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烦闷不想就此回家,路边有小茶馆,因为不熟悉又小,林大人正好进去喝上两杯茶解解烦忧。
小茶馆里人不少,林大人此时最不想的,就是和人说话。这样小的茶馆,他还怕会遇上熟人。挑了一个最里面的单间坐着想心事。
小二送上茶水,林大人刚把茶碗拿在手上,听脚步声铿锵,隔壁来的,一定是一群大汉。呼小二送茶的,取茶馆外换热炊饼来的,全是粗壮的声音。
“老丁,你小子在西北发达了,混个五品的上将军不说,还敢打林家的主意。这林家的姑娘听说是好相貌。”
真是避无可避,隔壁偏偏,在说林大人。
丁将军回答得大大咧咧:“这有什么,王爷亲自许婚,怕他不给怎地,他就是不给,再寻好的去。你说林家的姑娘好,你见过不成,你要是见过,我可不答应。要是许给我,你见过怎么成!”
林大人眼前,觉得一阵一阵的发黑。闺中娇女,不为人知才好。现在倒好,被这些人嘴里传来传去。
这全怪……。怪哪一个才好?
“老丁你别急,我们是见过。年年佛诞、观音诞,姑娘小姐,还不是任我们看。别看我们没身份,这寺庙里,他得用短工不是。告诉你嘿,我还只在佛诞、观音诞去庙里打短工,价钱随和尚们给。”
大家哄然大笑,林大人苦笑,这又是一个市井出身的将军。回来述旧,全是以前的旧相识。
隔壁还在谈论不休:“知道老陶那小子嘛,他有一回听说吏部里张家的姑娘好,他小子有巧宗儿,打听到张家的老夫人做寿,姑娘少爷都得去敬香。他前一天晚上,趁黑把人家庙里匾额给砸破一块,他是这一行的好手,一大早起五更,和尚去喊他修。
他躲在匾额后面,看姑娘下轿,看了一个痛快。”
丁将军笑得最响:“看来我要是想看林姑娘,也有法子让我看一回。”
“你要不要看?”就有声音追上来:“你如今发达了,我们要巴结你,以后有事情也可以寻你帮着。现在见你一个人情,让你见见如何?”
市井中人,也有智慧。林大人,是气得一口茶也没有喝下去,只怔怔的听着隔壁想怎么样。
“我不看!什么天仙美人儿,黑了灯能办就行。”丁将军倒是很直爽,人家还不要看。
小二来续茶,林大人悄声问他:“哪里有后门?”小二指给他,大人会了钞,从后门离去。娘的,再听下去,人要坐不住。
从后面绕到前面去坐轿,急急命轿夫:“快回去。”轿夫不明就里,小跑着回来。林大人顾不得颠,只是失火了一样催:“快回去。”
家门前如他所想,又是几匹马几个亲兵在。这马,是高头战马,光看上去就是精神的;亲兵,好似钉子,一个一个盯在地上,半天不带动一下的。
林家的门房正瞅着笑,那一动不动站着不觉得累?就见老爷轿子慌慌张张而来。林大人以袖掩面进去,厅上三位将军一起站起拱手:“大人!”
“哈,你们来了,请坐请坐。”林大人官阶只低他们一层,他在别处是大员,在这些人面前,不敢乱称。
急匆匆到房中去,林夫人一见就笑:“老爷你看,将军们又送来这些东西。老爷,我想了想,丁将军还是不错的,他是京里人……”
“京里的小混混!”林大人压着声音迸出来一句,把将军们的履历全拿在手里,随手抽出来一个:“就是这个!”
林夫人一看,可巧儿是那个自称才十六岁,长得好似三十六岁的黑脸小黄将军。“啊,你这个没天良的,我女儿从小受教导,京里也称名媛,你怎么能许给这个人!”
林大人拍拍头又开始晕,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心想这能怪谁呢?当初是相中安平王,自恃女儿美貌,膝下无子又要寻个身后依靠,不想错许了安平王这个……不是人的东西!
再以后,既然他退亲,理当为女儿别寻亲事。夫人不甘心,林大人也不甘心,还想同赵赦耗一耗,现在好,耗不起。
名媛之称的林姑娘,快成市井之徒私下里常嚼舌头的人。
林大人深刻意识到这事背后的厉害,安平王府这么依顺,应该是事先明白这事情会这样发展。匆匆把手中履历挑过,还是挑了孙昭:“他愿意娶在京里,公婆又在苏州,没有公婆刁难,叔伯婶子,隔了一层。就这个吧,女儿常留京中,你我老了,也可以常来问候。”
“老爷不必这么急,王妃说了,还有别的人在军中路远,再等上两个月,还有别人来。”林夫人不解。
林大人多年养气功夫,差一点儿毁在今天。他双眼瞪得快要出来,又自己平息下去,斥责夫人道:“一天也不能再等,就是这个!”再压低声音道:“快把外面那些人全打发了,就今天,你备上东西去王府里把话回了。快去!”
把林夫人撵出去,林大人脚步虚浮飘到榻上去歪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安平王,这个……对于赵赦一时想不出词来骂。
比无赖有过之而无不及,比泼皮有过之而不及,比……唉,成亲以后,总是是友非敌了。
林夫人被撵出门,先是不喜欢,后来反而喜欢。挑来挑去头都要晕,天天被人奉承着,又喜欢得飘在半空中。
现在,可以把脚踩在实地上了。
满面笑容出来同将军们寒暄过,林夫人很神秘地道:“你们回去听信儿吧,有劳你们跑这一趟。”将军们互相看一眼,立即好似都有隔夜仇,对林夫人道:“我们都等着好信儿。”
林夫人心花怒放,有女百家求,看看,就是这样子。战场上的兄弟,也要反目成仇。
将军们出门上马到了街口,立即嬉皮起来,手中马鞭子指着:“还有好馆子没去,走,喝酒去。”
一行人纵马而去,来京里好似渡假。
真姐儿在王府里正在见人,房中垂下珠帘,见的是两个一身新衣的陌生人。两个人都有不安,听帘内在问:“你们是京里有名的点心师傅,这样一道点心,会做不会?”
报了名称来,点心师傅赶快道:“会做,就是不常做。”帘内又有娇音:“去把办法说出来,让人记下,你们可以回去了。”
丫头过来把点心师傅带走,林夫人到来。听说订下来,真姐儿也很喜欢,又表白几句:“孙将军,可是王爷亲自挑中的,上没有公婆,又可以在京里侍候你和林大人,多好。”
林夫人听过踌躇一下,想想王妃第一个来说的,果然是孙昭。这样一想,觉得安平王赔礼之心,倒有诚意。
和真姐儿定好明天带孙将军过府下聘礼,商议成亲事情,林夫人告辞,想着回去告诉老爷,不要再为这事情生气的好。王爷,还是有赔礼心的。
在此以前,林家一直认为被赵赦戏耍了,又百般找寻自己女儿不好的地方,找来找去找不到,就再去怪赵赦戏耍人。
丫头们送上点心师傅写的方法来,真姐儿看过道:“让厨房上人给我备东西送来。”又命:“赏点心师傅,让他们回去。”
一时厨房上人把备好的东西送来,真姐儿带着丫头们来到院中小厨房里来,这是新开的,真姐儿兴致来时,洗手做羹汤的地方。
正在做,人说高夫人来了。真姐儿想想,请她到这里来。此时正做到一半,为她洗手听她半天烦难话,不如自己做着喜欢的点心,听她罗嗦的好。
高夫人一见就惊奇:“怎么?你还要自己做东西?啧啧,我时常为你想过,上有公婆下虽然没有妯娌,也是亲戚们众多,这个难,你可怎么过得来?”
红玉和碧水板着面庞以示自己不笑,真姐儿手里调着点心馅儿,喊一下碧水:“再加些果仁来,”再对高夫人笑靥:“有时候,也想自己做两道。”
高夫人来了兴致:“这是什么点心,我的菩萨,倒得放这么多的果仁,光吃果仁,也罢。”真姐儿嫣然告诉她:“是表哥外面吃的,他说好吃,我请来京里最有名的点心师傅,才打听到的法子,我府里人会做上千样的点心,独没有这一件。”
“你是买好王爷的,”高夫人恍然大悟,红玉忍无可忍,小声嘀咕一句:“好吃的话,也能说出来这种滋味儿。”
王妃和王爷和和睦睦,是大家都喜欢的事情。王爷外面回来,时常给王妃带东带西。家里样样都有,外面的东西,不过是取个新意儿。
王妃做一、两样,也是王妃的心意。
真姐儿笑得手抚白玉而成的面案,快要直不起腰来。白玉似的手腕熟练地揉着面团子,和高夫人半打趣地道:“你要学吗?我教你,你学会了,可以去做给高大人吃。”
高夫人鼻子尖儿朝天,眼睛里哼一声:“他哪里配吃这个,就是街上的肉炊饼捣着肠子,我还嫌他折福寿。”
丫头们低头轻笑,真姐儿吃吃笑两下,又忍住不笑。
也不能完全怪高夫人不待见高大人,陆姑娘是什么也不懂,以为成亲,就是多一个丈夫要对自己好。如果对自己不好,或者是让自己觉得不满意,高夫人当然心里有嫌隙,一直到嫌隙生成终不可补。
而高大人,论起来是外面跑的男人,他也是觉得多了一个妻子,理当为自己死而后已。看书的男人,看过多少妻为夫俯首苦为孺子牛,看过多少妻为夫抛头颅洒热血。
针尖对上麦芒时,因为针尖是针尖,麦芒是麦芒。
在真姐儿看来,身为针尖的高夫人,是不懂。而身为麦芒的高大人,却是一个外面行走的男人。难道也不懂?
女人,总是像着女人的。如果真姐儿说要走,赵赦拍桌子大骂,滚蛋,动家法,责备真姐儿不体谅自己,再责备真姐儿享受一切荣华富贵,却不愿意为表哥分一点儿责任。真姐儿和赵赦,也会成为针尖和麦芒。
一对亲事中,总要有人是老成些,也总会有人是略差一等。该老成的人不老成,该单纯的人也不单纯。
丫头们纳闷王妃为什么总给高夫人这个面子时,真姐儿只是微笑带着专注听着高夫人说话。当然,她只是抛个耳朵出来,真正专注的,是自己手下的面团子。
“对他好没有用,再对他好,也不会感激半分,他心里,认为我应该事事听他的,他又没能耐事事笃定……”高夫人把高大人又是一通数落,最后不无沮丧地道:“他要是肯给我用白玉做一个面案,我也愿意给他做。”
高夫人愿意常来见真姐儿,就是她肯微笑不打断的听自己说话,而且王妃的房中,东西实在好看。
就这小厨房,白玉为面案,碧玉为面擀杖,放果仁和面粉的盘子,全是边儿发出悦目光泽的细瓷盘子。
真姐儿做一道点心,旁边有捧水的丫头,帮着碎果仁儿的丫头,外面赵如又殷勤走到门口问:“那胡桃,还要不要再碎几个?”
这个是专门碎果壳儿的。
说了半天,高夫人不是不愿意做,而是对高大人积怨已深。高夫人再沮丧道:“再说辛苦做出来,费这许多东西,或许他还要说我不会持家。”
高大人对高夫人,也是积怨已深。
真姐儿用心去感悟了一下,只能对高夫人笑一笑:“说得也是,几时你喜欢了,再做吧。”真姐儿扪心自问,也是自己喜欢,自己愿意去讨好赵赦时,才会去买好一下。
而赵赦,没有强迫过真姐儿在不喜欢的时候,还要违心欢笑。
就像他和秦长公子饮酒时,问别人:“我生得不好吗?还用得着以势压人。”用女人用强,用身体上的强,用思纬上的强,都是否定自己能力的一种表现。
书房中到半下午,赵星送进来一个银盘子。打开,里面是胭脂红釉盘子装的细点心,还有一小壶真姐儿亲手弄的桂花怡露。
王爷欣然,这是对真姐儿说过的一道点心,还没有出去带给她,小白眼儿狼,自己弄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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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两位先生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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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红釉的盘子里,放着雪白的点心。点心上可见胡桃仁、松子仁儿,又起到点缀的作用,又极诱人。
赵赦拿了一块在手里,俞道浩进来回话:“西北服苦役今年刑满的人名单,刑部里审过发出来,请王爷再看过,就送到西北去。”
名单上第一个人,就是权大人。赵赦从上到下浏览过,再推给俞道浩:“发走,权大人是京里人,早发让他早回来和家人过年。”
俞道浩不走,满面笑容:“王爷,这是王妃亲手做的好点心。”身为真姐儿的先生,以前也是可以饱饱口福。
安平王不慌不忙又取了第二块,颇为自得:“是啊,王妃最近手艺见长。”功名都给本王中,还想蹭点心。再说就这四块,王爷自己觉得还不够。
“王爷,昨天听到一首好诗,我念给您听听?”
“念来。”
俞先生念过,王爷第三块点心下肚。俞先生又说了一个笑话,王爷莞尔过,就着笑话又下去两块。余下只有一块摆在盘子中,王爷眼睛落在俞先生身上,呵呵笑着:“这点心,”
“光看着,王妃手艺就是见长的。”俞道浩死皮赖脸的恭维一下。这不是吃一块点心的小事,而是王爷给不给恩典的大事。
王爷拖长声音,眼神儿还是在俞先生身上:“啊,俞先生,”俞道浩眼睛一亮,殷勤道:“在。”赵赦手指轻点着细瓷盘子,悠然地道:“可取史记翻开,任选一句,做文章去。”那块仅存的点心,轻轻来到王爷手指间,赵赦吃得极开心,俞先生走得极伤心。
不就是一个功名,王爷较真,直到今天。
找到史记,翻开,找一句出来,先生们都拿到,然后开始做文章。郁新极喜欢,小声道:“我不用做,王爷说有功名的不用做。”
再看看这屋里:“展先生也不用做,他还没有回来。”郁新的意思是,不在京里的展祁躲过这一劫。
“他不在的时候,我做了九篇文章,这题目,我给他留着呢。”俞道浩说得有气无力。郁新装续茶,过来小声地道:“先生小心,王爷还在生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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