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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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八路-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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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殷克唐携亲王格格第三次登山求见风仙。路半,一阵风过后,从道旁的草丛中淡化出一位骑驴的醉丐,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坦胸露肚,认真地捉虱子,放在口中,嘭嘭咬碎,溅了满唇的血宛如涂的唇膏。他高一声低一声地哼着醉歌,那驴哇哇大叫着为主唱伴奏:

京兆风流自古传,

画眉原与贵人便。

试观近世居官者,

到任先筹买妾钱。

半路上挨了骂的殷克唐很不自在。格格取笑说,委员长阁下,他是给你歌功颂德吧!华北王心说,拣银子拾钱,还有拣骂的?只当是骂别人。不屑于同一个醉丐口角,便扬长而去。醉丐说,先生莫非就是殷克唐委员长吗?殷克唐吃了一惊。暗想,醉丐怎么知道寡人的姓名?可见非等闲之辈。于是,上前恭手作揖问道,游子迷津,请仙人指教。

醉丐哈哈大笑,不语,哼着醉歌,眨眼就不见了。

殷克唐急呼道,仙人留步,仙人留步。

怪哉地倒吸着凉气的殷克唐,追寻着那声音,不觉中就到了山门外,敲门。道童客客气气地把殷克唐一干人等迎入大殿。殷克唐说起路遇醉丐的事,道童说,那就是我师傅,你错过了一次机会。殷克唐后悔莫及,埋怨自己肉眼凡胎不识仙骨错过了真佛。心说,名师出高徒。眼前这位道童也不是白吃干饭的。于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恭手高拜说,启奏仙童小师傅,怎么能见到真人风仙,恳望仙童小长老示下。

道童说,委员长先生,对此小童无能为力,他就在挂云山黄龙潭等你。

殷克唐回头向亲王及格格诡秘地一笑,终于有了头绪。这一干人等遵照道童指处,一日到达四面环水的挂云山,远远望去,云雾缭绕,长城从东入水,又从西出水,妙不胜收。他们乘船到达山下,进入黄龙洞。顿觉一股凉气袭来,潮湿润面。忽然,眼前立即呈现一个深不可测的龙潭,方圆八丈,怪石嶙峋,八条碗口粗的铁链伸到潭中,一头钉在岸边的石锁上。那一头沉入水底,看不见头,想必是锁住了龙仔的身。潭水平静得哨音不绝,令人生恐。

忽然,一声巨响,振聋发聩,殷克唐吓了一哆嗦,抬头看去,只见龙潭上方巨石缝中闪现出醉丐横卧的身影。他说,委员长阁下,你是想出我的丑,要我下雨?殷克唐说,不敢。下官陪同亲王及格格游玩盘山,请风仙赐雨,以满足殿下及格格的雅兴。醉丐说,你把铁链子拉上来,铁链子锁的是黄龙仔,让龙仔见见风,他就感冒,感冒他就打喷嚏,龙打喷嚏就下雨。

殷克唐摆弄钱玩弄权是里手行家,拉这粗的铁链那可是拉船的开飞机使的是两股劲儿,他回头命治安部长齐燮元拉,齐部长命令燕京道尹拉,道尹命令保安队总队长拉,总队长命令两个士兵奋力拉铁链。士兵无的可派,只得从命。俗话说,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殷克唐撒了一大把洋钱。两个士兵脱了上衣,赤膊上阵,发狠地拉链,拉了半天,拉到岸上的铁链足有磨盘一大堆,仍不见铁链的头。众人目瞪口呆,殷克唐不知这龙潭深处是啥馅的,额头冒出了冷汗珠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打不得退堂鼓,于是,瘦驴子拉硬粪,又撒了一大把钱,一个班的士兵轮流拉铁链子。铁链子堆了一人高了,还没看到头,龙潭里边只是冒出几个水泡泡,八成是龙放的屁。放屁和打喷嚏不是一股劲儿,还是不见雨的降临。

日落西山了,岸上的铁链子越堆越高,只是不见头。拉链子的士兵,赤背,流汗,弯腰,呼号子,一个班,一个连,一个营,一个总队,宛如老鼠打洞。一条铁链还没拉完。八条链子拉到何时?大洋钱都撒光了,士兵们向华北王投以祈求的目光。

殷克唐的头像,从侧面看去,就像银圆中的袁大头,是权力的象征,是力量的象征。然而,权力和力量在铁链子面前无济于事。殷克唐仰拜醉丐说,拉铁链非人力所能奏效,请仙人鼎力相助。

醉丐唉了一声无奈地说,明日在黄龙洞外搭个平台,待本丐午时登上平台试试。下不下雨,我不管。

殷克唐差遣下属连夜伐木建造平台。附近山村的木匠,民夫应召,打着灯笼火把,平整场地,凿眼树桩,架木成台。使用了五百棵树,五百匹彩绸,架了五百级云梯,五百条绳,五百根钉,五百颗卯,插了五百面旗,五百条绦带,站立着五百童男,五百童女,还有五百罗汉。阵容庞大,组织严密,插的,拴的,站的,立的,井井有条,极端的神秘。

午时已到,一阵风易翠屏一面打发道童速去卢龙寨报告弟兄们快来救急;一面梳理发髻,头戴九莲冠,身穿道袍,腰佩宝剑。一阵风过后,五百级台阶的平台上站稳了易翠屏,摇身成了一位神乎其神的道士。她闭眼,运气,盘腿打坐,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唇动,不闻其声。仿佛老鼠啃蜡烛。

附近山民喜闻风仙求雨,天旱半个月,农民渴望下雨,巴不得的都来助兴。头顶柳条编的帽子,光着脚丫子交错地变幻,牛皮大鼓擂得价天响,敲打出有节奏的鼓点,好像说,嘣嘣嘣,嚓嚓嚓,今天不下,明天下。

殷克唐仿照山民的样子赤着脚,绾起裤筒,露出雪白的小腿和脚丫子,宛如脱毛的猪爪。尽管有失一王的体统,眼下,也得遵照风仙的法旨与山民践冰履炭,不得有误。他调动军队护卫平台,怕人多挤倒了真佛。士兵们不得不上行下效,都打着赤脚,军帽换上柳条编的绿帽,枪筒里插上枝条,连山里的喜鹊也伏将下来,落在枝头,翘着尾巴喳喳叫,表达它求雨的心诚和对水的渴望。

殷克唐及众人心焦地把目光都集中到平台上。

风仙成了众人仰幕的中心,道士在平台上端坐了半个时辰,起身握朱砂笔在黄纸上画了五百个圆圈,五百个弯弯,仿佛涂上的红蝌蚪,成就一道符,拔出宝剑,用剑尖挑了符,在烛光上点燃,坐张做智一回。顿时,灵验地刮来了一阵小风,风也会顺水推舟,渐渐大而急,吹得旌旗猎猎。恰巧,瞎猫碰上死耗子,一声巨响炸昏了天,从西北滚来一股黑云,刹那间天昏地暗,倾盆大雨,普天而降。

山民们欢呼,呐喊,奔跑,击节而舞。

殷克唐、肃亲王、格格一干人等惊讶之后,佩服真人的道行不浅,纷纷向平台上的真人顶礼膜拜。可是,一阵风卷着易翠屏闪现在天空。殷克唐等人见了目瞪口呆。就连王爷格格也惊慌得麻了爪,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从半天空中传来了话音说,委员长阁下,你犯了天条地律,必有大灾降于你身,能不能躲过这一难,就看你的造化了。

倒吸凉气的殷克唐嘬着牙花子,一团阴云笼罩全身,风仙道山学海,善握灵蛇之珠,话是很灵验的,降灾于我,这可咋整?殷克唐不事威仪,礼贤下士,为了这条小命,扑通一下就跪在泥水汤子里求避灾之法,他拐着弯地对空说,请仙人随下官进京领赏。

隐藏在空中的易翠屏哈哈大笑说,贫道性放达,志平庸,云游天下,四海为家,放荡惯了,享不得京城里的福,贫道去也。只见一道闪电,刮起一阵风,易翠屏飘乎乎不见了。

大雨下了几个时辰,沟满壕平,解了万民干旱之苦。雨过天晴,风和日丽。殷克唐、亲王及格格一干人等打道回府。地方官员带队护送。

路上,隐隐两三烟树。殷克唐等人路过一座无名山下,山路窄狭,峭壁悬崖。忽然,跳出一股强人来,要留下买路钱。殷克唐大喝,你这贼人,认得本官吗?那强人一声唿哨,直奔过来,挥刀取殷克唐的首级。

盗贼蜂起,社会不安定,治安部长齐燮元脸上就挂不住劲儿,立即命令保安队开枪。顿时,枪声大作,平静的山谷热闹得像老太婆炒黄豆乒乓山响。那强盗也不是好惹的。他们在暗处,个个都练就一身好功夫,好枪法,好刀法,指哪能打哪,十步以内甭想脱身,偏偏强人首领缠住殷克唐不放。刀刀不离殷克唐左右。殷克唐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他想,八成应了风仙的话,大灾降临,死罪难逃。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只听身后大喝一声,飞来三骑冲到二人打斗的场内,每人各拎起亲王、格格及殷克唐按在马上,巧妙地避开射来的枪弹,一口气逃走了。

山崖上的石缝里偏偏有一位观看山中大战的看客,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一阵风易翠屏,她看到殷克唐肃亲王及格格被人救走了,一拍大腿,咳!该回炉的没有回炉,又失去了一次机会。

枪声渐渐平息了,打了半天,战场上却没有留下一具尸体,也没有一个受伤的。她遗憾地摇摇头,苦笑笑自己守株待兔的傻劲儿。她刚要起身回山,忽听一群搜山的保安队吵吵嚷嚷地走来,发现了她这个平民易翠屏,拿她当了强盗,不容她申辩,就闹了一胳膊绳子,被押到北平受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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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易翠屏奇想申夙愿

刘马弁踢屁得神枪

出了一身透心凉冷汗的钱串子殷克唐、吓得半死的四脚鱼肃亲王及白嘴鼬格格获救逃到了北平,立即向他的主子,太上皇日军驻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峻中将禀报渤海长城之行,关于迎接亲王殿下以及遭到强人袭击以及活捉一个强盗的情形。他也没有见到被活捉的强盗及其尊容,只是隔山买老牛地照本宣科。

多田耸耸肩说,强盗什么地方的有?死了死了的。

殷克唐站起身右手叩在胸前献殷勤地说,阁下,死了的不要,聪明的做法就是审问活捉的强盗,令他招供强盗的巢穴,以便一网打尽,这才是最高最妙之策。

多田很满意奴才一网打尽的谋略又拉着蔑视的长音说,吆西。他立即命令在渤海的平东宪兵司令赤本大佐速来北平审问强盗的干活。

赤本大佐全名叫赤本信次郎,绰号三尼,他自诩骨子里具有释迦牟尼的佛性;有孔子仲尼的儒性;又有尼采哲学的兽性,故称三尼。他三十来岁,中等个儿,小伙子长得帅,蹲粗胖像口缸,脸如烧煳了的卷子,又是左撇子,胸前挂着正面是孔子金像;背面是狼的图腾的金牌。他并不满足军事占领中国,还要在文化上占领中国。一个泱泱军事大国岂能无世界级的文化身份?起码日本是亚洲的文化旗手。他肩负如此使命来到中国。他是天皇裕仁的表弟,就凭这一点,他目空一切,全不把将军大臣们放在眼里,天皇是老大,他不是老二,也是老三。他一边修理指甲一边说,将军阁下,我不能执行你的命令。

多田一愣,时至今日,在日军官中,还没遇到一个敢违将令的呢,今日赤本胆大包天,他板着脸子问,为什么?

赤本仰望着天花板说,支那圣人有句老话,叫做中庸之为德也,其至乎矣!就是说呀,中庸是德的最高体现。况且,强盗劫的是支那人,至多是个满洲人,皇军何必为一个支那人兴师问罪?我堂堂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岂不成了支那的附庸?本末倒置,有辱帝国。这样的事情让他们支那人自己去处理吧,将军大可睁一眼闭一眼,更显得将军德行高尚大大的。

多田的将军身份压不住人家,只得抬出天皇来,他说,你的军人的不是,天皇陛下征服支那,征服亚洲之心已决,中庸的不行,违抗命令的不行,有思想的不行。通州兵变、开滦罢工,渤海长城风声紧,从强盗口中或许得到一些有利圣战的情报,你的明白?

赤本掂量半天,心里骂多田不知好歹,你愿意当支那人的小菜,那你就当吧。于是说,执行就执行,哈依!多田没听清,不知赤本的哈依是打喷嚏呢还是放屁?

赤本心不在焉地命手下把强盗押到审讯室。不多时,易翠屏大大咧咧地被押到,绑在一棵血腥扑鼻的木桩上,吊起双臂,铁环套紧双脚,动弹不得。凶头凶脑的打手站立两旁,听候赤本的指令。

赤本三尼问,姓名。

易翠屏沉着自若地说,本人姓易,名醉丐,字风仙,道号四海真人一阵风。

赤本倒吸凉气问,你的巢穴什么地方的有?

易翠屏仿佛古书注释家一字一板地说,先生,巢穴,窝也,是鸟兽住的地方。本真人居住修行的地方曰庵。懂不懂?

赤本不懂,但不能说不懂,就岔开话头又问,你们强盗占山为王,占的是什么山?

易翠屏半是调谑半是正本清源地说,阁下,你又弄错了,猴吃麻花满拧,我不是强盗,而是道人。她认真地用下巴在空中写了一个道字,又写了一个盗字,并详尽地注释,她说,汉字的盗与道音虽同,义不同,是两种职业的涵盖。

赤本摘下手套往桌子上狠狠一摔说,哦,不要浪费时间,他温和地命令,扒光他的衣服,打。

打手们发狠地一拥而上。易翠屏意外地大叫大嚎。打手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七手八脚扒下她的上衣,露出一个女子的胴体。倍受孔子熏陶的赤本牢记男女受授不亲的古训,背过脸去,下令,松绑,穿衣,沐浴,进餐,到办公室见我。

赤本三尼的办公室一边挂着圆滑的日本国旗,一边挂着低眉伏首孔夫子的画像。老态龙钟的老夫子微笑着,很满意他这个第七十三个洋贤人的举止。一声报告后,两名日本女宪兵押着易翠屏进来。现在她经过一番打扮包装,俨然成了一位美丽的中国姑娘。粉脸细眉,深眸宽额,长发未干,散到双肩之后,旗袍盖到脚面,斯文尔雅地坐在赤本的面前。赤本三尼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站立起来,吩咐上茶。

赤本笑笑说,易小姐,我没把你当作犯人、强盗或者匪徒,只当做人,我们平等,自由,坦诚地交谈一次,揭开你女扮男装的风仙之谜,以及你令人不解的行为做出合乎情理的解释。说着伸出一只手,打一个请用茶的手势。

易翠屏欠身笑笑说,阁下提出的问题,我能理解,手插鱼篮避不得腥么,于是,她毫不保留地谈她孕育长久的夙愿。

易翠屏,女,24岁。自9、18之后逃难到长城,嫁了人,爱称翠嫂。她有一个女儿,5岁,叫娟子。翠屏出身医药世家,祖先自湖北蕲春迁徙热河,曾为清宫太医。不幸无故遭贬,以铃医为生,流落都山、锦州一带。家里珍藏着《本草纲目》、《濒湖脉学》、《奇经八脉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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