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亮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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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月亮的晚上-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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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手套?〃我说。

〃你的手套,红色的长手套。〃国维说。

〃城里许多女人有那样的手套。〃

〃真的?你不曾同他来往,你是清白的,我冤枉你?〃

〃是。

〃自什么人那里你学会撒谎,令堂大人?〃

我不怒反笑,〃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一切坏因子都在我血液中,好了吧?〃

〃他不会善待你,你不是他对手——〃

〃国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他是出名的浪荡子,沾染的女人不计其数。〃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不过听上去他同你很有相似的地方。〃

〃海湄,让我保护你。〃

〃我可以照顾自己,国维,我搬出去之后,你可以来探访我,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他铁青着面孔站起来,离开房间。

我听到他在门外下锁。

〃国维,〃我扭动门钮,〃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转身去开窗,窗亦锁住。

电话线早已切断。

这是陈国维泄愤的方式,越是这样,越使人觉得深陷牢笼。

我冷静地取过椅子,撞向玻璃,然后自长窗底格钻出去。

碎玻璃的棱角少不免割伤身体,我像逃一样翻过露台往街上跑。

从露台出去已成为习惯,我大笑着向周博士家走去。

她迎出来,〃你终于来了。〃

她的家非常别致考究,我已无心欣赏,挑张靠墙的沙发坐下,用着椅垫争取安全感。

她说:〃怎么不预先通知我一声。〃

〃事情来得突然,我是逃出来的。〃

她愕然,〃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陈国维是个很戏剧化的人。〃

〃我叫人去整理客房。〃

〃不用,我在沙发上睡一夜即可,所有物件仍在陈宅,明日天亮要回去取。〃我说。

〃你可以长期住在这里。〃周博士说。

我微笑,〃不要哄人欢喜。〃

周博士诧异,〃我是这么无聊的人?〃

〃不,对不起。〃

我想到许久之前,外祖母打抱不平,意欲把我自父亲手底下领出去养,继母得些蛛丝马迹,顿时堆笑说:〃真的?不要哄我白欢喜。〃句句话都挤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什么都不包涵不体贴,管谁跑到街上去死,与她无关。

周博士握着我的手,〃割伤的地方要理一理。〃

〃谢谢你。〃

〃来,喝碗汤。〃

一听到汤,又吓大跳,不知是什么珍贵的药材熬动物的哪一部分。

〃你怎么了,表情那么古怪。〃

不过这一切不久都将成为过去。

〃男友处与我这里,你选此地。〃周博士说。

〃啊,那里去不得,进去容易出来难。〃

〃你认为我处安全?〃

〃自然。〃

〃那证明你想同时摆脱两名男士。〃

〃是是是,给你猜中。〃

〃他们怎么想?〃

〃照规矩是不甘心。〃

〃你应该做得像是被他们摆脱一样。〃她笑。

〃我又不甘心。〃

〃只要实际有得益,何必沉不住气。〃

〃我没有那般炉火纯青的演技。〃

〃陈先生最生气?〃

我点点头。

〃你要小心。〃

我也隐隐觉得要小心,都有预感会有下文,但是小心什么,又说不上来。

骂也骂过,吵也吵过,哄也哄过,国维应当罢手。

但心里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明天我会搬进自己的地方。〃我说。

〃还没有装修好,油漆未干,睡在那里当心发风疹。〃

随便什么都好,总得走。

我打个呵欠。

周博士微笑,〃休息吧。〃

呵欠。从没打过阿欠,紧绷的人是不会有这种动作的,今日居然掩着嘴打起阿欠来,可见有信心开始新生活。

周博士递上一叠毛巾,我漱洗后上床。

床褥冰冷,蜷缩着入睡,双脚一直没有暖和。

没有一张床是熟悉的,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搬到新家,关在屋里,先睡上十日十夜,孵熟再说。

若不是国维出头,继母一家人不会撤消控诉,若不是国维出头,也无法获得生母的遗产。

一直感激他,只是无法同他做夫妻。

天蒙蒙亮,双眼干涩,睁不开来。

隐约间有人推开房门进来,不顾三七二十一,在我头枕底摸到手袋,抓在手中。

银灰色的华丽丝睡袍一闪,我放下心来,这是周博士,女人即是女人,无论事业多成功,也有柔弱的一面,连一件睡衣都穿得这么考究,独自芬芳。不知道她进来干什么,但我握着手袋的手却松汗来,这是她的家,她当然可以自由出人,或者她进来寻找什么东西。

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太早了,不知说什么话,不过发觉双脚已经暖和。

周博士逗留在床沿有颇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声响,我纳罕起床。

刚欲睁开眼睛,她开始抚摸我的头发。

他们每一个人都仍把我当小动物,连周博士也不例外。

刚欲出声,只觉她趋向前来,一阵香气,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她柔软丰盛的嘴唇已经贴在我的脸庞。

我明白了。

完全明白了。

一刹间僵住,竟没有推开她,只觉悲哀如无底深渊,我正向其中堕下。

她知道我已醒,双手捧住我面孔,〃海湄,〃她喃喃叫道,〃海湄。〃

我自床上坐起,一手隔开她。

只见她双目布满红丝,仍然捧紧我面孔不放。〃

我挣扎,〃周博士,我以为你是真正的关心我。〃

〃海湄,我当然关心你。〃她喘息。

〃但不是这样。〃我说,〃不是这样。〃

她松开手,〃我以为你明白。〃诧异不在我之下。

我无限失望地看着她,神色十分厌恶,真没想到她会有这种癖好,世上竟不再有正常的人了。

我指着她:〃你原是我的明灯!〃

〃我仍然可以做你的导师。〃

〃为什么要牵涉到肉欲,为什么?〃

〃因为我们靠这具肉体做人,海湄,别告诉我你只与男人在沙滩手拉着手散步。〃

〃但你是不同的。我对你寄望那么高——〃我再也说不下去,掀开被子下床。

我站在窗前,心情之失落,难以形容,与周博士相处数月,无形中已产生浓厚感情,她代表光明希望理智,一切美好面,但今晨她却把自己拉到与我同一地位。

此时她也冷下来,〃对不起,海湄,以你的敏感,我以为你早已看出来。〃

我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十分悲哀。

并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不好,至今还存幻想,无端把周博士封为偶像,待发现她与常人无异,便把她自高台拉下来,诸多挑剔。

她把手放在我肩上,我滑开。

〃你接受我邀请,你并没拒绝,我以为你已考虑清楚……〃

我忍不住说:〃是我不好,全属误会。〃

〃我并无刻意隐瞒什么。〃

〃我的错。〃

我一直在寻找完美的偶像,但世上只有人,没有神。

果然,周博士恢复她平时雍容的姿态,略为尴尬地说:〃海湄,我只是一个人,我渴望获得共鸣。〃

〃你的生活习惯并不过分,只是——〃我摊摊手。

老毛病又回来了,紧要关头总是难以表达自己,我困难地吞一口奇+書*網涎沫,〃只是,我不能够同你,我太过尊敬你,不可能。〃

我取过衣服,一件件匆忙地套上。

〃你到什么地方去?〃

〃对不起。〃

〃海湄,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不。〃

〃海湄,你听我说,我不会侵犯你,〃她伸手来拉我,〃你不能功亏一篑——〃

我忽然无法忍受,这同我父亲以及陈国维有什么不同,都不肯放我走,都要在我身上获得满足。

我尖叫起来。

她松开我。

我抓起手袋,瞪着她。

她退后一步。

〃我不多说,我现在就出去,〃她扬起一只手,〃我这就走。〃

她一步一步往后退,退至门角,飞快地转出去。

我吁出一口气,坐下来,用手捧着头。

连周博士也失去了。

我穿上大衣,冲出她的住宅。

笨,真笨,不懂得处理人际关系,原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温言相向,她不见得会勉强我。

但失望的痛苦大大,无法适应,反应过激,自此失去一个朋友。奇怪,千疮百孔的我,却希冀有十全人格的朋友,幼稚。

这不是笨是什么?第10章

人海茫茫,像周博士这样热心的人并不容易找,她待我的确好,是真心。

现在回去已经太迟,两个人的胆都已被对方吓破。

清晨街上行人不少,个个转头来看我这个衣冠不整的女人,我苦笑。

刚在此际,一轮车于停在我前面,电光石火间,已经看到挡风玻璃前倒后镜上挂着一双红手套。

我的长手套。

我立即拉开车门跳上去。

〃我一直跟踪你。〃他微笑。

我苦笑,他这么招摇,像是不知陈国维也派人紧随我。

〃你看你,身上有伤痕,在什么地方与人打架?还有,衣服扣子全无扣好,怎么一回事,碰见只老虎?〃

我一怔,他的口气与陈国维何其相似。

〃是雌老虎吧?〃

他都知道。

〃既然如此,无谓转弯抹角。〃

他收敛笑容,〃你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现在知道了。〃

〃她在本市很著名。〃

我却要拖到今时今日才省悟,什么都比人慢半拍。

若果早一点明白真相,周博士就不至于如此尴尬。

我沉默。失去她的友谊是很大的一项损失。

〃你一直到她写字楼去,却没有留意到?〃

我疲倦地说:〃别再说她了。〃

〃她没有得偿所愿吧?〃

〃再问下去,我只好下车了。〃

〃你是一个怪女人。〃

国维要知道我与他的事,他又要知道我与周博士之间的事,目前我只想一个人独处。

〃请送我回家。〃

〃哪个家?〃

〃我自己的地方。〃

〃还在漆地板。〃

〃我知道。〃

他沉默,不再争辩,送我到我要去的地方。

地板已经干了,有一角阳光自窗台射进,我靠墙坐在地上。

他提醒我,〃陈国维四处找你。〃

国维疯了。

找我回去干么,空摆在那里。

〃他已经知道我同你有往来。〃

这是唯一的原因,有人争,故此物件价值陡升,陈国维疯了。

我懒洋洋地问:〃如果陈国维与你决斗,你会不会为我应战?〃

他一怔,随即煞有介事地说:〃那要看用剑还是用枪。〃

我笑,与他在一起始终有这种快活,我笑出眼泪来,瘫痪在地板上。

他温柔地说:〃来来,请你控制自己。〃

我伸个懒腰。

〃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住人。〃

〃可以应付。〃

〃我派人送日用品来。〃

〃不。〃

我害怕,怕他们抓住我不放。

〃我同陈氏是不一样。〃

我强笑,〃我知道。〃

〃这里连电话都没有。〃

〃我有办法。〃

〃陈国维找上来,你如何应付?〃

我狡狯地说:〃冤有头债有主,叫他去找你。〃

他啼笑皆非,〃好,叫他来,相信我可以应付。〃

他的信心不是假装的,我有一丝怀疑。

〃我有事,先走一步。〃

有事,他已开始有事,多么惆怅,著名的浪子都得抽时间办正经事。

那种腐败得什么事都不理的年代早已过去,此刻陈国维比他更有条件闲荡。

我温和地说:〃去吧。〃

他略一迟疑,开门离去。

他走了以后,我环顾一下,真的,连替换的衣服都没有。

最低限度得把那两只箱运出来。

我请旧佣人帮忙,自己站在路口焦急的等候。

(母亲偷走的时候,心情是否与我相仿?)

女佣提着不轻的箱子,气咻咻下来。

〃陈先生在家?〃

她点点头。

国维此刻成日在家,真可笑。

〃有没有看见你出来?〃

女佣摇摇头。〃陈先生在书房见客。〃

我接过箱子,顺口问:〃是哪个铁算盘,抑或风水先生?〃

〃不是,一进门就大声吵。〃

我意外,想追问,但转头一想,陈国维无论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了,伸手召来一部街车。

〃陈先生叫客人朱二。〃

我一震。

是他!

不是真的要决斗吧,他怎么会上门来找国维,他们难道是朋友,一直有往来?

我同女佣说:〃你替我把行李送到这个地址去,这是门匙。〃塞张钞票给她,〃上车。〃

〃太太,你——〃

〃你也把锁匙给我。〃

她犹疑。

〃快呀,一切由我担当。〃

她只得照我说的做,上车走了。

我在陈宅大门口徘徊。

既无打算跟屋内任何一个人,照说他们在书房内无论商议什么,都与我无关。

但我有第六感,肯定这次会谈会牵涉到我。

终于开门进去,双手如着魔似的,不听意志使唤,推开大门,客堂阴暗如故,角落像是潜伏着怪兽,若不是在这里住过十年,真不敢贸贸然进去。

我关上门。

每一个角落都是熟悉的,不用光,摸也摸得到,我绕到书房门口,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声音。

书房门并不是紧闭的,里面有光线透出来。

略一张望,看到两个男人都站着,气氛紧张。

只听陈国维说:〃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碰海湄。〃

我屏息,果然是在说我。

朱二伸手弹一弹手中的一张纸,冷笑一声。

那是张支票,陈国维开支票给他?

他讽刺:〃忽然有钱了,声音也响起来。〃

〃收了支票,不准再来骚扰我们。〃

〃陈先生,支票只偿还你欠下的赌债,与海湄没有关系。〃

他停一停,〃在你获得这笔财产之前,明知海湄同我来往,你根本不敢声张。〃

陈国维不声张,他默认。

他一直知道这件事,只因为欠债,死忍着不出声。

朱二轻笑,〃你巴不得海湄可以抵债吧?〃

〃朱二,玩过就算了,留点余地。〃

〃你为何求她回来?〃

我睁大眼,握紧拳头,听他们如何把我当一件货物似的辗转易手。

〃你早把她母亲那笔款子吃掉了,是不是?〃朱二轻笑,〃她这一出去,需要生活费,还钱给她,你就打回原形,一穷二白,是不是?〃

我不相信双耳,钱在瑞士银行,我有密码——是,密码,我苦笑,陈国维当然知道号码。

〃这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那我走了。〃他把支票收好。

〃我最后警告你,离开海湄。〃

〃我要离开她时,我会那么做,不用你警告。〃

陈国维扭住他西装领子。

朱二打开他的手,〃你是骗子。〃

陈国维咬牙切齿地说:〃你玩弄她。〃

我听得浑身簌簌地抖,终于跌坐在安乐椅中。

〃看着好了,我会得到她。〃朱二退后一步。

他转身而出,就在我身边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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