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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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史-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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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娃一滴泪,羞杀许多亲戚故吏。

长卿氏曰:“昌平至今不死,高娃亦不死。一时亲戚故吏及贤士大夫,无一往者,今何在也。噫,想死矣!”

○杨娼

杨娼者,长安里中之殊色也。态度甚都,复以冶容自喜。王公祸钜竞邀致席上,虽不饮者,必为之引满尽欢。长安诸儿一造其室,殆至亡生破产而不悔。由是娼名冠诸籍中,大售于时矣。岭南帅甲,贵游子也。妻本戚里女,遇帅甚悍。先约:设有异志者,当取死白刃下。帅幼贵,喜淫,内苦其妻,莫之措意。乃阴出重赂,削去娼之籍,而挈之南海,馆之他舍。公余而同,夕隐而归。娼有慧性,事帅尤谨。平居以女职自守,非其理不妄发。复厚帅之左右,咸得其欢心,故帅益嬖之。间岁,帅得病,且不起。思一见娼,而惮其妻。帅素与监军使厚,密遣道意,使为方略。监军乃绐其妻曰:“将军病甚,思得善侍奉煎调者视之,瘳当速矣。某有善婢,久结事贵室,动得人意。请夫人听以婢安将军四体,如何?”妻曰:“中贵人,信人也。果然,于吾无苦耳。可促召婢来。”监军即令娼冒为婢以见帅。计未行而事泄。帅之妻乃拥健婢数十,列白梃,炽膏镬于庭而伺之矣。须其至,当投之沸鬲。帅闻而大恐,促命止之。娼且至,帅曰:“此我意,几累于渠。今幸吾之未死也。必使脱其虎喙。不然,且无及矣。”乃大遗其奇宝,令家僮榜轻舫,卫娼北归。自是帅之愤益振,不逾旬而物故。而娼之行适及洪矣。闻至,娼乃尽返帅之赂,设位而哭曰:“将军由妾而卒。将军且死,安用生为?妾岂孤将军者哉!”即撤奠而死之。

房千里曰:夫娼,以色事人者也,非其利则不合矣。而杨能报帅以死,义也;却帅之赂,廉也。虽为娼,差足多乎!

○韩香

韩香,南徐娼也,色艺冠一时。与大将叶氏子交,闭门谢客,将终身焉。叶父恚,授牒有司,集鳏军于射圃,中者妻之。一老卒中,香欣然同归,谓曰:“夫妇有礼,若买羊沽酒,召吾亲故以成礼。”宾至酒行,香出所赉金帛,高下献之。入更衣,久不出,自刎矣。

韩香何以死乎?死叶氏之子者,死其志也。志,匹夫不可夺,匹妇亦然。虽香韩在左,粉何在右,是耿耿者不昧,何况老卒。

○关盼盼

徐州张尚书建封,有爱姬关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尚书既殁,旧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盼盼念旧爱不嫁,居是楼十余年。有诗三首,其一云: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其二:

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

瑶瑟玉箫无意绪,任从珠(蛛)网任从灰。

其三: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中思悄然。

自埋剑履歌尘绝,红袖香消二十年。

白乐天爱其诗,和之云:

满窗明月满帘霜,被冷香消拂卧床。

燕子楼中更漏永,秋宵祇为一人长。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

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细带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起即潸然。

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二十年。

又赠绝句讽之:

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枝。

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盼盼得诗,反复读之,泣曰:“自我公薨背,妾非不能死,恐千载之下,以我公重色,有从死之妾,是玷我公请范也。”乃答白公诗曰:

自守空房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

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去随。

旬日不食而死。

东坡尝夜登燕子楼,梦盼盼。因作小词云: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古今如梦,何曾觉梦,但有旧愁新怨。异时对南楼夜景,为徐(余)浩叹。

○李姝

李姝者,长安女娼也。家甚贫,年未笄,母以售于宗室四王宫,为同州节度之妾,才得钱十万。王宠嬖专房。渐长,益美,善歌舞,能祇事主意。一日忤旨,命车载之城里龙州刺史张侯别第。张顷于宴席见其人,心动,私愿得之,虽竭死无惮。说而获焉,以为笼中物,喜骇交抱。罄所蓄妓乐,张筵五六日不息。姝事之曲有礼节,大率如在王宫时。然每至调谑诱狎,辄庄色敛衽。饵以奇玩珍异,却而弗顾。张固狂淫者,必欲力同之。乘其理发檐下,直前拥致之。姝大呼,啜泣走,取其佩刀将自刭,婢媵夺救得止。由是浸不合张意。张耻且怒,被酒挺刃,突入室逼之。姝殊自若,谓之曰:“妇人以容德事人,职主中馈。姝不幸,幼出贱污,鬻身宫邸,委质妾御,不获托久要于良家,罪实滋大。幸蒙同州怜爱,许侍巾履。同州情严忌,虽亲子弟,犹不得见姝之面。偶因微谴,暂托于君侯,则所以相待,愈于爱子矣。不图君侯乃欲持利见蛊,而又凭酒仗剑,威胁以死。欺天罔人,暴媟女子,此诚烈谊丈夫所不忍闻。姝宁以颈血污侯刃,愿速斩姝头送同州,正死不憾。”遂膝行而前,拱手就刃,张羞愧流汗,掖之使起曰:“我安敢如是!而今而后,何施面目复见同州哉!”自是不复与戏言。姝竟缢死。他日,张昼寝,见姝披发而立曰:“为姝报同州,已辨于地下矣。”张大惧,悒闷不食,数日而卒。时主山为作传,见《笔奁录》。

其戏也,可拒;其谢也,可原。姝不多一死乎?死而为厉,又甚矣。此女大有性气,宜王爱之不终也。虽然姝挟其素宠,意王必不终绝我。至挺刃相逼,而转思昔日怜香借玉之态,何可复得!悔而且怨,惟有一死以报同州而已。张受人之托,乃欺以私乱之,死其分也,何必厉。

○沈真真

郑还古,元和初登第,寓东都,与柳尚将军同巷。郑调西都,柳设宴饯行,出家妓歌乐以送。内有一妓娇美,郑眷恋不已。柳谓曰:“此沈真真,本良家女,颇能文辞。请公一词,以定情好。候公拜命,即当送贺。”公欣然赋云:

冶艳出神仙,清声胜管弦。词轻白苧曲,歌遏碧云天。未拟生裴秀,何妨乞郑玄。不堪金谷水,横过坠楼前。

柳大喜,俾真真拜谢。郑至京,除国子博士。柳见除目,即送真真赴约。及嘉祥驿,闻还古物故而还。柳嗟叹,遂使别居。真真守节终身。

○齐锦云

金陵教坊妓齐锦云者,能诗,善鼓琴。尝对人雅谈,终日不倦。与庠士傅春眷爱,更不他接。春受事诬系狱,锦云脱珥簪为馈给,时或不继,售卧褥供之。后调戍远方,锦云欲随行,春恐中途反生祸端,力止之。锦云因赠一绝云:

一呷春醪万里情,断肠芳草断肠莺。愿将双泪啼为雨,明日留君不出城。

锦云既别,蓬首垢面,闭门不出,日读佛书,未几病殁。人咸义之。

○王四儿

济宁李东,以进土授知县,与妓女王四儿往来甚密。及迁御史令,王诈为阍者自随。事露,为铨曹所黜。王从之,不忍舍。久之,东郁郁得疾终,王日守其棺不去。及葬,自缢死。

张小三、高娃,虽妓,固处子也。特不幸而堕落于市门。然门如市,心如冰矣。杨娼以下,所谓露水司眷属也,乃情之所钟,死生以之。不从一而死,能从一而终,丑以晚盖,即品曰贞,何忝乎!豫让薄于范中行,而忠于智,裴矩佞于隋,而直于唐。娼乎娼乎,可少乎哉!

○朱葵

朱少姬,名葵,字心阳,其先姑苏人。母梦人以犀钗投其怀,感而孕,乃小字犀生。四岁,父客宛洛间不返,母又善病。值岁饥,展转乃徙之就李。就李富人王姓者,与其母故中表,稍周贷之。已而,富人又以赀入京,贫益甚。母利人金,实为俞家姬,故又名俞葵。时姬年十二,玉肤雪肌,风骨媚人。喜闭户焚香鼓琴,为哀凤之音,闻者莫不凄绝。久之,乃入武林。闽郑翰卿方侨居西湖,夏日偕友人陈伯孺坐长堤绿阴中,见小艇载红妆者,知为葵。招与语,悦之,葵亦慕郑名士,遂与俱归。陈伯孺赠葵诗云:

相逢刚道不魂销,抱得云和曲未调。

莲子有心张静婉,柳枝无力董妖娆。

春风绮阁流苏帐,夜月高台碧玉箫。

莫忆西陵松柏下,断肠只合在今宵。

居月余,葵缱绻不舍。郑乃出犀簪为赠。葵见之曰:“此吾母梦征也,或者其天乎。”郑乃出重赀聘之。葵既嫁,遂屏去艳饰,亲作劳工女红,与郑居吴山之麓。且半载,值月妓周丽卿者,以宅事被逮。周恐,匿不出。翰卿与杭守令皆雅交,乃以二绝为之从臾,卒得脱。诗云:

不扫娥眉暗自伤,谁怜多病老徐娘。

腰肢剩有梅花瘦,刺史看时也断肠。

妾家朱楼垂柳边,闲人湖上逗春烟。

使君打鸭浑闲事,一夜鸳鸯飞上天。

及翰卿携家入苕溪,俞之假父素无赖,窥郑逆旅,乃募恶少数十人邀诸途,夺姬归,闭之幽室中。葵断发矢曰:“吾宁有死,不受辱。”人卒不敢犯之。翰卿鸣之当道,檄下二令君杂治之。令曰:“曩君为他人居间,乃有打鸭惊鸳鸯语,不意遂成奇谶。”因捕治诸恶少,置之法,而断还归郑。遂断词云:“俞氏,良妇也。丽籍期年,愿得好逑而偕老。郑卿,才士也。硕赀三斛,将携淑女以于归。何期枭獍之无良,几致凤鸾之失偶。相如涤器临邛,令甚耻之;襄王行云巫峡,梦不虚也。凌霄琰气,幸逢合浦之珠;向日葵心,堪并章台之柳。鸳鸯谐波面之欢,行看比翼;鬼蜮潜水中之影,敢复含沙。任将一片云帆,携作八闽春色。苏长公原自风流,祇借数言为三尺;韩夫子岂长贫贱,用联双璧以百年。”后十年,葵生三子,皆韶秀。徐曲公寄之诗云:

秋叶何须倩作媒,画堂红拂肯怜才。

荥阳公子遗鞭过,湘浦佳人解珮来。

绣户星稠杯合卺,玉闺春早镜安台。

祇缘十斛明珠换,掌上于今有蚌胎。

蓼庵高太史曰:“朱少姬义不辱,卒归郑生。身名俱完,即烈丈夫奚让焉!令君翩翩,有‘斐哉其文’之辞也。”

情主人曰:“自来忠孝节烈之事,从道理上做者必勉强,从至情上出者必真切。夫妇其最近者也。无情之夫,必不能为义夫,无情之妇,必不能为节妇。世儒但知理为情之范,孰知情为理之维乎!男子顶天立地,所担者具咫尺之义,非其所急。吾是以详于妇节,而略于夫义也。妇人自《柏舟》而下,彤管充栋,不可胜书。书其万万之一,犹云举例云尔。古者聘为妻,奔为妾。夫奔者,以情奔也。奔为情,则贞为非情也。又况道旁桃柳,乃望以岁寒之骨乎!春秋之法,使夏变夷,不使突变夏。圭而抱妇之志焉,妇之可也。娟而行安之事焉,安之可也。彼以情许人,吾因以情许之。彼以真情殉人,吾不得复以杂情疑之。此君子乐与人为善之意。不然,舆台庶孽,将不得达忠孝之性乎哉!”

○鲁陶婴妻

鲁陶婴妻者,夫死,守志不二。作歌曰:

悲夫黄鹄之早寡,七年不双。宛颈独宿,不与众同。夜半悲鸣,想其故雄。天命早寡,独宿何伤!寡妇念此,泣下数行。呜呼悲哉!死者不可忘。飞鸟尚然,况

于其良。虽有贤雄,终不可重行。出《列女传》。

○虞氏

国朝海宁虞氏,董湄妻也,知书善吟咏。年十六归董,两月而湄卒,绝绝欲死。父母惜其年少,劝更他姓。女不应,作《井上吟》以见志云:

一片贞心古井泉,清寒彻骨自堪怜。

相看岁暮青青色,历尽冰霜戴一天。

以木刻夫像,晨昏奉事,全节而终。

○楚贞姬

楚贞姬,楚白公胜妻也。白公死,其妻纺绩不嫁。吴王闻其美且有行,使大夫持金百镒、白璧一双以聘,以辎軿三十乘迎之,将以为夫人。大夫致币,白妻辞曰:“白公生时,妾得幸充后宫,执箕帚,掌衣履,拂枕席,托为妃匹。白公不幸而死,妾愿守其坟墓,以终天年。今王赐金璧之聘,夫人之位,非愚妾之所闻也。且夫弃义从欲者,污也;见利忘死者,贪也。夫贪污之人,王何以为哉?妾闻之,忠臣不借人以力,贞女不假人以色。岂独事生若此哉,于死者亦然。妾既不理,不能从死,今又去而嫁,不亦太甚乎!”遂辞聘不行。吴王贤其节义,号曰贞姬。

白公有此姬,可不朽矣。

○张美人

后凉吕诒见弑,其所幸美人张氏,请为沙门。张氏年十四,姿色壮丽。吕隆见而悦之,欲污其行,遂亲逼焉。张氏敛衽曰:“钦乐至道,故投身沙门,恐一旦被辱,誓不改节。今见逼如此,岂非命也!”于是,升楼自投于地。二踵俱折,俄而遂卒。

钱简栖曰:“今人但知金谷,而罕知后凉,遂使美人不获与绿珠并传,香名寂寂,遗恨千古。夫岂贞姬烈女,亦有幸有不幸耶!”

○济南张义妇

义妇张氏,济南邹平人。年十八,归戍卒李午。午同从子零出戍七闽。未几,午死。张独事舅姑父母,生养死葬无遗礼。复痛夫死数千里外,枯骨未知所归,乃往卧冰上,呼天祝曰:“天乎,妾夫何罪!生既不见父母,死又不能归葬父母之旁。使无妾则巳,妾在,敢爱生乎!天若许妾取夫骨,虽寒甚,当得不死。”逾月竟不死。乡人异之,为闻于县。给过所遣之。至闽,零犹在。问夫葬地,则榛莽日塞,不可识。张哀恸几绝。夫忽降于童,与张语生前事,甚悲,且示骨在处。张如其言,发得之,持骨祝曰:“尔信妾夫耶!入口当融如冰雪,粘如胶。”已而,果然。官异之,为上于大府,请复其家,使零护归济南。

○皇甫规妻

安定皇甫规妻者,规更娶之妻也。善属文,能草书。规卒时,妻年犹盛,而容色甚美。董卓聘以軿辎乘马,奴婢钱帛充路。妻轻服诣卓门,跪自陈请,辞甚酸怆。卓使传权侍者,悉拔刀围之,而谓曰:“孤之威教,欲使海内风靡,何有不行于一妇人乎!”妻知不免,乃立骂卓曰:“君羌胡之种,毒害天下,犹未足耶!妾之先人,清德奕世;皇甫氏,文武上才,为汉忠臣。君亲非其趣使走吏乎?敢欲行非礼于尔君夫人耶!”卓乃引车庭中,以其头悬軏,鞭扑交下。妻谓持杖者曰:“何不重乎!速尽为惠。”遂死车下。后人图画其象,号为“礼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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