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亮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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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月亮的晚上-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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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得浑身簌簌地抖,终于跌坐在安乐椅中。

〃看着好了,我会得到她。〃朱二退后一步。

他转身而出,就在我身边擦过,没有看到我,他双目在亮光底下久了,一刹时没发觉在黑暗中的我。

陈国维在书房内咒骂,摔东西,过了很久,才踢开门走。

国维也没有发现我,客厅中的杂物实在太多,他太粗心,直行直过。

我一直坐在黑暗中,像一具僵尸,不知多久,直到女佣回来。

〃太太,〃她倒是看见我,〃太太,你怎么了?〃

我缓缓站起来,呆着面孔。

我竟变成战利品,他们并没有把我当人,我长叹一声。

没关系,无论把我当什么,只要肯放过我便可,我不要再与他们任何一人发生瓜葛。

〃太太,我已把你行李送去。〃

我点点头,疲倦地抓起手袋。

〃我给你倒杯茶来。〃

我没有等那杯茶。

已经走投无路。

一直寄望开始新生活,现在已成泡影,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没有亲人,没有节蓄。

唯一可做的便是在这两个男人当中挑选一个,跟牢他们,过以前的生活,以夜作日,麻醉地逃避现实。

还有,周博士那里也一定有空位,她愿意等我,她喜欢我,问题是我愿不愿去跟她。

我看到镜子里去,原来真相如此,浓厚的长发,柔滑的肌肤,加上缤纷的衣裳,人见人爱,像芭比玩偶。

陈国维推开房门,〃你回来了?〃

我看着他,平和地说:〃把母亲的财产还我。〃

他立刻知道我听到一切,用背对着我。

〃婚后我会把款子交给你,任你自己处置。〃

〃还我自由,我会感激你。〃

〃我不要你感激,我要你。〃

〃光是躯壳你也不介意?〃

〃海湄,别告诉我你认为自己有灵魂。〃

〃那是我母亲的财产,请还给我。〃

〃我只是暂时替你保管而已,〃陈国维转过身子,〃别担心,终有一日,我会把财产还给你。〃

〃二十年后?〃我绝望地问。

〃二十年并非你想象中那么难过,到时我可能已经驾返瑶池,你是我合法的妻,我的就是你的,加上利息,你要什么有什么:自由、财富,任你挥霍。〃

我瞪着他。

〃你要享受也很容易,花点心思,可以找到比朱二更精彩的人物——〃

慢着,太熟悉了,这样的情节似曾相识,已经上演过一次,只不过女主角是邓三小姐,男主角是陈国维,她把财产足足扣住二十年,使他听令于她,叫他一直等,但她也没有叫他白等,是他心甘情愿浪费光阴。

他受了委屈,要在我身上发泄,他要叫我也等,并且提醒我,当我终于得到一切,也可以设法找一个年轻人来报复,循环性地叫他等我死。

这是什么样的心理,恐怕连周博士也不能解答。

〃海湄,想想清楚,事情不至于那么坏,你照样可以有你的朋友,晚上,你不是最喜欢晚上?你仍然可以周围逛,我不会反对。〃

我紧紧闭上双目。

〃你不是觉得我不能忍受吧,海湄,抑或你认为朱二对你好一点?〃

我平和疲倦地说:〃国维,你不必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你侮辱我时可考虑过我的自尊?〃

〃国维,我何曾侮辱过你。〃

〃你公然与朱二出人,还不算侮辱我?〃

〃国维,我有权将感情转移到别人身上,不一定是朱二,任何人都可以。〃

〃有权?〃

〃正如你一直与其他女伴来往一样,我也可以变,我不要与你在一起。〃

〃好,我祝福你去到更高更远。〃

他转身离去。

〃陈国维,陈国维——〃他没有停下来。

房间里的东西已被我扔清,空荡荡,同我心情一样。

我站着,靠着墙壁,渐渐滑下来,坐在地上。

我知道不会这么简单,原来这才是陈国维的杀手锏。

手边一点点钱不久便会开销光,住到小房子去过不了多久,只有弄得更狼狈。

周博士。

我得去请教她。

她或者会替我分析这件事。

我匆匆赶到写字楼,人不在,只得找到她家去,按门铃的时候,心中忐忑不安,有种奇异的感觉,又来了,每次都有事相求,又付不起代价。

刚羞愧地缩手,门已经打开,一个貌美的少女用疑惑的神色打量我。

我知道她是谁,她一定是周博士的朋友。

而她,也把我当了周博士的朋友。

〃找谁?〃她十分有敌意。

〃周博士在吗?〃我焦急。

〃你有什么事找她?〃

她竟挡住我,我无奈地站在门口,进不了屋,她是她眼前的红人,要见周博士,自然必须过这一关,周博士不见得会为我得罪这位少女。

最可笑的是,她这个位子,根本是我空出来的,让给她的。

我叹口气,委屈地说:〃你同周博士说,我是陈海循。〃

少女上上下下打量我,非常嚣张地说:〃你这种人,平时不烧香,临急抱佛脚,周博士没空见你,有什么事到办公室去,她不舒服。〃

说罢要掩上门。

我本能地叫:〃喂!〃

谁知她狠狠地说:〃你想恁地?再不走我召警。〃说得真好,她随即掩上门。

我站在门口良久,白来这一趟竟没见到周博士,自讨没趣,吃了闭门羹。

可知她以往那样对我,实在另眼相看,机会一去不回头。

我在街上踟躅。

天渐渐暗了,天下虽大,只剩下我一个人,不是没有容身之处,有好几个地方可供考虑,但我苦笑,那些是什么样的地方!

不知回到哪里去好。

终于选择自己的小公寓。

开门进去,看到女佣送上来的箱子放在客厅正中。

我十分疲倦,蹲下想取出睡衣换,蓦然看到有一个人站在我面前,是朱二。

〃不要怕,是我。〃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在门外等得太久,混熟了,自有人放我进来。〃

〃我很累,不想说花哨的话。〃

〃我同你讲过,我跟陈国维是不一样的——〃

此刻对我来说,他们是一丘之貉。

〃如果你真的不同,请让我静一会儿。〃

〃我不明白,是你回头,想尽办法要与我在一起,记得吗,海湄,是你不肯罢手。〃

〃对不起,我要休息。〃

他逼近我,〃你不是要回去跟陈国维吧?〃

〃我实在累了,我不是你们的赌注,我不想再见你。〃

他伸手抓紧我的肩膀,用力摇我,我可以听到骨头格格发响。

我咬紧牙关死忍,〃朱二,别玩出火来!〃

他把我推倒在墙角,我趁这机会拿出枪来。

他先是一呆,随即笑了,〃啊,枪,是真枪抑或玩具枪?〃

〃滚出去。〃

〃你叫我滚?〃

我瞄准他。

〃我不相信那是真枪,我不相信你会开枪。〃

〃我只想你走。〃

〃是吗,我明明听见你叫我滚。〃

他真的发怒,脖子与头角都出现蚯蚓那样的青筋。

〃求求你,现在马上走,不要逼我。〃

〃你竟用到武器来对付我,你视我如垃圾,需要这样吗?告诉我,我们曾经快活过,说!〃

我们终于露出最丑陋的一面。

我摇着头,又退后一步,扳动手掣,他身后的灯泡应声碎为渣沫。

我错了,这样的手法用来应付陈国维是行得通的,他会怕,但不是朱二。

他的双眼溅出火来,〃射得好,〃他脱掉外衣,开始解衬衫的钮子,扯开衬衣,指着胸膛,〃这里,瞄得准一点,这是心脏。〃他轻蔑地说,〃没有关系,去掉我,仍不知有多少男人会得陪你跳舞,一直跳到床上去,陈国维说得对,你根本不值得,应该玩过就算了。〃

我垂下手,〃够了,〃我颓然说,〃走吧。〃

朱二还不感到满足,他扑向我,掌掴我,一次不够,两次,三次,另一只手来抢我手中的武器。

我嚎叫,〃不,不,住手!〃

手枪尺寸大小,食指卡在枪掣,无法动弹,抽不出来,我不该将它自手袋中取出,不该把它亮相。

我只感觉到他握住我捏着枪的手,用力拉,来不及了。

第二颗子弹射出来,声音不会比打碎一只玻璃瓶更响。

他脸上所有的愤恨震怒在一刹那间静止,他缓缓蹲下来。

我拨开他的手,他腹部近距离中枪,一个洞,深不见底,血喷出来,他打横倒下。

我放下枪。

不应该是他,他曾善待我,给我许多快活的时光,怎么说都不应该是他。

但他不认识我,他不知不能逼我。

他身上的伤口同后母那个一模一样位置,奇怪,我完全不觉害怕,倦意也消失无踪,打开门下楼,在街上找了一个巡警,同他说:〃请跟我来。〃

国维那时赶至,把我拥在怀中,他喃喃说:〃小海湄,不用怕,不用怕,他攻击你,你自卫,我会保护你,我会救助你。〃

当中那十年没有过,他胡涂了,他巴不得这样:我仍是无力无助的小海湄,全心全身依靠他的小海湄,他义无反顾地原谅了我。

他又得到为我洗刷出力的机会,他的精神来了,像是回复到他的黄金时代。

他说:〃我们尚未正式结婚,我仍可为你辩护,你放心,海湄,我务必全力以赴。〃

我的前途性命悬于他手,他又可以一展身手。

他等待这样的机会不知有多久,无论局里庭里都有他的熟人,陈国维活转来了,他重操故业。

他把我接回家里,与我寸步不离,日夜守护。

他告诉我,朱二并无生命危险,〃肠子全断了,需要切除,他一定恨你入骨,〃冷血地摩拳擦掌,〃不过我有办法对付他。〃

国维把脸趋过来,〃证人大多,海湄,整间酒店的侍应都见过你,知道你们问的事,这场官司会玩很久,而你得留在这里直到完场,换句话说,你只剩下我,只有我可以救你。〃

他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

我什么也没说。

但知道自己再也出不去。

陈国维已开始为我订制出庭的服装,要给陪审团一个好现象,造成楚楚可怜的形象。

他豪迈地说:〃谁会把这样的美妇人弱女子送人监仓?〃

我坐在房间里,看他安排这一幕好戏。

所有的朋友都来了,他们如火如荼地开会至深宵,陈国维再不出外游荡。

他的脸容发光,注满生命力,陈国维变了一个人。

再也无暇研究风水,服食补药。

然后,在一个下午,他提早回来,走到我房中,坐下,一脸的困惑。

我不出声,亦不去理他,双眼看着窗外。

国维喃喃自语,〃我不相信,真不能相信。〃

什么不能令人相信?

〃朱二没有提出控诉。〃

我抬起头来。

〃他苏醒过来,第一句话便告诉警方当日的意外是吞枪自杀。〃

我也呆住。

〃真不能置信。〃陈国维十分失落。

朱二还是聪明的。

到底是开赌场的人,必输的局一定要斩缆抽身,他已经拣回一条命,是不幸中的大幸,当然不愿再陷入泥淖。

〃你明白吗?我不懂。〃

我淡淡地问:〃你要送我去坐牢?〃

〃当然不,你别胡思乱想。〃

国维要旁人送我去坐牢,然后由他英雄救美,既逞了强,我又一辈子脱不了他的势力范围。

我叹口气。

〃我们一切准备功夫都白做了,无用武之地。〃

我不出声。

〃这本是本市最大的风化案,我可以令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心目中召出庭的女证人约有十多名,全部可以指证他始乱终弃,即使赢了官司,他也不能在社会立足。〃国维狠狠地说,〃谁知他忽然出了这一招,不知是谁教他的。〃

这是他一直兴奋莫名的原因,原来他要置朱二于死地,不过现在完了,朱二不肯再玩下去。

〃我才与老刘他们说,未来一年谁也休想去旅游……〃陈国维捧着头。

我苍凉地微笑。

难怪国维觉得没瘾。

他换了话题,〃你觉得怎么样,医生来过没有?〃

〃来过。〃

医生最近每天来。

〃医生说你最好到疗养院去接受治疗。〃

〃我不要去。〃

〃你一直没有治愈,知道吗?〃

〃不要把我送到那种地方去。〃

〃那么你一定要听我话,你不应携武器到处逛。〃

〃我得保护自己。〃

〃告诉我,海湄,那夜,谁开了枪?〃

〃你开心吗?〃

国维不语。

他并不关心我有罪抑或无罪,他只致力一件事:他要法庭释放我。

〃你射杀他?〃

我没有动。

〃海循,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是你要摆脱他,是不是?〃

我转过头去。

〃你决定回到我身边,因为只有我可以救你,是不是?回答我。〃

他的表情又转为狰狞。

〃不,那是一宗意外。〃

〃意外?〃

第二颗子弹本应由我享用。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应该留在疗养院的病人。〃我微笑。

国维不会叫我留医,他太要面子,他不会叫自己难堪。

我安乐地坐在床上。

〃他竟放弃报复,〃国维仍然不能相信,〃已是第二次了,海湄,你运气真好。〃

他站起来。

〃你到什么地方去?〃

〃出去与朋友交代一下。〃

我抬起头来看他。

〃你自己吃晚饭吧,医生嘱你多休息。〃

他转身出去。

我听见他拨了个电话,声音很大,〃……那层房子实在不差,对正的街道如九曲水一样迂回盘旋,主发,便算吃不正来龙去脉,未能大贵,最低限度,也不会大凶,是,我决定买下它……〃

一切都与以前一模一样。

旧的一页翻过算数。

我又回到他身边来,再也没法子离开,他又可以再一次放心地到外头去活动。

我呢,我怎么办?

呀,等到晚上再说吧,晚上才是好时光。

太阳落山以后,遍地银光,夜温柔如水,抚平任何创伤忧虑,属于白天的留给白天,没有人再会记得日间发生过什么,黑夜中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只要等到夜里,一切不用烦恼。

唤司机将开篷车驶出。

很久没有驾驶它了,怜惜地抚摸皮座椅,曾经一度,还以为不再需要它。

但我得向陈国维学习,过去,过去的事算什么呢,今天是今天,此刻是此刻,不必怀念历史。

过去的事,当它没发生过。

夜终于来临,我开始打扮自己。

姬黛那样的低胸裙子与手套,镶水钻的袜子,七公分的高跟鞋,小小的手袋……

脂粉一层层扫上面孔,苍白的脸转为晶莹透明,彩色的笔勾出轮廓,渗人神秘的夜色,任何女子看上去都带有艳光。

真的爱夜。

搭上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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