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华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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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华如梦-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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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的姑姑也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探了探春杏的颈窝,一样的白了脸。一道行刑的姑姑们一时便有些不知所措,纷纷扎着手,面面相觑。

掌事的姑姑思忖了半刻,抬眼却见易水背转了身子立在原处,面上皆是不忍和踌躇的神色。也顾不及询问,便急匆匆的奔了正院,易水只听得院门吱呀的一响,便没了踪迹。

☆、第三十章 幽怨从前何处述(3) (3073字)

春杏的尸首很快被拖了出去,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易水眼看着春杏死在面前,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不过须臾便殁了。

水杏紧紧的抱着易水的胳膊,瑟瑟的发着抖。易水只觉得头脑昏涨,眼前皆是土布草原上那一场血雨腥风,横尸遍野。目光锁着春杏留下的两条血迹,蜿蜒开来,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或者这就是辛者苑,虽没有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却只在这大明宫阴霾的一角,上演着隐晦而永不停歇的明争暗斗,却如同看不见的刀戈铁马,抹杀了无数生命的痕迹,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悄然隐去。

只觉得呼吸越发沉重,搀扶了水杏才勉强站住。院子里的人早已散尽,易水看着三三两两散去的人群,方才还同仇敌忾,不过一瞬便一分旧情不念,易水无暇体味人情淡漠悲凉,只是搀扶了水杏,徐徐向偏阁回转了去。

锦如依偎在窗前,易水不晓得她醒了多久,只见她半面身子皆贴在墙上。纵然是换了屋子,可是那墙冰凉,锦如却似痴了一般,浑然不觉那石壁的冰冷,只是一味的蜷缩依靠着。

水杏见了锦如的形状,更加觉得可怖,只是偎依着易水,嘤嘤的哭了起来。易水一壁强打了精神哄她,一壁道,“你这时倒哭起来,方才的胆魄都哪去了?”

水杏抽抽噎噎的哭着,只是哽咽道,“方才奴婢是气不过她们那样刻薄姑姑,也不曾料想,那么个大活人,就在这一朝一夕间死了。”说着又吓得白了脸,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锦如靠在窗口,缓缓的转过头来,看着水杏道,“你何苦如此,倒成全了他杀鸡儆猴的好戏。”

易水静静的坐着,抱着怀中的水杏,只听得易水道得这样一语,便是连抽泣都没了。只是怔怔的坐着,过了半晌,水杏才道,“却原来,白赔了春杏一条性命。”

手紧紧的攥住易水的胳膊,怯怯道,“可不是我们害了她的性命。”

这一番折腾得紧,再转眼却已然是黄昏时分了。张佑英又照例给锦如送了饭菜来。辛者苑的饭菜难以下咽,每每锦如遭受他一番折磨,便会有几日连连的送了锦缎珠宝,以示诚心相交。

而此番锦如染恙,便又送了饭菜点心,供三人食用。只是那饭菜再诱人可口,三人也咽不下一分。而将那奇耻大辱搁置在等闲之外。张佑英许是对此番行径颇为了然,每每又派人过一个时辰收回食盒碗筷,唯恐三人将饭菜丢弃糟蹋了去。

易水心中深恶张佑英的阴狠狡诈,只是权奈何居于屋檐之下,即便是心中再愤恨不甘,也不宜此时发作,为三人再招祸患。

晚风习习,因刚下过雪,地上还有些湿滑,不宜行走。院子里空无一人,唯有风声间或入耳,带来阵阵的寒意。易水斜靠在窗下,手中执着针线,却听得那风声里似夹杂着女子悲啼,呜呜咽咽时时入耳。

心下惶恐,又不好太过声张,只道是自己多心,却又留了心倚了窗栏细听。那呜咽悲啼之声果然不绝于耳。易水只觉得心中悚然,微微蹙了眉,将灯影移得远了一些,细细的辨别着针脚,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只是持了针线,定定的坐着。

眉头轻蹙,一不小心便扎了手。看着血珠自指腹冒了出来,取了帕子死死按住。伤处虽小,人常言十指连心,是最耐不得疼的。忽而便想起那年也是做女红扎了手,丝丝的渗出血来。宸煜派人送来的那一串珊瑚珠,粒粒饱满浑圆,银红如血。

水杏见易水愣了半晌,扯开绢子细看,才见得指肚上凝着一层血渍,急忙低下头去,替易水吸吮了残血。易水只觉得指尖温热,心绪涌动不由得落下泪来。“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往日里的情分,敌不过那一句水比情浓,看得淡了,终究是薄情难耐。

不过一夜间,春杏的死有如石沉大海,在辛者苑里再没人提起。似乎这里从来未曾有过这么一个人,便如同秋后的落叶,不过一阵风,便再难寻踪迹。

锦如病了许久,日日蜷缩在屋子里,脸色苍白。张佑英遣人看了几次,皆是未曾好转。因着锦如时时需要人看顾,易水和水杏破例被张佑英遣去打扫永巷。

不必再在寒冬腊月里沾染井水的刺骨阴寒自然是好事。然而易水省得,或者这便是张佑英的驭人之术。杀鸡儆猴也不过是点到为止,更多的时候,投出的一点甜头或者更会引来众多猴类的争相抢夺。

永巷的深远和宽广远远出乎了易水的想象,扫帚压下的尘土沉积在道路两侧,渐渐在风雨中灰飞烟灭。易水日日踏过永巷的每一块砖地,如同来路一般,回味着每一步的艰辛。

因着要照顾锦如,每每易水便带着水杏天不亮就起身,带着水杏各自分散打扫。冬日里永巷的风极是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锦如每每看着易水吹得通红的面颊,便歉然万分,苦笑道,“到底是我连累了小姐,小姐肌肤如雪,若是吹伤了才是我的罪过。”

易水每每不过付之一笑,寻不到镜子,便在水盆前端视良久,继而笑道,“这才是红光满面,容颜焕发,你何必心焦呢。”

初冬里落了一场大雪,将永巷的路封得严严实实。易水见了雪,本自欢欣无限,率先带了水杏取了扫帚出去。此时不过是寅时刚过,飘着雪天阴沉沉的昏暗。强自辨明了方向,依旧是各自打扫。水杏年幼吃力,易水便遣了她去寻了物件儿再来打扫。

那雪下得极厚,打扫起来又大费一番周章。额头渐渐的渗出汗来,不过抬头擦拭了一晌,静默的立在当地。却听得远远的传来一阵铿锵碰撞之音,自远而近,忽而便从远远的拐角处冲来一个人影,直直的向着易水扑来。

本能的向后一退,却已然被那人撕扯住。几番挣扎不开,索性立在原地,任由她纠缠。那女子似乎是疯魔了,只是绕着易水纠缠不去,力道上没有轻重,将易水的棉衣撕毁开来,露出单薄的棉絮。

那女子见棉絮随风落地,忽而便击掌笑叫了起来,口中不住嚷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易水已然吓得变了颜色,眼前的女子只是不断的重复着这两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心下骇然,壮了胆子上前一步,抓住了那女子的手,颤颤道,“你是谁?”

那女子被易水抓住了手,也渐渐安静下来,一手撕扯着易水袖口的棉絮,一面沉吟反复着那一首蒹葭的曲子。看着棉絮落地几近和雪色一般,便会无尽欢欣的笑将起来。

易水抬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污垢,又捋顺了鬓发,看着她低垂的脸,有说不出的憔悴和瘦弱。又为她捋一捋鬓发,带了几分爱怜,抚着她的面颊道,“天寒,你早些去吧。”

那女子似乎听懂了易水的话一般,侧着头,目光落在永巷的一隅。忽而便受了惊吓一般,猛的躲在易水身后,浑身发抖。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远的自她跑来的地方有一队人缓缓而来。那是一排车队,随着车辇行进,铃声由远及近,声声悦耳。易水晓得,那是凤鸾恩车,承载过自己曾经的荣耀,而今又承载着无数新开的花朵,渐渐盛放出属于她们自己的颜色。

那女子似乎极是害怕,他们越行得近,那女子便愈加惶恐,躲藏在易水身后便又瑟缩了几分。

或者是出于本能,易水有意的将身子挡住来者的视线,微微垂下的头恰好遮住身后人小小的脸颊和瘦弱的身躯。不过半刻,那队人便远远去了。易水与那女子十指交握,手心渐渐生发出汗来。

那女子像是怕得极了,待他们走了,猛的扑进易水怀中啜泣起来。易水一面为她擦拭眼泪,一面将晨起带来的糕饼分与她,那女子拿了糕饼,也不哭闹,低着头揣裹进怀里,依旧如来时一般,一阵风的去了。

水杏自取了扫帚,簸箕和诸多物件儿,见凤鸾恩车驶过,已然退到了墙下,微微低头不出一声言语。永巷里的风极大,凤鸾恩车的帷幔轻轻一吹,露出了车内人的小半边脸,易水只听得水杏惊呼了一声,极快的沿着墙根跪了下去。

☆、第三十章 幽怨从前何处述(4) (3378字)

看着水杏避猫鼠一般的蹲了下去,易水极快的一抬头,正瞧见那凤鸾恩车里透出的小半边脸。便是如同冰山一角,今生便也难以忘怀。

“是她。”嘴唇轻启,如幽兰慢吐,但说了这一句,便再也说不下去、心里是满腔的冰冷和苍白。退后两步,双手自背后撑着宫墙。只觉得那墙冰凉透骨,却又如何都寒不过心中的冷战。

车似乎住了一住,易水忙忙的垂下头去。待那马车吱扭扭的慢慢去了,易水才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那朱轮华盖,映着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渐渐消失在阴暗潮湿的永巷里。

扶着墙慢慢的坐靠在墙角,永巷的地潮湿里透着蚀骨的绝望。似乎那凤鸾恩车的荣耀与光辉惊破了这许久之来的平静,渐渐的刺穿黑暗的真相,一步步逼着人,自绝望的泥潭里奋力迈出,而后又陷入下一个泥潭,冰凉刺骨的沦陷下去。

不知静坐了多久,颈项都僵直了去。缓缓的转头,水杏不知何时蜷缩在自己身侧,小脸惨白冻得连抖亦不会抖了。易水抚着她消瘦的面庞,目光的凄恻里,自深处透出一丝绝望。曾经的种种幻想,自今而始皆被验证开来,如同一幅不忍蹴观的画卷陡然铺展开来,生生的揭破了那一层疮疤,露出淋漓的鲜血来。

紧紧的握住水杏的双手,冰凉黏腻满是汗水。抚一抚水杏的额头,勉强牵扯开一丝笑容。“傻丫头,怕什么?”

水杏怔怔然的看着易水,满目里是擦拭不去的惊怯,死死的攥住易水的手,瑟瑟道,“小姐,那是云歌。”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许久轻轻的绽放开一丝笑意。“从前我总以为是错觉,然而每每行差踏错一步,又皆有她的几分缘故。”自胸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像是涨满了许久,终于释然开来一般。“而今看来,当年当日所猜所想,竟然没有半分错处。只是我不忍心罢了。”

长长的永巷似是走不到头,墙脚下的枯枝残雪,在晨光下渐渐被湮没在看不见的角落里。辛者苑的院子依旧是逼仄而狭窄的。然而此时天尚未明,院子里便带有几分莫名的空旷。呼呼风声入耳,便如同是女子的抽噎一般,一扇扇破败的门里,掩去了多少含冤抱屈的不散阴魂。

锦如已然醒了,独自扎挣着浆洗着几件衣服。易水归拢了打扫的器具,又用净水泼洗了地面,见锦如的双手浸在冷水里,独自静静的立着。面色带着久病的苍白,风中看来只是让人心疼。几步上去,挽起袖子替她浆洗着衣裳,水声阵阵,易水埋着头,低低道,“我见到云歌了。”

锦如极泰然的一笑,伸手拧干了衣服的水,终究是乏力,手微微的打着颤,声音也颤抖起来。“如今的云歌只怕已然是云小主了吧。”

易水微微的一愣,抬起头来,“你如何晓得。”锦如的唇边隽起一丝苦笑,徐徐的敲打着衣物,那声音字字句句都似和在捣衣声里。“自然有人告诉奴婢。”

易水瞬间了然,眉心轻蹙,心里翻腾不息,五味杂陈。张佑英纵然无情冷漠,可是未必没有动情得意之时,将宫中事故或多或少告知锦如。便是这或多或少的消息,以使得锦如纵然如同身陷囹圄,却又不会完全闭塞,宫里的人事变故,风吹草动皆瞒不过她去。

心头酸楚难言,便是这般的明察,一如往昔,可是又有多少差别。看着锦如日渐憔悴消瘦的容颜,脑海中旧景浮现,云歌自凤鸾恩车里似有似无的侧眸,便如同尖刀生生的挖剐着自己的心,却又再落不下一滴血来。

手中攥着衣服,无力的垂了下去。衣服上的水淋淋沥沥的洒了一地,渐渐凝结成冰。易水垂着头,眼中酸涩而干燥,如同胸怀中割剐的心一般,任凭怎样酸疼,再落不下一滴泪来。

“小姐?小姐?”衣袖被人拽了一拽,猛然的一回神,见水杏满脸的担忧。“小姐怎么了?锦姑姑熬不住冷,已然回去了。”

侧首身边的空地上结着一层薄冰,不知觉已然立了这样的久。滴水成冰,滴水成冰,心里反复只有这四个字,似乎今朝所遭遇的一切,便如同那薄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终究是自己大意了。

院子里落将其雪来,已然数不清这是冬季里的第几场雪,只听着那窗外雪声簌簌,透过窗纸是丝丝的凉意。借着依稀的灯影凝神缝补着一件衣裳,锦如与水杏皆昏昏欲睡。忽然听得雪声里渐渐夹杂着噼啪作响之声,只是一愣,便惊叫起来,“走水了!”

烛影映在窗户上,却又眼看着火苗自门外渐渐蔓延而来。那木质极枯朽,只不过一点火星便烧着了大半,心里既惊且怕忙忙的拉了她二人起来。火光里见得门口已然是一片火海,再也逃不开去。灵光一闪,急急的搬起身边的一把椅子与水杏合力的捣开了窗户。借着破败开的窗纸看去,外间已然是一片火海。

愣怔在当地,水杏已然夹杂了哭腔,“小姐,咱们是无路可退了。可不是要烧死了吗?”易水亦愣了半晌,而后又举了椅子狠狠的朝窗子对面的土墙砸去。那土墙里本自是枯草垒积而成,天长日久早已腐坏不堪。此时不过使了几次力,便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轰然倒塌下去。

后园里倒是静寂一片,白皑皑的积雪已有一尺余高。土墙倒塌散落了一地的土块瓦砾。易水回头看看屋子,已然是一片火海。辛者苑里外却唯有自己这一间又人声,四下里却是一片死寂,听不见半分求救呼喊之声。只是侧耳聆听得久了,才闻得远远的有人见了火光,朝辛者苑奔来。

三人携手立在雪地当中,看着辛者苑的门被踹开,冲天的火光和浓烟里隐约见得几个模糊的身影,紧紧的挨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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