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之余果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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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之余果老-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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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裴红棂抬起头,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郎先生道:〃这不是我要托的镖。〃〃……这只是我打算用来付我所托的镖的镖资。〃〃这些东西,怎么也可以值上等十万了吧。〃
    〃只要你们把这趟镖护好,这些,就都是酬劳了。〃〃……这镖,你们还不接吗?〃
    镖行的规矩是逢十抽一,长安悦为镖局保镖,在镖局佣金中也只抽十分之一。
    桌上这些东西虽只短短六箱,但价值巨十万,长安悦一年的生意怕也赚不了这么多,厅内〃长安悦〃的人就都是一愣。几年以来,他们还从没接过这么大的生意呢。这只是镖资,那她要保的是什么镖?这该又是多大的一个买卖?
    郎先生也愣了下,咳了一声道:〃不知夫人要保的是什么?〃裴红棂轻轻扯了一把小稚……小稚是她的儿子,一副清稚可喜的样子,〃我们要求的只是:贵局保我们母子、主仆三人的平安,平平安安地回到先夫故里诸暨。〃诸暨远在浙江,这真是千里托镖了。这也不算稀奇,可她们到底得罪了谁?竟值得出这么大的代价托长安城最有名的镖局保她们三人的安全?郎先生盯着裴红棂印在地上的影子,心里涌起疑云一片。
    只听裴红棂道:〃其实我们也知道贵局的规矩。只是长安城中镖局虽多,我们也一家家去找过,却没有哪一家肯接我们这一趟镖。〃她抬起眼,那是一双美丽的眼。二十九岁的她两眉之间已隐隐有了一条皱纹了,那丝皱纹给了她面相一种庄严之感。……今年是不是她的苦年?三月愈铮去世,留下她孤儿寡母两人,那种苦、那种艰难,她在人前也从没落过泪。可人死才过一月余,阿婶就莫名其妙地被人杀了,虽已报知长安府,但府尹的能力有多大裴红棂不是不知道。前天早上,那只猫阿菲死时,她就已明白……这不是意外。亡夫以耿介处世,生前得罪的豪门巨族怕是不少,这只怕是……报复,灭门的报复。她想了一整夜,第二天当即遣散了所有的仆人,只留下了一个无处可去的二炳,她知道,自己现在在长安城已无亲无故,她要想活下去,唯一的出路就是回愈铮的老家诸暨。
    但这两天,她叫二炳一一拜遍镖行,酬金一再提升,可诺大长安,居然没一个镖局肯接这一单生意!
    裴红棂的手指拂过花梨木椅的扶手,心里却在跳。她表面还是很平静地道:
    〃但我想,偌大长安,无论怎么说,总该还有一些有担当有道义的汉子吧?不至于都眼看到我们一对孤儿寡母困顿至此也无人援手。所以,我们就找到贵局来了。〃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希望……毕竟小稚是肖御使唯余的骨血……她轻轻把钥匙推过去,推到郎先生面前。〃这就是我所有的家资了,如果贵局也不接这单生意……〃她看了看面色严肃的郎先生一眼,〃那么我们母子,就真的……无路可走了。〃郎先生低下头,陷入沉思。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十一年前,只要长着耳朵的话,就该知道东都洛阳城中第一号闺秀的称呼该落在谁的身上。……十一年前的裴尚书之女,十一年来的肖御使之妻,十一年后的肖门骨血肖稚之母。她夫妇虽以平淡处世,但二人之清名还是流传于坊内的。他不知她们是怎么样惹来的追杀,政局迷离,争斗难测,但他明白,这一定是一个危险的差事。
    而长安悦只是个但求盈利的镖局。
    郎先生是个稳重的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所以他想了好久好久,然后才搓了搓手道:〃肖夫人……〃他似也觉得下面的话很难开口:〃……你这趟镖,我们不能接。一来我们不能破了自己的规矩,二来……您这趟镖、也着实是凶险。〃郎先生眯起眼……怎么会不凶险?他人虽在江湖,却也知道铁骨御使肖愈铮生前在朝上得罪的是什么人。左仆射的权势是好惹的吗,江湖上的〃东密〃是好惹的吗,他的家人现在受到追杀多半与此有关。
    〃所以,不是肖夫人你出的酬资不厚,实在是在下也身不由已。〃他推推面前箱子:〃夫人请收回。〃mpanel(1);
    然后坐在一边的史克就看到裴红棂的面色白了一白,她的手微微在颤……连长安悦都不肯接这一趟镖,她倾尽家资也不能让长安悦略略动心,那她们母子、主仆当真命悬人手了?那一刻她只觉心里空了一空。但她是个骄傲的女人,她至死也不会忘记她是谁的妻子,又是谁的母亲,她要给小稚作出榜样、裴红棂努力克制住自己身子的轻抖,反把脖子一梗扬了起来,冲二炳道:〃收箱。〃她不屑于求人,然后她携着小稚的手站了起来。这个她生活了二十九年的长安,这个让她失望的长安,这个她不得不逃离的长安,她不想再看他们一眼,她只知道:如果她的亡夫还在,碰到同样的情况,他绝不会、袖手不管!
    只听她柔声道:〃小稚,咱们走。〃
    她这次出家门本就没打算再回去了,车子里都装好了行李用品,无论〃长安悦〃接不接她这趟镖,她都要走。天色已晚,她走到车门旁边,对二炳道:〃出城。〃史克搓着手送她到了车门,这时搓着手道:〃夫人,走好。不是我们不想尽力,只是……〃他的话未完,就被裴红棂〃嗤〃地一声打断。裴红棂望向史克这朴实汉子的脸,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慨冷刺道:〃只是什么?……江湖汉子,刀头舔血,拼命斗勇,以搏金银。只要出来闯,就不要怕死。有谁象你们这样,看着满桌财物,孤儿寡母,却还不肯接这一单生意,这还称什么汉子,道什么英雄?你们这为武不足以称勇,为人不足以称仁,你们……又算什么男人!〃她的目光冷冷地从史克的脸上滑过,她不要再看见这些人,她的足已踏上车门,就在车子要出长安悦大门那一刻,只听身后传来郎先生一声呼唤:〃且慢……〃一辆半旧的车就这么走在长安东去的古道上。还是二炳载着裴红棂母子,一辆轻车就这么地出了长安城的东门,只是出城门五里后,就有一个汉子追上来坐在了车的右辕上,那是化了妆的史克,不久,又有两匹马跑了来会面,居然一个是化了妆的郎先生,另一个也是〃长安悦〃三大镖头里的〃金钱豹〃吴奔。三人碰面都没有说话,想是事先就商量好了的,然后吴奔打前,一人一马在前先跑了;然后是这辆裴红棂母子坐的车,由史克押着;最后是郎先生远远吊在两三里路的后面,慢慢地跟着。
    这趟镖郎先生与裴红棂说好了的:他们不明接这一单镖,只暗接。裴红棂不得对外宣称这趟镖〃长安悦〃已经收保了。这镖如护送到地头,〃长安悦〃他们只收取六箱酬资中的四箱以为压惊,但这一路都要听从他们安排,裴红棂当场点头。
    为她们母子,长安悦居然出动了三大镖头中的两位,甚至还拉上了郎先生自己,裴红棂欣慰之余,却已明白敌势之强,定然让郎先生辈都难以预测。想到这儿,裴红棂就觉一股寒气直针砭到骨头里,但、她、不、怕。
    她不怕,渐暗的车厢中,她似又看见了亡夫的脸:肖御使一脸倔强地握着她的手说〃红棂,如果咱们都不跟他们斗,还有谁来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禄取于民,当报于民。我知道密宗东支自从路不禅接手后就别有野心,内连当朝宰辅左仆射韩用,外交雁门关守将张住年,献宠惑听,诛戳异已,一旦坐大,不可收拾,我还怎么能不管?我是要和他们斗到底的,哪怕他们自称东密的精擅刺杀的高手多如过江之蚁。我知道可能给家小惹来麻烦,但丈夫处世,天下为公,如果这等事前缩头自保,那咱们这一家一小苟活于这乱世,倒也没什么意思吧。〃裴红棂望着幻觉中亡夫的脸,默默地说:〃我明白,我会完成你的遗愿的〃,她想伸手抓住幻觉丈夫瘦硬的手,可一握之下,什么都空了。
    车子正遇到一个坑,一颠之下,裴红棂本不打算哭的眼中,一颗泪终于被颠了下来,泪虽少,但滚烫。裴红棂在夫君死后还从没有在人前哭过。她想起亡夫入殓的那一夜,是她遣走所有仆人,自己给他穿的衣。她先把衣服从他身上脱净,看着那么瘦那么硬的身体,眼泪不由就一滴滴滴下,她都觉出那时她泪的烫,泪滴在肖愈铮赤裸的胸口,滴在他平坦的小腹,轻轻滚下,可是,暖不了他,暖不了他,愈铮的手还是凉了。其实、从那夜后,裴红棂心里就开始怕这场黑暗,怕这种一个人的面对,怕想起这种没有呼吸地相伴。……那夜,她就是伴着一个熟悉的身体这么没有呼吸地走入黑暗……
    忽然裴红棂觉出小稚在轻轻拉着她的衣角,裴红棂连忙整容相待。
    小稚稚气地说:〃妈妈,你哭了?〃
    裴红棂在黑暗中苦笑了下,把小稚抱到膝上,想说她不是哭,只是在流泪。她抚了抚小稚细瘦的颈,那上面吊着一个小羊皮卷,孩子白,她把那羊皮卷挂在他瘦小的胸口时,他的皮肤与细嫩的羊皮似都要融成一色了,这让她这当妈的看了心里……真疼。裴红棂说:〃妈没哭,妈还要把你这点骨血和《肝胆录》一起带回萧门呢。〃车子在暗夜中行走,二炳赶起牲口来就有点磕磕绊绊了。看不出,身为镖头的史克倒是一个难得的好车把式,他接过鞭子,车行黑夜,居然走得平稳顺畅。一路无话,眼见夜已三更,小稚都睡去了,裴红棂也眼皮发重,忽然,车停了下来。
    车一停,小稚就醒了,他和母亲都就着车帘缝向外望去,只见打前站的〃金钱豹〃吴奔正站在一颗树下,他和史克在说着什么。一会儿,后面马蹄响,郎先生也赶上来了。小稚一路坐得乏了,难得停车,便把头伸出车外,想下车看看走走。裴红棂才说了一声:〃慢慢地哟〃,就听见小稚已发出一声尖叫,在这么暗的夜,他的那一声童声格外尖利,裴红棂的心几乎呼地一下都跳了出来。
    她连忙也跳下车,就见小稚正呆在地面上一只手指指指着前面,浑身颤抖,嘴里吓得说不出话来。
    裴红棂就顺着孩子所指望去,然后身上寒毛就不由一竖。只见那惨淡的月华下,她看到一棵树,黑黝黝的,也不知什么树,那树三丈高的一根枯树枝上,却挂了一匹白马!白马已死,它的左右两胁的肋骨却血淋淋地被人张开如伞状地向左右支了起来,白森森地岔在月光下。月光下更清晰可见那匹马的内脏。
    一阵风起,一股特别的血腥之味扑面而来,裴红棂第一个动作就是抱住小稚的头,不让他在看,只听她压抑住自己的恐惧对孩子说:〃别怕,小稚,别怕,这是梦,这只是梦。〃可她知道这不是梦!小稚被吓糊涂了,哭着哭着竟睡着了。裴红棂把他放到车上,然后一个人走到空地,她又望了那马一眼。她决定不怕。路边正站着说话的郎先生三个,他们静了一下,都似有些佩服地看了这个女人一眼。裴红棂尽力平静地问:〃这是什么意思?〃郎先生沉着脸:〃意思是说,东密的〃五牲杀〃已经发动。这是〃马刹〃罗虎给我们护镖的人第一个警告。〃裴红棂看向史克与吴奔的脸,他二人夜半后的脸上有一种木木的神色,但她看得出他们心里的动摇……他们、也没把握!史克望着那马,心里想:自己出道十七年,会过不少高手,但面对〃东密〃的〃五牲杀〃,他还能应付过去吗?除非〃悦〃字总局肯动员全部力量,否则、他一个镖头对那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的〃东密〃实在、毫无把握。
    但他没有说出来。他不想说出来吓唬一个女人,何况是个美丽的女人。只听郎先生轻轻咳了一声,对吴奔与史克道:〃上路吧。〃然后他们没有说话,但三个人却没有再分前后,而是吴奔只在车前半里许,郎先生则也只辍在车后半里处结伴同走。
    压力大时,他们的拳头要握得紧些。郎先生在想什么?他是不是在后悔,不该叫〃爬虎〃翁平留守镖局的?
    这趟镖,长安悦本该全体出动!
    五更翻身五更,望不到头的五更。熬夜的人熬到四更几点时该是最难受的,长夜茫茫,似乎永远难明,难期震旦。
    好在裴红棂自亡夫去后,已快养成了彻夜不眠的习惯。
    黑黑的夜中,你睁着一双空空的眼,在看什么?在等什么?又能抓住什么?
    裴红楼想……绝望的空虚绵绵泊泊地压来。这种来袭对它来讲是那么的从容,它知道在这夜中人们无从反抗,无从躲避。它玩弄他们,折磨他们。他们却拚尽最后一点精神,在绝望中砺砥着希望,哪怕、希望黎明的重来。
    蹄声骤急,是从后面传来,所有人都一惊。史克的一惊是惊在手背上,他的手背在马鞭的把上爆出青筋;吴奔的一惊却让马儿吃苦,他那双练过〃北腿〃的粗壮双腿把马肚夹得好紧;郎先生却双眉一扬,他勒缰,他要看看,这黑夜中,是谁在追他们,螳螂门的郎千得可不是可以随便唬倒的孬汉。
    谁?
    ……来人来得好快,五十丈外,郎先生已听到牲口的喘气。他的一双手就神入袖中。没有人知道郎先生袖中是什么,连史克与吴奔都不知道,但他每次杀人前,手就在袖中这么摸索着。
    四十丈,三十丈,二十丈……郎先生双手就要抽出。却听来人大叫道:〃郎先生!〃郎先生一愣,然后史克与吴奔都相对一笑,他们听出了是谁!……他们搭挡多年,已听出来人正是〃爬虎〃翁平。长安悦〃一师爷、三镖头〃这下重聚了,二人心里信心不由饱满起来。只见翁平已满头是汗地赶近,到了就翻身下马,他是个矮壮汉子,吴奔笑道:〃老翁,赶那么急做嘛?〃翁平急道:〃我都看见前面树上的〃五牲杀〃了,又怎么会不急?〃他口拙,知道事大,自己怕说不清,就从怀里直接掏出个纸条交给郎先生:
    〃这是……这是……这是、你走了个时辰总局传来的消息。〃郎先生就月色打开,那不是消息,是指令。指令只有一句话,他看了裴红棂一眼,不知怎么,沉稳如他,似也觉得不忍将之念出来。
    他沉默了一刻,看着路边正自欢喜的三个镖头一眼:〃总局主令:叫咱们不可管〃东密〃之事,更不可结〃五牲〃之怨。〃史克与吴奔二人当场都愣住了,翁平则一脸是汗。吴奔讷讷道:〃可,这镖咱们已经接了。〃郎先生不说话,他生平也没有做过这等半途而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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