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电影夜与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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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电影夜与雾-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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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存困惑,他指出即使印度圣者喇嘛也承认“我执”(Ahamkara)极难毁灭,今天砍掉枝干,明天又可见到新芽成长。但追求破执的“自杀”志愿,便成为一生的无尽尝试,无论最终有没有梵天一梦的约制,现实上也不可停下脚步。追寻的过程可以迂回曲折,甚至步进他人不能认同又或是难以言诠的阴暗幽谷,但要点是不要停下来,因为此乃生命力歇息的象征。以上的“自杀”追求,当然不囿于文本上的建构探索,使之套用在导演的影像生涯乃至作为业界命运的隐喻,其实也不无互通的声息,也从而流露出导演对艺术生命的严谨态度及宏大视野。

第15章 两代之间的沟通密码

《天水围的日与夜》当然是好片,但我不认为关键重心在“天水围”身上,事实上看得出导演为了对“天水围”这个特定的敏感场景予以持平刻画,反而处处流露步步为营、谨小慎微的细致观照角度。

电影中几乎所有的戏剧冲突,都会以两面平衡的方式处理,务求做到不浮夸、不矫饰(最初通过婆婆病榻中与张家安的闲聊,才知道贵姐一手供养两位弟弟完成学业,后来叔父在发榜前向张家安表示,即使升不上中六,两叔父亦会供他到外国升学,从而展示出感恩的对照);简言之就是尽量避免概念化煽情式的处理,去成就一份淡泊的生活实感。许鞍华处理得固然好,但我想指出她最精彩的一笔,其实仍在于母子关系的经营上。

曾几何时,上下两代的代沟也是港产片关心的题材之一。摆明车马以此为纲目的当然有如《忌廉沟鲜奶》(1981)般以隐喻入题,单慧珠着力经营的几组上下两代关系,大多以支离破碎的处理安排:丁母因事业而放弃家庭,令到儿子丁当(严秋华饰)在乏人照顾下误入歧途,终致造成无可挽救的缺憾;而以性工作为生的芸姑(叶德娴饰)亦与女儿阿兰及阿花(陈安莹饰)呈对立状态,后者更因为被母亲迫做鱼蛋妹,又因为年纪不足而在“走鬼”途中堕楼身亡。以上的安排当然戏剧性满溢,导演显然想揭示上下两代即使身位地位不同,所面对的代沟障碍不过同一。

有趣的是,即使立意去表达上下两代的无限关怀,其实同样陷入死劲地去呈现的穷巷,在丁当与丁父(胡枫饰)的父子关系上,前者每一句关怀每一项照料,都无比着痕,由在父亲面前矢志自己贫贱不能移,到在山顶为父亲弄一杯忌廉沟鲜奶,无一不是以路人皆见的戏剧手段处理。你可以说是时代属性,在《童党》(1988)中的不良少年主角大强(何沛东饰),同样与原来也是黑社会出身的父亲,流露复杂的纠缠关系。到最后始终要父亲既代儿子找旧日手足出头讲数,甚至为了保护儿子而葬身火海,好像不如此不足以表达出两代瓜葛盘根错节的剧力。或许时代局限也是公允的借口,在2005年的《早熟》中,尔冬升在处理贫富阶层的上下两代关系上(薛海琪vs黄秋生vs余安安;房祖名vs曾志伟vs毛舜筠),也不见得对煽情的戏剧冲突有什么对抗性的自省。

此所以我认为《天水围的日与夜》更加难能可贵,许鞍华由衷让贵姐(鲍起静饰)及张家安(梁进龙饰)两母子有充裕的空间,去逐步展示他们的生活风格气息。导演固然用了悬念手法,令观众对角色的期盼产生逆转(最初把张家安塑造成无所事事的隐闭青年,与母亲亦不理不睬,后来才逐渐展示他温柔和顺的一面),但更重要的是我们逐渐才发觉这是一双重悬念的安排——原来贵姐也同样有爱理不理,若即若离的一面。观众看下去才明白,一切都是贵姐人情练达的表现——对母亲入院迟迟不去探望,家中做节也懒得回去,对儿子能否升学也看得轻省透彻,到头来我们才猛然醒觉这正是历练坚韧的女性颂歌。而导演对“张家安”的尊重,也从语言上的铺排活现空间。有好几场戏,都悠悠让他展示那种极其“时尚”无可无不可的年青人表达方式——在团契中被问及若母亲向他问问题,他一概以“哦”回应表示;当他人关心问到母亲又要上班又要煮饭不是很辛苦吗?他又会由衷以不辛苦作答;而老师推许他成熟及情绪智商高,遇事心情起伏不大,他又直接表示不过因为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已。简言之,许鞍华从来没有打算用廉价的戏剧设计,去处理角色背后的沟通问题(无论是突显矛盾,还是相濡以沫),甚至可以说她根本就没有尝试去下什么立场。此所以和过去的港产片不同,我们见得太多用死力去演的脸谱型父母子女,一出和一出之间的差异不大,只要认清角色在电影中的位置,大概就很容易猜度到口中将吐出什么功能性的对白。

许鞍华不同,就是那么的一回事。

第16章 “出师未捷好回乡”的逆向想像

《麦兜响当当》惹来最闹哄哄的话题,是大家一起去热切分析为何它可以在内地大受欢迎。是的,它好像排除了需要“去香港化”才可以打进内地市场的前设定见,在某程度上《麦兜响当当》保留了香港特色,也是反好莱坞化的精神延续(可参看我在《香港电影血与骨》中的分析)。

在内地的博客上,有人借麦家碧的说话指出:一旦麦兜在比武中取胜,那就成了《功夫熊猫》了;由此引申而认为,今次《麦兜响当当》之所以在内地受欢迎,也正好因为它可以保留“港味”。但其实在内地上映的《风云决》及《喜羊羊与灰太狼之牛气冲天》(也是由港人任班底)的票房反应也不逊色,看来“港味”存在与否,与港产动画是否在内地受欢迎的联结关系,并不如表面上所见的直接对应。

一、麦兜的魅力

我认为今次《麦兜响当当》的北进成功,很大程度是提供了一重异化的想像空间给内地观众。电影只有八十分钟,而过了二十分钟麦太和麦兜才开始离开香港上武汉,加上比武的处理基本上是用反高潮的效果来击溃一般观众的期盼,显然易见地电影所描绘的内地图像重虚笔而轻实写。不要忘记,即使在另一轴线的麦太,她在内地打拼的经验也诗意地带过,电影利用的策略去诱发想像(住廉价宾馆、吃即食面充饥及孤身上路的落寞),好让观众把个人经历的身心疲惫投射在麦太上。是的,《麦兜响当当》根本没有认真探讨北上的意图,麦太及麦兜的短暂北上历程,正如文本所言的双重意思——时势所迫(对麦太及麦兜而言,对本地电影/动画业而言)均一矢中的。

但电影清楚指出,一切的北上不过是为了回乡铺路,想像中的北上寻根之旅,反讽地原来通过老祖宗(麦子仲肥)发明的显灵,才提醒原来大家的根从来就在老家,对麦太及麦兜来说也就是出发地大角咀。而麦太出师求捷(在家乡开鸡店),以及麦兜上山求情(受道长扮熊宝弟弟照顾自己而感动因而认真学推手),同样在常人眼中以失败告终(鸡店迅即关门,而麦兜在比武中也落败)——换句话说,也就是必须通过离去,才明白母地/故乡的真正含义。

二、成功在于精细

这一种逆向追寻其实甚有意思,北上本来为势所迫,乃现实功利性的考虑,但过程中却体察到精神层面上的文化根源(麦太及麦兜都是在见到祖先发明后“顿悟”),但却明白到根源就在老家,精神根源根本就没有地域限制,在老家才可以彻底发挥所长(麦兜终于开食肆)。上述的流徙吃苦经历,其实又岂止于北上的“港灿”所独有——它根本就是内地千千万万由乡入城的同胞心曲!正因为对照悬殊(连香港也令人感到暮气沉沉非走不可,何况其他发展得更不如香港的内地二线市镇乡郊),于是电影中的“大角咀”反过来就成了内地观众的故乡投影,从而把他们的逆向想像实体化了。

这正是《麦兜响当当》的成功之处,你可以从幕后班底对精细场面的建构策略来看出端倪。不用置疑大家都看到今次动画的专业制作水平,远超乎过去两集,尤其在宏观实景的打造上,看得出工笔构思的差异来。麦太及麦兜在出关路上,上车过大桥出关全是实景交代,反之在内地部分最大的两个场面:一是清明上河图的重构,二是坝顶上的虚拟赛场,两者均以工笔写幻境,处理上明显和交代“故乡”时大异其趣。那恰好暗地里回应了“好回乡”的定位:北上打滚五光十色浮金满地,但在眩目迷色背后,令人可诵可忆的仍是细节分明纹理清晰的“故乡”。

第17章 《麦兜响当当》为何要有熊宝弟弟?

《麦兜响当当》加插熊宝弟弟的角色,当然有自况的意味。由道长假扮熊宝弟弟,正好是他期盼转化太极拳的手段之一。那当然同时对照着《功夫熊猫》的映衬,最表面的解读自然而然就是要进行好莱坞式的制作包装,从而诱使观众入场,然后才可以从中说明自己想说的道理。

一、讨人欢喜的包装

而今次《麦兜响当当》在制作层面上的水平提升(清明上河图的重现及坝上赛场的建构都是明显例子),以及坚持港味去述说一个通俗化了的无用之用故事,大抵上都可以说戴上假面后的成功演化。

然而我们想深一层,谢立文从来也不是如此直肠直肚的创作人,自己也不得不重新怀疑反思。如果回去文本中去理解,其实道长是在与李小麟进入罗湖之战后,自以为失败才进行改革之路(道姊指出道长说如果不是隔着河对决,他一早就被对手踢死了)。然而有趣的是,道长选择的改革之路,其实并没有深化了太极拳的内涵,反而是从普及层面尝试让更多人入门去学习及掌握太极拳——简言之,那根本就是一条不对应的改革之路(要提升造诣击败李小麟);何况正如道姊所言,学员中根本没有人认真去学习功夫(一知道要参赛就纷纷装病或下山逃避),即是连普及化的目标也达不到!此所以其实道长、麦太及麦兜本来就是同流者,他们都是现实世界功利主义下的失败者,空有热情又或是纯真,却未能在机心深重的社会中取得任何甜头。

如是观之,熊宝弟弟的角色出现,就变得存在更多的解读可能性。作为一种讨人欢喜的包装形象符号(对应为选取了好莱坞式的动画专业制作手法去吸引观众),它当然有一定成效。但若然结果上文提出的文本隐喻观之,那么这一种普及化的手段,在创作层面出发的隐喻式解读:就是此路不通,又或是根本没有提升香港动画(乃至是中国动画)的最终造诣水平!

二、漫画界的熊猫热

我认为这是谢立文有心埋下的伏线,为什么?不要忘记在比武场面中,李小麟的弟子守候在太乙春花门前等待道长的来临,并转述了师傅的说话:原来李小麟也认为一旦没有一河之隔,他早已一败涂地!动画中只见道长一脸愕然,却没有就此细节再加以引申发展下去。我认为这小节极其重要,因为它正好传递出重要信息:我们自己的厉害之处,往往需要通过他者之眼才得以确认,反过来才明了一二,从而建立恰如其分的自信——证诸“麦兜”品牌的发展历程,不正是一对应的现实例证。由在法国备受肯定,从而挟西洋赞誉到北上内地征服市场,“麦兜”故事说明了香港人从来不太认识自己真正的出色地方是什么?所谓的“熊宝弟弟”的市场包装,到头来不过是一可有可无的微末细节罢了。

我为江康泉的漫画《饭气剧场》撰序时,曾指出:“我偏执地以为过去十年八载本地漫画界的熊猫热,由小克江记到后起新秀如吴家辉等,都暗中隐含了一层对内地与香港关系的潜藏迷思。熊猫作为内地对香港的恩泽象征,同时也不断提醒我们今时不同往日的身份。江记在《饭气剧场》早有Pandaman的出现,虽然角色性格仍未圆浑成熟,但已处处流露出Pandaman非人非熊猫的身份尴尬,从而带出对身份认同的游离思考。”江记后来更把Pandaman的角色发展下去,成为一竭尽全力保护香港本土气息的“恐怖分子”。谢立文不可能对熊猫于本地漫画界中的重要象征作用全无认识,而当中因身份游移而出现的“卧底性”,在《麦兜响当当》中亦得以保留(此所以《麦兜响当当》亦是采用反好莱坞化的叙事逻辑,熊宝弟弟是道长的“卧底”假面,相对于《功夫熊猫》而言,一切就只会采用直肠直肚的线性交代)。但我认为背后带来更有趣的增润成分,乃在于一旦把熊宝弟弟与麦兜视之为内地与香港关系的对照映衬,则其实大家都陷入相互误读的困局中:麦兜根本就不可能成大器(中国的太极拳无从提升,而事实上也无须提升),而麦兜也不可能为道长达成心愿。

那才是一种双重挫败的失落。

关于麦兜的故事,看来真的很难说得尽……

第18章 《神探》中的杜韦光芒

是的,大家都知道杜琪峰执导的作品,其中一大主线脉络为杜韦配(杜琪峰+韦家辉)的系统,而事实上在杜琪峰的近作中,《放逐》(2006)、《文雀》(2008)及《复仇》(2009)大抵也只能看成为杜氏招牌的变奏演绎,论及新变发挥则颇为乏善可陈。

反观在杜韦配的系统中,过去的畅销喜剧脉络日渐式微(由2000的《孤男寡女》大盛而起,经历2001《瘦身男女》及2002《呖咕呖咕新年财》的顶峰,随着2002《我左眼见到鬼》的深情偏锋实验,至2003《百年好合》的疲态毕露,终于在2004《龙凤斗》中宣布此路不通寿终正寝),剩下来的就只有言志制作继续发展下去——而这方面的最新代表作,肯定非《神探》(2007)莫属。

一、《大只佬》《再生号》

早在《大只佬》(2003),两人已经借刘德华的变形身躯,道尽异能者亦无法扭转宿命的无力感,也逐步呈现悲剧英雄的苦痛。刘德华饰演的大只佬,既无力去寻回好友小翠,亦无力拯救女警李凤仪(张柏芝饰),在因果业报的昭示下,大只佬的异能(看到人的因果业报)俨然属多余的奇技——当然,大只佬本是佛门中人,电影中亦可安排他最终看破顾念和怨念本属一体两面,同样阻人静思澄心,于是以拥抱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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