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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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三部曲-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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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平原见他眉心一个红点,知道他所言不虚,暗叹丁鱼真是机变无常。他全身都被绳缚,竟能用一根鸡腿脱身。

赵三还要再说,楚平原挥手止住。楚平原倒了杯酒,慢慢吸饮,温言对赵三道:“你累了,起来回家歇息去吧!”

赵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看着楚平原。楚平原饮了杯酒,低声道:“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丁鱼是我放的。”

赵三呆了片刻,突然福至心灵,伏倒在地,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呜咽道:“谢楚总管不杀之恩,小人替老母妻儿一起叩谢你老人家的大恩大德。”起身又千恩万谢,退了出去。

楚平原孤独地坐在牢中,自斟自饮。他拔出鱼肠剑来,看着剑刃上的毫光,自言自语道:“后会有期……却不知要等到哪一天?”

丁鱼像只敏捷的黑猫,在檐顶上飞奔。

保定府衙门占地甚广,分东、中、西三路,竟有大门、仪门、大堂、二堂等九重院落,加上花厅、签押房、钟鼓楼、肯吏房等堂阁,鳞次栉比,房屋不下二百间。但丁鱼丝毫没有灰心,吸了一口气,又掠过两重院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掉薛时冲!

当薛时冲以为丁鱼还在监牢之中的时候,一定是他疏于防范的时候。所以,丁鱼要抓住这最有利的时机。

灯火最亮的地方,就是衙署的中枢大堂。但此时已是半夜,薛时冲应该不会在此处理公务。但丁鱼还是先掠到了大堂的屋嵴上,准备察看。可是他没想到,屋嵴上已经坐着一人。

映着月光,他依稀看到那人一头白发,在夜风中轻轻飞扬。是苏野桥!丁鱼的心一下子抽紧,下意识伸手到腿际,却抓了空。他刚从天牢中逃匿出来,身无寸铁。

“丁先生,我在这里等了两夜了,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进去了。”苏野桥道,“我早就料到,这天下能关住杀手之王的监牢,恐怕还没有造出来。”

丁鱼缓缓站直身形,上前几步,走到苏野桥身前三尺之内。

“好,丁先生,你神完气足,看来内伤已经痊愈。恭喜了。”苏野桥面露微笑。丁鱼冷冷道:“托苏大侠的洪福,你那一掌没把丁某拍死,多谢!”

苏野桥哈哈一笑,袍袖一展,将一件东西抛给丁鱼。

丁鱼本能地伸手接下,指端摸到温燥粗砺的鳖鱼皮,心中一动,一种故人重逢的温暖感觉从手心直透心怀。正是他的刀!这柄刀已跟了他十年,简直和他身体融为一体。那夜行刺薛时冲,与苏野桥交手受击昏厥时,这把刀就失落了,没想到收在苏野桥手中。但苏野桥却在此时物归原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丁鱼一刀在手,劲力充溢心胸。苏野桥却是手无寸铁,站在他身前。苏野桥又道:“我知道你想杀薛时冲,可是他现在不在衙署里,今夜是无法得手的。此处不是讲话之所,丁先生,咱们借一步说话。”说罢,也不待丁鱼回答,转身就走。

丁鱼见他背对自己,竟然毫不防范,微一思忖,便也紧随其后。不多时,二人已来到衙署之外。苏野桥带着丁鱼穿过两条横街,来到一座茶楼之下。

“丁先生,眼下情势危急,我已无暇和你多说。长话短说,我需要你的援手。”苏野桥转身面对丁鱼,口气极为诚挚。丁鱼很是惊诧,冷言道:“苏大人恐怕说错了吧,咱们是敌非友。援手二字从何说起?”

“今晨,薛时冲派出一万精兵,去了城西的抱阳山。你知道是什么缘故?薛时冲已经发现了,;批银子的下落。女口果,。批银子重落入奸人之只手,丁先生数日来的劳苦恐怕会前功尽弃了。”

丁鱼这才大吃一惊,扼腕道:“但使三寸气在,丁某绝不让这些奸贼得手!”

“好!事到如今我便告诉你实情吧。你知道薛时冲失落了多少银子?”

丁鱼道:“听说是五十万两。”

“不对。保定府府库殷实,为了区区五十万两,薛时冲怎么能如此千里追杀,不依不饶?”

“难道还要多一些?”

“不是多一些,是多很多。确切点说,是多十倍。”

“五百万两?”

“正是。”苏野桥缓缓道,“这五百万两,可买多少副甲胄?多少斛军粮?为天下百姓计,你我责无旁贷!”

丁鱼热血上涌,待要答应,突然想起那夜苏野桥和张永的对话,焉知苏野桥不是又想利用自己,帮助张永和刘瑾勾心斗角,顿时戒备之意又起,话到嘴边又转换了话头:“我是杀手,只为雇主所用。朝廷中的纷争,跟我一介草民没有什么相干。这件事因我而起,不劳苏大人费心,丁某无需任何人插手。”

“丁先生怕我将这些银子据为己有吗?好吧,这也算是一个结果。丁先生,大丈夫一言九鼎,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苏野桥长叹一声,“眼前苏某还有一关恐怕挨不过去了,以后的事本来就要依仗丁先生。”

他望望酒楼的旗蟠,又叹了口气道:“丁先生,你便随苏某去见几个老朋友吧。种种恩怨情仇,今日便一起做个了断。”

苏野桥和丁鱼一前一后,走到茶楼之内。

一个茶童迎上,将二人引上二楼。楼上大堂中只有两张八仙桌。南首靠墙有几把椅子,靠中间斜坐着一个胖子,几缕黑须,一身团花锦缎长袍,显然是掌柜的,像是刚用过早饭,正漫不经心地用牙签剔牙;东首长柜后一个账房先生,时而皱眉思忖,时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显是账目上有了差错;西首的八仙桌旁,一个店小二正勤快地擦着桌子。堂中仅有一个客人,是个身材高大、白发苍苍的老翁。那老翁背对大堂,负手在看窗边花坛中的一株梅花。

丁鱼的脚刚踏入堂内,突然产生了敏锐的感应,只觉得仿佛走人了一个葫芦,四周都是源源不绝的压力。而压力最重的,竟是来自背对他们的白发老翁。那已不单纯是压力,而是一种渊停岳峙的霸气,还掺杂有一种凭虚渡空的杀气。他微一发愣,见前面的苏野桥浑若无事,径直前行,当下扫了堂中诸人一眼,也跟了上去。

苏野桥向那老翁躬身一揖,恭敬开口:“上官师兄,别来安康否?”

老翁不答,半晌才回过身来:“梅花傲霜斗雪,凌寒不凋,正是花中最有刚劲气节的君子。老朽爱梅成痴,教苏大人见笑啦。”丁鱼看时,只见那老翁须眉皆白,满面红光,腰板笔直,气度不凡,年纪在七八十岁,但脸色微沉,语气冷淡。

苏野桥赔笑道:“上官师兄,你这般说话,教小弟惶恐无地。”他也是年过花甲,可在这老翁面前只敢自称小弟。

老翁道:“哪里哪里,苏大人太客气了。你是朝廷命官,堂堂四品,老朽却是一介草民,这师兄二字,可愧不敢当。此次请苏大人喝茶,苏大人没有推托,老朽深感荣幸。”

丁鱼的目光却一直集中在堂中另外三人身上。他蓦然察觉,那胖掌柜、账房、店小二看似若无其事,但都隐隐把住方位,形成了一个奇怪的阵形,便如一个口袋一般,将自己和苏野桥罩在其中,其一的破绽,只有适才二人进来的堂口。他刚心念及此,只觉身后压力骤至,一个人无声无息从后掩来,封住了这个缺口。

苏野桥道:“师兄不坐,小弟哪敢膺越?”

老翁也不推辞,从容在东首的八仙桌边坐下。苏野桥刚要在他对面落座,老翁挥手止住,道:“自古官民不同席,苏大人还请上座。”伸手指向西首的那张八仙桌。

苏野桥呆了一呆,汕汕退到西首桌边坐下。那店小二早提起一把铜壶,将他身边的茶盏斟满。丁鱼见这个店小二虽粗布装束,但气度不凡,铜壶在他手中,稳若磐石,壶嘴的水流不疾不徐,如一道细线流人杯中,显然是身负精深内功的高手。

苏野桥抱拳道:“有劳白玉树白公子亲自把盏,苏野桥愧不敢当。”又转向那东首的账房和南首的掌柜,“柯大先生一直闭关清修,也肯下崆峒吗?少林方慈大师,如何做了俗家打扮?嗯,诸葛先生也到了。”:丁鱼虽已察觉到这堂中诸人都不一般,但听了苏野桥的话,还是暗吃一惊。没想到这小小茶厅中竟汇集了江湖顶尖的五大高手。少林罗汉堂首座方慈大师,崆峒派掌门柯大先生,当年赫赫有名的武林四大公子中硕果仅存的白玉树,最后收官的无疑是武当派的着宿诸葛玄了。中间这老人呢?苏野桥尊称他为上官师兄,莫不成他就是三十年前刀法如神、纵横江湖的刀神——上官天霸?

他适才听到白玉树的名字,蓦地想起正是徐婉儿未来的夫婿,不禁又仔细端详了他一眼。只见白玉树器宇轩昂,紫膛方脸,双眉很粗,眼珠微微外凸,一副微怒的相貌。

崆峒派柯大先生素来不苟言笑,依然在那里拨拉算盘珠。扮成掌柜的方慈大师将头上的员外帽摘下,露出了一个油亮的光头。这二人不知为何,臂上都束着一道黑色的带子,似乎有丧在身。诸葛玄是个一身青衫、仙风道骨的中年文士。

上官天霸浅呷了口茶,道:“老朽二十年不出山,听说朝廷里阉党专权,号称什么‘八虎’,是也不是?诸葛玄,你且说来听听。”诸葛玄辈分比上官天霸晚了一辈,当下恭恭敬敬答道:“虎头刘瑾、虎须马永成、虎睛谷大用、虎爪张永、虎胆魏彬、虎牙丘聚、虎尾高凤、虎皮罗祥。这八名太监结成朋党,把持朝纲。”

“苏大人,可有什么谬误吗?你目前是在虎爪张永麾下听差,是也不是?”上官天霸看着苏野桥,两道白眉一颤。

苏野桥点了点头。上官天霸双目陡然射出精光,森然道:“可是我却听说,现在八虎之外,又新加了一虎,成了九虎啦!苏大人你可有耳闻?”苏野桥颇感诧异,疑惑地望向上官天霸。上官天霸持持白须:“这第九虎嘛,就是——”他眉毛一轩,用手指遥遥点向苏野桥,一字一顿地道,“虎怅。”

苏野桥身子一震,顿时说不出话来。一直不开口的柯大先生却冷冷地开口:“有虎,自然有为虎作怅者。虎患虽招人恨,可为虎作怅者更是人神共愤。苏野桥,你我相交二十余年,老柯问你几句话,望你能如实作答。”苏野桥道:“柯兄,苏某知无不言。”

“内阁主事王守仁可是被你追杀,坠江而死?”

“是。”

“神机营在京城东郊假借围猎之名,洗劫了十余个村镇,抢夺财物女人,此事虽不是你亲为,可是你身为神机营团练副使,事后也没有追究此事,是也不是?”

“是。,,”大裕、大慧禅师,还有我老柯的两位师弟,昨日护送吏部侍郎崔东平等人到保定府东,被人悉数杀死。大裕、大慧禅师功力深厚,我两位师弟刀法也过得去,能将他们害死的除了你苏野桥,放眼江湖,旁人哪有这个本事?而你恰在保定城中,如此巧合,你待怎讲?“

苏野桥惊诧道:“适才见方慈禅师、柯大先生都服孝在身,我早就心中不安,却原来是门下师兄弟遭了横难。唉,这四位都与苏某相识,怎会——”他突然想起一人,“莫非是他?”

柯大先生喝问:“苏野桥,你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老实说,昨夜你在哪里?”上官天霸喝道:“苏野桥,你妄称大侠,如何倒行逆施,助封为虐,做出为江湖同道所唾弃的卑劣行径来!”

苏野桥良久才道:“上官师兄,苏野桥自入宦途,已经金盆洗手,将江湖道义忘得干干净净啦!为了报答张公公的知遇之恩,我自当尽心竭力,至于江湖同道们耻笑与否,苏野桥既已如此,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白玉树再也按捺不住,将铜壶投在地上,叫道:“上官前辈,和这种鬼迷心窍的恶贼还多费什么唇舌?苏野桥!明说了吧,今日我等来此,就是要为民除害,除了你这只虎怅!”

堂内的杀气骤然浓烈。

上官天霸缓缓站起,举手投足如法如仪,周身散发着王者的霸气。苏野桥也缓缓站起,道:“师兄,当年我在入川道上患了瘟疫,一病不起,遭到清风寨贼人围攻,如果不是你适时赶到,救我脱困,恐怕苏野桥早就饮恨九泉了。这条命本来就是拜师兄所赐,如今师兄要索还,苏野桥何敢吝惜?只是,我有未了之事,不作一个了断,我终死不膜目。因此,斗胆请师兄今日网开一面,容我些时日,待事一毕,苏野桥当前赴武夷山,陈述隐情,若师兄依旧不肯谅解,我当自绝于师兄面前。”

上官天霸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我若再假你以时日,又不知道会有多少忠臣良将命丧你手。我们是五人齐上,望苏大人和这位朋友不必忌惮什么,亮出你们的精妙绝技。”

“为虎作怅,为虎作怅……”苏野桥很是黯然,回头看了丁鱼一眼,摇头道,“这位小兄弟也将我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小兄弟,记住你说的话,该做的事要把它做完。”

他转头环视堂中诸人,慨然道:“苏野桥今日能够丧命在几位老友手下,也算死得其所,不失为人生一件快事。”可是,他的眼神隐着无尽的痛楚,眼角增添了一抹晶亮。竟然是泪痕!

丁鱼看到了他的泪痕,心中陡然一怔。蓦然想起那日在易水河畔岳王庙前,苏野桥当时感慨万千,也泪盈于睫,还曾念过两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他又想起那夜与苏野桥交手,当时苏野桥雄浑无匹的一击,置自己于死地易如反掌,却偏偏只震开了自己郁结的经脉,难道竟如此巧合?还是苏野桥有意为之?既然苏野桥出卖自己,向张永邀功,那他何必还要替自己疗伤?

保定府衙署的屋嵴之上,苏野桥将刀还给他,自己却空着双手,还背对着他,难道不怕他反戈一击?

大杨庄雨夜,那开天辟地将刘德贵噼于树下的一刀,白发犹在丁鱼的脑中飘扬。丁鱼恍然明白,是苏野桥为了帮助仇钺等人解困,出手杀了东厂的番子!

丁鱼如潮的思绪骤然平定下来。他踏前两步,在苏野桥旁边翩然入座,用平静的语调道:“苏大侠,这茶如此芳香,必是良品。丁鱼不才,能否有幸陪你共品一杯佳茗?”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却不舍是个晴天霹雳。厅堂中的诸人尽皆色变。

大刀苏,小刀丁。上官天霸等人万没想到,随苏野桥前来的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竟是江湖赫赫有名的第一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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