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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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争天-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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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索萨哥笑道:“这就是了。他们对你狠,我偏偏对你好。这叫做对他们是根草,对我是个宝。秋真,你跟了我罢。”又要去吻她的樱唇。

  秋真轻轻阻了一阻,却不等他识趣放弃,已然由阻变迎,左臂绕过各索萨哥后颈,将他搂住,两人四唇相接,吻在一起。韩氏夫妇向来不在孩子面前有亲昵举动,韩蛋蛋起先不太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只愣了一会,便觉得不是好事,想大声喝骂,无奈口中塞了麻布,这一来小脸憋得实在够呛。想闭上眼睛不看,但转瞬又想:“我若是不看他们,岂不正遂了他们的意?我偏偏盯着你们,看看你们有多不要脸。”

  隔了一会,各索萨哥、秋真二人也就分开,那各索萨哥欲解秋真衣衫,秋真羞道:“这不成,这……这里不成。”各索萨哥便捧了她的脸,两人额头顶在一起,便这么眼对眼的瞧着。韩蛋蛋心下更奇,肚里却没有再骂。

  这一刻竟静得出奇,只有窗格上的残纸偶滤风雪,瑟瑟轻响。秋真叹道:“你怎么会看上我?你既年轻又是大官,怎么会看上我?我是个苦命女子,你莫不是戏弄我的?”

  各索萨哥放开她脸庞,手指着头顶道:“秋真姑娘,我满族姑娘虽也不少,可哪见过你这样的?我……我心里实是爱极了你。你跟我到北京去,我一定娶你。”

  秋真抬起头来,喃喃道:“这是真的么?我还会有这样的命么?”各索萨哥把她拥进怀中,温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你就掉了魂。你还有什么不信?”

  只见各索萨哥与秋真又搂在一处亲嘴,韩蛋蛋心里不禁嘲道:“没羞没羞!动不动就亲嘴儿!”却忽然间睁大双眼,心口提了起来。原来她看见那秋真睁开眼睛,右手从背后慢慢伸出,摸到了供桌上的香炉,高高的斜举起来,猛地砸向各索萨哥。那各索萨哥感到异动,猛睁开眼来,叫道:“你干什么?”闪避已然不及,砰的一拳击在香炉上,那香炉不过是寻常陶器,被他一拳击得片片粉碎,香灰飞散,周围顿时灰蒙蒙一片。韩蛋蛋给呛得连连咳嗽,竟将口中的麻布吐了出来。听各索萨哥叫道:“我的眼睛!秋真姑娘,你为什么要暗算我?”

  灰尘不一会儿就散去,各索萨哥一手揉眼,一手挥舞,防备再遭暗算。秋真吓得脸色发白,一步步后退,贴到墙壁上。那香灰进入眼中,一时哪里揉得出来,各索萨哥叫道:“秋真,你不相信我?”秋真头摇得快快的,看来更象是发抖,眼睛四下里转了一圈,想再找个什么称手的家什,眼光停在一只烛台上,上前将蜡烛熄了,提在手中。韩蛋蛋暗道:“这烛台可是实实在在的铁家伙,那各索什么哥要倒霉啦。”一个念头未完,却见秋真的目光由狠变柔,由柔变热,由热变凉,由凉变怯,一霁时闪过极为复杂的神情,忽的扔了烛台,双手掩面,哭着奔出庙中。

  韩蛋蛋叫道:“回来!你回来解了我的绳子!”秋真的哭声却越发远了。蓦然间听各索萨哥叫道:“汉人小蛮子!我先杀了你!”大步冲来,飞起一脚,便要往韩蛋蛋身上踢落。却听铛的一声,秋真扔下的烛台被他踢得飞出,撞在门框上。那各索萨哥啊哟一声,双手抱着右脚连跳数步,却是让烛台签子戳破了大脚趾,叫道:“秋真姑娘,你回来,你不是要杀我么?”

  韩蛋蛋怕他再追上来踢,身子滚动,躲到一边。好在各索萨哥怕再撞上东西,加上脚趾痛得厉害,就势坐下,提起袍襟擦眼。

  韩蛋蛋忖道:“这鞑狗眼睛只要一看得见,我就要倒霉了。”使劲撑手腕上的布绳,想要挣脱出来。各索萨哥低呼一声,问道:“小蛮子,你在做什么?”

  韩蛋蛋知他眼睛还没好,不敢应声,努力将一只手掌缩成一个圆筒,终于脱开手腕处的布绳,双手既得自由,身上的绳子自然不一刻全都解开,悄无声息地站起来,从大范老爷泥像手中抽了几下抽出一根木棒,一步步向各索萨哥靠了过去。各索萨哥恍如未觉,仍拿袍襟擦眼,韩蛋蛋暗道:“我须得一下子就打得他晕过去,不能教他有任何还手之机。”举起木棒,正待挥下,陡然忽听得远处“轰”的一声巨响,震天动地,令人心惊胆颤,听方位正是从城中传出。韩蛋蛋正在紧张处,不由得“啊”的呼出声来,木棒“啪”的掉在地下。

  各索萨哥惊恐之中,自然睁开双眼,只不过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更兼黑乎乎泪汪汪,无复先前的英俊潇洒。

  陡然间又是轰轰两声,比方才更响,直震得地动山摇。两人都是大为恐惧,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时忘了动手。各索萨哥低呼道:“是打雷么?”

  但想既无闪电,又正值冬夜,怎会有雷声?正自惊疑不定,韩蛋蛋已一拳打中他鼻梁,登时鼻血长流。各索萨哥吃痛之中,眼冒金星,砰砰又吃了两拳,大吼一声,扑上去拿她手臂。韩蛋蛋知道不能与他缠斗,早学了个乖,头一低钻到他身后,反踢一脚,冲出庙门。各索萨哥叫道:“你跑不了!”紧紧追来。

  韩蛋蛋自小学武,自比寻常小孩矫健,可毕竟人小步短,各索萨哥不一会儿就追到。韩蛋蛋尖声高呼,左一步右一步在雪地中乱窜,几次险些让他抓住。却听城中又是轰轰两声大响,响过之后只听人声鼎沸。各索萨哥心下惊奇,停住身形,侧耳倾听。韩蛋蛋握起两枚雪弹,呼呼向他扔去。各索萨哥挥掌打开,忽然叫道:“小蛮子,城里这是在放炮。姓古的真听了你的话,造反啦!”

  韩蛋蛋不禁又惊又喜。前头她说让古从严去杀了鞑狗为古从庄报仇,本意不过是救秋真,未料他们真的干了。各索萨哥道:“你这造谣惑众的小蛮子,今日须逃不了!”脚下急掠,又追将上来。

  韩蛋蛋笑道:“你这不要脸的大个狗儿,看上人家老婆,今日没让人家打死,真是便宜!”说话之中,脚下却绝不敢稍停,飞也似乱兜圈子,各索萨哥听得城中人声更乱,一时顾不上与她纠缠,向城里方向跑去。

  离城尚有一里,忽见火光冲天而起,正是县衙之处,照见许多人影向那里蜂涌而去。各索萨哥寒毛倒竖,不知不觉中跟到城里,见四处都是老百姓,与官兵战得正凶。官兵人少,抵挡不住,叫骂声、惨呼声此起彼伏,夹以刀枪相击的叮叮当当之响,说不出的惊人。不一刻官兵几被杀尽,一名官吏爬上大门楼,手里提着一个人头,高声叫道:“兄弟们,想活命的,赶快投降罢!”官兵都认得他,正是本县典吏阎应元,乃是汉人,平时为人极有威望,瞧他手中的人头竟似是本县知县方亨的,官兵中的汉人纷纷叫道:“不打啦!投降啦!”缴械跪倒。其时清朝初统江山,官兵衙役乃是混编的,满族官兵见阎应元杀了方亨,大叫道:“阎应元造反,杀了阎应元!”奈何大势已去,不一会儿就被乡民砍杀殆尽。有的杀红了眼,将跪在地上的汉人官兵也砍了十几名。剩下的官兵见情形不对,重新拣起兵器,又打起来。阎应元高声道:“方亨人头在此,众位乡亲,剩下的都是咱们汉人同胞,不要再自相惨杀啦!”众乡民高声欢呼,一时人声如潮。有人叫道:“赶走鞑子狗,还我汉人江山!”“杀了清狗!”

  各索萨哥慌张之下,返身西走,向城外急去。一路上尽是奔走的人,他怕给人认出,顺路边墙脚低着头快行。忽然迎面过来六名乡农,其中一名喝道:“那清狗子,给老子站住了!”各索萨哥刚想站住,接着便想快逃,跟着便即如常,反而恍若未闻似的仍继续走。那乡农上了前来,将他一把拉住,喝道:“你这清狗,想去哪里?”各索萨哥道:“这位大哥,连汉人清狗都分不出来?小弟适才跑得急了,掉了东西,回头找去。”他说一口流利的汉语,那乡农笑道:“我还当是清狗子呢。兄弟,当心一点,看到清狗,一定要杀了。”各索萨哥笑道:“那是自然。”那乡农笑道:“满清鞑子运数不济,只要汉人心齐,一定能赶走鞑子!得得哩咯铛,想当年,陈胜吴广……”最后一句,已是在唱了,与其余五人向县衙赶去。

  各索萨哥心惊肉跳,知道若是有人发现自己是满族人,说不得会给活活剁成肉酱,当下专找僻静处行走,渐渐将要出城。忽听一人低声道:“贝勒爷!贝勒爷!”各索萨哥大惊之下,几乎一跤跌倒。略一定神,已有四人上了前来,抬头望时,松了一口气,却是自己从北京带来的四名随从,其中一名叫爱奴罕,适才正是他出声呼唤。

  爱奴罕擦一把汗,欢声道:“贝勒爷,可是找到你啦。奴才们看到出了事,担心贝勒爷给汉猪撞见,吓得不得了。”另外三名随从也低声庆幸。四人接着发现了他脸上的灰尘与血迹,忙小心询问,各各陪罪。各索萨哥低声道:“没有事情,一点小伤。你们怎么出来的?柳萱格格呢?”一名叫班里森的随从道:“禀贝勒爷,路逢知、拜虎等已保护格格先行出城了,说好在扬州县衙等候。”

  那各索萨哥身为清庭贝勒,娶了堂叔父阿里炯罗王爷家的二女儿柳萱格格为妻,此次到江阴公干,原想必是一趟好差使,未料到了没几天,先是住处进了贼,虽说只丢失了一坛酒,但带来的七名好手中有三名受了那贼的轻伤,已初知江阴并非善与之所。若非无意中遇见秋真,为她相貌情态所迷,恐怕早就他去。未料竟碰上汉人造反,这时听妻子平安逃出,心下略定,道:“那咱们快去会合。拜虎办事虽是可靠,路逢知毕竟是汉人。”爱奴罕跌足道:“奴才愚鲁,若是奴才与拜虎保护格格就好了。”各索萨哥道:“危急之时,哪里能什么都周到?也不会有事。”

  主从五人趁乱出得了城,方松了口气。听城中已无喊杀之声,代之的是欢呼之声,心知汉人必是在庆祝胜利。各索萨哥回头看县衙的火光仍然未熄,不由骂道:“汉猪竟敢闹到这种地步!”爱奴罕等人也皆骂。但此处离城门不远,仍不时有乡民闻讯向城中赶来。众人皆怕被乱民发觉,不敢逗留,躲躲闪闪地急走。忽听一个小女孩叫道:“你莫要跑!你跑不了!”各索萨哥等人吃了一惊,却见是两个小孩从城中一前一后奔来,前头的是个光头小和尚,后头紧追不舍的是个小女孩,这女孩各索萨哥却是认得的,正是韩蛋蛋。各索萨哥正在惊弓之时,不敢招惹,率四名随从躲入一旁。韩蛋蛋也没加注意,呼道:“小和尚,我不跟你打架,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杀你爹爹?”那小和尚正是卞不服,一边跑一边道:“他不是我爹爹……你别追我!”韩蛋蛋叫道:“你弄什么鬼?站住了给我说个明白!”卞不服冷笑道:“有本事追上我!”两个小孩一前一后跑过去。

  各索萨哥看着韩蛋蛋跑远,忽然心念一动,道:“爱奴罕跟我办一点事,班里森,你们三人就近去嘉定,赶紧搬兵来把这些汉人猪羊全杀了!”

  班里森等三人去后,各索萨哥道:“爱奴罕,你跟我来。”转身折向南,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来到十里庙前,眼见里面灯火俱无,不禁自语道:“我是聪明呢,还是个傻瓜?”爱奴罕听他这一问莫名其妙,不敢接答。各索萨哥转过头来问他:“你说,汉人男子一个个是猪羊一般的东西,可汉人女子怎么就那么好看?”

  爱奴罕甚会体察上意,躬身道:“贝勒爷,等回到京里,奴才抢上几名汉人娘儿,送给贝勒爷。”各索萨哥笑道:“抢来的娘儿,不是哭,就是害怕,又有什么趣?”爱奴罕道:“奴才愚鲁。”各索萨哥望着黑洞洞的庙门,一时恍惚回到与那秋真的长吻之中,叹道:“比如说是摘花罢,有人摘下来就糟蹋着玩,有人却把花插到花瓶里。可你是什么心思,花怎会知道?”爱奴罕不明其意,暗道:“主子喜欢汉人的诗词文章,说出的话常常琢磨不透,并非全是好事。”

  各索萨哥长叹一声,道:“走罢。”主从二人方要举步,忽听庙中一个女子轻声道:“公子!”各索萨哥猛然一惊,如闻福音,回身呼道:“秋真姑娘,是你么?”

  韩蛋蛋与那各索萨哥在雪地里兜了半天圈子,等他向城中赶去之时,心思转回来:“啊呀,姓庄的真的听了我的话,不自量力,去杀清狗子了。城中闹成这般模样,定是清兵抓住了他家的人示众来着。这不是害了他们么?可是如果我不说那些话,他们就不会放过三太太。但救了三太太,她又跟那各什么哥的清狗儿纠缠不清。要是爹爹在就好啦,我可以问问他,我这么做对不对?但我前头就惹了祸,爹爹见到我,说不定要让我给小和尚陪命。对了,那小和尚不知救转来了没有?”

  不知不觉间,她慢慢踱到城门前的路口上,只见许多人赶往城里,城门边躺了十几具尸体,全是清兵的。韩蛋蛋愈发吃惊,跟一众乡民进了城,直向孙振家奔去。方到门口,一种不祥的预感已浮上心来,只见院门大开,院中极是凌乱,似是刚遭遇了一场抢劫。只窗纸上还透出灯光,里面隐隐似有人声。韩蛋蛋趋上前去,终怕爹爹拿她给小和尚偿命,不敢进屋,绕到窗前,侧耳倾听一会,伸指戳开一点窗纸,小心翼翼贴上右眼,看见屋中只剩下两个人,却是卞和尚父子。

  那卞和尚盘膝而坐,双掌抵在卞不服后心,头上热气腾腾,脸色红中透出一层蜡黄,卞不服也是盘膝而坐,双掌合什,两眼紧闭,眼皮微微跳动。韩蛋蛋家传武功虽然没有内力疗伤一节,但好几次听韩金虎说起过,寻思:“这大和尚便是内家高手了,看来已救活小和尚。”却见卞和尚脸色越来越黄,渐渐盖过红色,忽的身子一软,歪倒在一侧,大口大口喘息,叹道:“莫非这孩子运数如此?”

  韩蛋蛋暗道:“原来他并不知道小和尚已救活了。奇怪,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却见卞不服脸上浮起淡淡一丝笑容,这笑容显得又得意又阴险,韩蛋蛋心中一动,仔细辩时,卞不服的笑容已不见,只听他轻轻的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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