内部构造。这是什么锁?不是英国货。剪刀尖太阔,他不能插得太深。这个锁显然不太复杂,但是其中有一些构造雅夏摸不清。这像是测验孩子智力的玩具,如果一下子解不成,就会把人难住几个钟点。他需要一件可以接触锁的主要零件的工具。
  他突然想到一个新主意。他把笔记本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来,撕下几张纸,搓成一个硬纸锥,这样一件工具要开锁是不成的,不过它能插进锁的深处。但是这个锥太不结实了,而且没有金属的弹性。他发觉用这个工具他什么也弄不清。晤,我不得不下回再来了。我可不敢待到天明再走!他向通往阳台的门望了一眼。失败啦!败得真惨!有生以来头一回!真是个可怕的夜晚!他害怕得要命。他内心深处知道,不幸不会只局限于这一个夜晚。多年来,那个对头一直潜伏在雅夏身旁,伺机下手;每一回,雅夏凭着自己的力量和智谋,凭着护身符和每一个人都会为自己学的咒语打退它;这一回,它占上风了。雅夏感到它的存在——一个恶鬼、一个魔头、一个死对头,雅夏在变戏法的时候,它总是扰乱他,要把他从绳索上推下去,使他什么也于不成。他抖抖索索地推开阳台门。他冒着汗的身子在打颤。好像冬天已经突然来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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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刚要爬下去,听到下面有说话的声音。有人在说俄语。没错,有一个巡逻的走过。他赶快把头缩回来。也许那个人看见他在上面吧?那个巡逻的可能在等他。他站在黑暗中留神听着。如果他们知道他,他就陷入罗网了。——但是不可能,没有人可能看到他。他爬上来以前向四面八方都张望了一下。巡逻的是碰巧走过的。他仍然不能原谅他自己,因为他失败得这么惨。也许我该再去找一找我的万能钥匙吧?他想。他回进卧房,成了一个输尽败光、不再怕担风险的赌徒。在开着的门前,他站住脚,吓得毛骨惊然。那个老头儿躺在床上,满脸是血。枕头上,床罩上,那老头儿的长睡衣上也全是血。全能的上帝啊,出了什么事啦?他被杀死了吗?我运气坏得跑到一所出了凶杀案的房子里来做小偷吗?——但是我现在明明听到他在呼吸嘛!雅夏想。这儿有杀人犯吗?雅夏站着,吓得丧魂落魄。接着,他笑起来。哪儿有什么血啊,只是初升的太阳光。窗是朝东的。
  他又开始找那把万能钥匙,但是黑夜还逗留在地板l :。样样裹在黑暗中。雅夏毫无目标地摸来摸去。他感到累了。他感到膝盖软,头痛。尽管他醒着,他的脑子里编织起梦来——那是一些无法捉摸的线,因为他向它们一伸出手去,它们就散开了。哈,现在不可能找到钥匙了。那个老头儿随时可能醒过来。那个念头又涌上他的心头:这个吝啬鬼是在狡猾地装睡。他正要站起来的时候,手指头碰到了那把万能钥匙。反正现在他不会留下丝毫痕迹了。他悄悄地退回到前面那个房间里,晨光已经照进来了。墙变成纸灰色。灰尘在空中飞翔。他迈着两条抖抖索索的腿走近保险箱,把万能钥匙插进钥匙孔,开始探查。但是他的意志、体力和欲望都已经折腾完了。他的脑子里昏昏沉沉,尽是睡意。他再也没有能力打开这把老式的锁。显然这是附近街上买来的货,是一个普通的锁匠装配的。如果我有点儿蜡,我至少能给这玩意儿做一个蜡模。他站在那儿,丧失了激情,也拿不准他哪一种情绪更叫人惊奇——早先的贪婪呢,还是眼下的冷漠。他又摸索了一会儿。他听到哼的一声,知道那是从他自己的鼻子里发出来的。万能钥匙同什么东西卡住了,向左转不动,向右也转不动。他已经打算把钥匙撂在这里了,接着再试一试,总算拔了出来。
  他走到外面阳台上。巡逻的不见了。街上没有人。尽管街灯还亮着,屋顶上的黑暗同夜晚已经不一样,它更像多云的阴天或者股脑的曙光。空气阴凉而潮湿。鸟儿开始呼嗽。现在正是时候,他对他自己说,他总算下了决心,而且感到自己的话里带着双关意义。他开始向下爬,但是他的脚不像平时那么有把握。他打算踩在雕像的肩膀上,但是两只脚找不到目标。他在阳台边上挂了一会J [,感到差一点就要打肿了——悬空挂着。但是他接着心情沮丧地把一只脚卡在墙缝里了。—一千万跳不得,他警告他自己,但是尽管他想到了这个念头,他还是掉了下来,而且马上知道他的左脚着地太猛了。这就是我需要的一切,离演出只有一个礼拜啦!他站在人行道上,检查他的脚;到了这时候,他才感到痛。紧跟着,有人喊叫。听上去像是个上了年纪的、恼火和惊慌的声音。是那个地主吗?他向上看,但是声音是从街上传来的。他看见一个白胡子的看守向他跑来,挥舞着一根结实的警棍。那个人开始吹口哨。他显然在暗中看着雅夏从阳台上爬下来。雅夏忘掉他那只受伤的脚;他毫不困难地飞快地跑起来。警察随时都会赶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朝哪个方向逃。看到他逃得那么快,没有人会想到他的脚受伤,但是他跑着跑着,感到左脚越来越使不上劲,从脚踝下面到脚趾头像针扎似的痛。他的韧带扭伤了,要不就是骨折。
  我眼下在哪儿哪?——一他已经飞快地从普鲁兹纳街跑到格尔采鲍夫广场。他再也听不到喊叫和哨子的声音,但是他仍然不得不找个地方藏起来,因为警察可能从另一个方向赶过来。他赶紧向格诺那街走去。这条街上的阳沟里尽是泥浆和粪,而且光线幽暗,好像太阳没有在这一带升起来似的。街灯发出炫眼的光芒;雅夏在一辆没有卸下的大车的车杠上绊了一下。城里的这一部分尽是运货场啦、市场啦、面包房啦,它们乌七八糟地挤在一起。处处飘浮着烟味、油味和滑润油味。他差一点被一辆送肉的大车撞倒。那两匹马离他这么近,他连它们嘴里喷出来的臭气也闻到了。赶车的咒骂他。看门的理直气壮地摆出发火的样子,向他摇了摇扫帚。雅夏走到人行道上,看到一所会堂的院子。大门开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犹太人走进去,胳膊底下夹着放祈祷巾的口袋。雅夏一下子冲进去。——这里没有人来搜。
  他走过会堂,因为从外表来看,它的门关着(穹形窗口没有灯光透露出来),走到一间教室跟前。院子里放着的一个个柳条篓里盛满了圣书上扯下来的散页。尿臭冲鼻。原来那间房子既是教室又是济贫院。雅夏打开门。领唱人放歌谱的小架附近点着一支纪念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下,他看到一排排人躺在长凳上,有的赤脚,有的穿着破破烂烂的旧皮鞋,有的盖着破布,有的半裸着身子。空气里弥漫着牛油、灰尘和蜡的臭气。——可不是,这里没有人来搜,他重复着对他自己说。他走到一张长凳前坐下来。他坐在那里,头昏眼花,让那只受伤的脚休息。皮鞋和裤子上沾着斑斑点点的粪块。他可以把它们抖掉,但是在这个神圣的地方,这是一种亵读神明的行为。他听了一会儿那些要饭的在打呼的声音,简直没法相信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情。他的眼光移到门上,留神听着有没有来逮捕他的警察的脚步声。他好像听到得得的马蹄声、骑警的走近声,但是他知道这些全不过是幻觉罢了。最后,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嚷叫:“起来!起来!你们这帮懒骨头赶紧起来!”会堂执事来到。人们开始坐起来,站起来,伸懒腰,打呵欠。会堂执事擦了一根火柴;一刹那,他的红胡子被照亮了。他走到桌旁,把煤油灯点亮。
  就在这当儿,雅夏忽然想到,查鲁斯基的保险箱上那把锁的型号和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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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要饭的一个个拖着脚走到屋外去。信徒们慢慢开始集合起来。在大清早的亮光中,煤油灯好像变得苍白了。房间里既不暗,又不亮,而是弥漫着一种白天来到以前的股陇的微光。有几个信徒已经开始在背诵开头三段祈祷词;其他的人还在走来走去。这些模糊的人影使雅夏想起人们的传说:尸体在黑夜里到会堂里来祈祷。这些黑幢幢的影子摇摇摆摆地走来。他们用低沉的声音唱出非尘世的曲调。他们是谁?他们干吗起得这么早?雅夏弄不懂。他们什么时候睡觉呢?他坐在那里,就像一个头上挨了沉重的打击、然而却知道自己神志不清的人。他醒着,但是他身心里有一部分像是在午夜里那样沉睡着。他检查他的左脚,让它休息。痛蔓延开来了,一阵阵刺痛和沉重的感觉,从大脚趾头开始,通过脚踝,一直传到膝盖上。雅夏想到玛格达。他回家去,怎么向她交代呢?多少年来,他们一直在一起,他时常狠心地对待她,但是不知怎么着,他知道这一次她受到的伤害比以前哪一次更厉害。他可以拿得稳,他的脚伤不好,他就没法上演,但是他不去想它。他的眼光向约柜方向移过去,盯着约柜上檐看,认出了刻在那上面的十诫。他回想起就在昨天夜晚(或者还是同一天吧?)他告诉赫尔曼,他是一个魔术师,不是小偷。但是不久以后,他就闯进入家去偷了。他感到昏头昏脑,心绪混乱,不再能理解自己的行动了。人们披上祈祷巾,戴上祈祷盒;他们用皮带束在脑袋和胳膊上,把脑袋罩起来。他呢,惊奇地望着他们,好像他,雅夏,是个异教徒,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场面似的。头一批挑选出来的信徒已经集合起来在默诵祈祷词。年轻人留着长鬓脚,戴着便帽,束着腰带,坐在桌旁,开始学习《法典》。他们摇晃着脑袋,做手势,扮鬼脸。会众沉默了很长一会儿。他们在默诵十八段祝福词。后来,领唱人唱起那崇高的十八段祝福词来。每一个字,在雅夏听来,都异乎寻常的陌生,却又异乎寻常的亲切:“感谢主啊,我们的上帝和我们列祖的上帝,亚伯拉罕的上帝,雅各的上帝,以撒的上帝……你赐予慈爱和拥有一切。你以慈爱支持活人,以伟大的仁慈复活死人,扶持将要跌倒的人,治愈病人,释放被束缚的人,信任长眠于尘土中的人。”
  雅夏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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