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却是那样的贴心知意。
都说女儿是母亲贴心的小棉袄,但自己从未对真宁有多重视,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过来。
朱成璧心里一酸,有薄薄的雾气在眼底弥漫开来,她扬一扬眸,想要尽力将那泪光收入眼底,不知怎的,迷蒙间,似乎看到了当初的情景,自己以一纸婚约逼迫真宁,在玄汾的满月礼上配合自己演戏、好将红枣蜜有毒一事尽皆嫁祸给夏梦娴。真宁那慌乱如小鹿一般的双眸,是如何做到镇静自若,将那盏红枣蜜端到自己面前?
心底忽的一软,似被精致的立领上极细腻的风毛拂过,朱成璧紧紧攥着蹙金撒乳烟的帕子,静静流下了眼泪。
城东朱府,玄凌踩着李长的背,忽的跃上院墙,两手紧紧攀着青瓦,探头向里面一看,只见一名丫鬟匆匆向门前的家丁道:“大小姐要去万宝阁了,你好生准备着,大门口弄敞亮了,人也精神着点!”
那家丁点头哈腰,陪着笑道:“敢问姑娘,大小姐上午不是刚刚去过么,怎的又要去啦?”
“你懂什么!大小姐要出阁,自然要多置办一些珠宝首饰!太后娘娘的旨意不是宣过了么!罗嗦什么!”
玄凌心中一刺,打定主意,从院墙上溜下来,吩咐李长道:“咱们去万宝阁。”
因是第一次出宫,李长有些好奇,滴溜着眼睛四处乱转,打量着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两旁林立着的各式各样的店肆,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偶尔还有一两声悠长的马嘶长鸣,叫卖声、嬉笑声更是互相应和,在那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萦绕着,倒也是一番泱泱盛世之景,好不热闹!
玄凌皱一皱眉,催促道:“走快点,东张西望的看什么呢!”
李长一凛,下意识道:“皇……”见玄凌厉厉一道目光扫射过来,李长忙捂住嘴,低低道,“少爷,咱出来这样久,怕是老夫人要急了。”
“管那么多做什么!”
在万宝阁外徘徊许久,远远见到一队人马过来,路上的百姓纷纷向两侧避让,让出一条路来。
玄凌心中有数,想一想却又向一旁的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问道:“你可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那老妇人笑道:“看这马车的红玮与描着银漆的华盖,应该是皇亲国戚了,这样大的阵仗,除了摄政王也只有城东朱府了。”那妇人凝神细细思索,“不过摄政王出府,一般都是要提前清场的,排场也更为威风,这么看的话,该是城东朱府了。”
玄凌冷哼一声,也不接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轿子,不一刻,已来到万宝阁前,轿帘被一侧的丫鬟掀起,朱柔则扶着侍女的手臂款款出来,今日她着一袭撒烟水雾的轻罗百合裙,披着一件石青色灰鼠皮鹅羽大氅,不施粉黛,格外的清雅秀丽。
朱柔则举步要进那万宝阁,忽然迟疑一下,目光如连泽水雾一般缓缓漫过,猛地看见了人群中的玄凌,几乎是要吓了一跳,慌忙收回了目光。
翠儿低低道:“大小姐怎么了,掌柜的可等着您呢。”
朱柔则略微踟蹰,忍不住再望了一眼,却没有看到,心里不觉疑惑,以为是自己方才看错了,不知怎的,颊边有些微红,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忙扶着翠儿的手进了万宝阁。
在万宝阁中拣选了几件首饰,朱柔则只是心不在焉,正握着一支翡翠镶金银凤求凰扁方瞧着,却似乎觉着身旁有人走近,微一回首,却对上一双墨黑色的眸子,不由倒退两步,见是玄凌,慌忙就要俯下身去,却被一把拉住。
玄凌低低道:“你的侍女被李长拖住了走不开。”
朱柔则心里噗噗乱跳,颊边已经绯红起来,只低头看着玄凌那一袭海水绿绣着祥云的长衫,他身上的龙诞香由着阁中的暖气一熏,越发浓烈起来,似在周身盘旋。
朱柔则轻轻道:“你怎么来了。”
“想见一见你。”
朱柔则脸红得厉害,似染了极鲜妍艳丽的胭脂,作势便要挣开双手:“我就要远嫁边陲了,你我不能有瓜葛。”
“抚远将军李成楠之子李元杰么?你都没见过他,你肯定他会喜欢你?”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宛宛!”玄凌急道,“你看着我,看着我!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世间万物,贵在相知!北风知晓梅花的心意,你又怎不会知你我的心意?你怜惜梅花,怜惜北风,怜惜自己,但眼下的情状,你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有半分是在怜惜自己?”
朱柔则一下噎住,对着玄凌清澈的双眸,不知如何接口,迟疑间,周遭的人事恍若不见,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皇上小心!”突然是李长的一声惊呼如炸雷响起。
玄凌猛地回首,见一青衣蒙面人握着长剑扑向自己,忙一把抽出墙上挂着的一柄蟠龙宝剑迎了上去,刀剑铿鸣,似有火星四溅。
那青衣人见一击不成,封剑护身,冷冷笑道:“皇帝!你原还有几分能耐!倒是我小觑了你!”
玄凌喝问道:“你是何人!”
“你派人攻我鬲昆!我今日便要取你性命!”
玄凌一惊,喝斥道:“胆敢行刺朕!你可有那个能耐!”
青衣人冷笑连连,也不答话,握着长剑就刺了过去,那剑如横空出世的游龙,裹挟着寒气逼来,剑星一抖,竟似要变换出九把利剑,激起的白茫茫的寒意如破空一般,势不可挡。
玄凌将朱柔则掩在身后,一个鹞子翻身,躲过那剑锋,忽的挥剑向上,迅疾如电光破云。青衣人见势不好,脚步一变,整个人向后翻倒,再一个侧身,左腿带着风声迅疾地扫了过去,玄凌没料到他这样快的招式,匆忙封剑去挡,却被那强大的力道生生推出丈许开外。
落地的一瞬间,又有四名青衣人翻身而入,其中一人运足气力,直刺向一旁的朱柔则,口中道:“此人不是皇后也是妃子,杀了她,为我死于战场的鬲昆儿郎祭奠!”
玄凌大喝一声,眼睛血红,几乎是不顾自身安危,剑光一闪,便冲了上去,那剑甚为凶悍,力道又足,有玉石俱焚之象。但是,那人不欲相让,亦是杀红了眼,目次欲裂、甚为可怖。
刀光一闪,鲜血四溅,玄凌紧紧护在朱柔则身前,一剑贯穿了那人的胸膛,左手则死死握住那剑,淋漓的鲜血从手中渗出,瞬间已染红了长衫。
朱柔则愣愣望着玄凌,紧紧扶住他的左臂,迷蒙间,心底似有什么被激烈地触动。
另外四名青衣人震惊之余,却不曾退让,再次举剑扑来,玄凌一把推开身前奄奄一息的刺客,死死挡在朱柔则身前,刀剑相逼的一瞬,玄凌忽的一笑,似在呢喃低语:“你的舞,真好看。”
第三十一章 挥剑破云引凤游(2)
第三十一章
挥剑破云引凤游(2)
“嗖”的一声,似贯穿了前世今生,玄凌紧紧握着朱柔则的手,感受她细腻的掌心纹路,只觉得在那样的情境下,她是出奇的镇定。
半晌,却未曾感受到剑锋迫来的冰寒,待到睁开眼睛,却是李敬仁立在门外,握着一把黑漆大弓,目光烁烁,而那四名青衣人具是咽喉中箭,扑倒在地,一发四箭,箭箭命中死穴,真当是高手!
李敬仁见玄凌安全无恙,急急抢进几步,单腿下跪,抱拳朗声道:“微臣救驾来迟,皇上恕罪!”
李长慌忙跑上来,只见他左臂上也挨了一剑,正汩汩地渗血,他的脸色惨白如新雪,颤着声音道:“皇上!皇上你怎么受伤了!”
玄凌将手中的蟠龙宝剑抛到案上,摆一摆手道:“无妨。”
李长急急扶着玄凌:“皇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算奴才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呀!”
玄凌衔着好笑的意味望了李长一眼:“有朕在,谁能砍你的头?且先出去,朕有话跟宛宛说。”
李长一怔,疑惑地望一眼朱柔则,却也不敢多言,忙弓着腰带着旁人出去。
待到大门被轻轻掩上,方才腥风血雨的万宝阁重归于平静,隔着珠帘晖泽的细光筛进阁内的日色如金,有清浅如流水的光晕在玄凌身上拂过,仿佛给他蒙上一层迷蒙的烟雨,若江南水墨画里走出的俊逸少年,翩然的身姿犹带着几缕淡淡的墨香余韵,让人忍不住去看,去探询。
玄凌长长吁了口气,目光饱蘸了爱怜,静静望着朱柔则,柔声道:“你还好吗?”
朱柔则心疼地握起玄凌的左手,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为他细细缠上,轻轻道:“那一剑力道很大,若是你伤了筋骨,可怎么办?”
玄凌脉脉一笑:“那朕就罚你,一生一世都陪着朕,可好?”
朱柔则脸上的红晕如流霞一般轻轻化开,纤长的柳眉却轻轻蹙起:“但是,我已经许给了抚远将军之子。”
“你不答应,朕不放手,母后一定会同意。”
“但钦天监说……”
玄凌一把捂住朱柔则的嘴,低低道:“若真如钦天监所说,朕宁愿不要皇位,陪你一起远离这京城,咱们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好好过一过平民百姓的生活。”
朱柔则心里一震,又似抚着一块温润华泽的白玉璧,那样安稳静好的触感如照见了一生一世不可多得的温馨,望向玄凌的目光更似化入了浓稠的蜜,有甜腻的滋味在心头漾开。
怔忪间,似乎回到了倚梅园,漫天飞舞的梅花如细雨簌簌而落,那一双瞳仁黑得深不可测,能照见自己身后大捧大捧灿烂如火烧云一般的红梅。
心,在那一刻,就已然沉沦了。
颐宁宫,静得能听见窗外化雪的声音,叠叠重重的花树乱影交错纷杂,在月色与雪光的辉映中,投照在蒙了纸的朱漆雕凤纹长窗上,似是琼林冰晶无数枝桠的乱影,连窗棂上透雕的繁复的凤纹与牡丹花纹都虚渺得似是孤魂野鬼的魅影。
朱成璧注视着跪在面前的朱柔则,悠悠道:“所以,皇上为了护你,伤了自己,是么?”
朱柔则大气也不敢出,垂了眸子、无比恭顺道:“臣女该死。”
“你是该死,但该死的却不是这个原因。”朱成璧缓缓吹一吹雪顶含翠逸出的热气,透过那热气看去,她的面容沉静如水,隐隐有寒意逸散,显得那样的虚浮和不真实。
朱柔则恳切道:“臣女知罪,请太后娘娘降罪。”
朱成璧嗤的一笑:“哀家早已给了你一纸判书,让你早早出阁离京,是你自己不知好歹、引诱皇帝!”
朱柔则一震,叩首道:“太后娘娘明鉴,臣女万万不敢引诱皇上!”
朱成璧目光一凝,似要在她身上剜出一个洞来,却是竹语掀了帘子匆匆进来,在朱成璧身侧耳语道:“慎行司郎中万默奇万大人说,那五名青衣人确是鬲昆人的相貌,但是并不确定是否受鬲昆察哈术大汗的指使,李敬仁李大人已经加强了骁骑营的守备,太后放心便是。”
朱成璧眉心微蹙,低低道:“那青衣人与城东朱府并无瓜葛么?”
竹语忙道:“太后娘娘放心,已经查到了他们所住的客栈,目前来看,并无瓜葛。”
朱成璧点一点头,望向朱柔则的目光也缓和了几分:“你已是皇亲国戚,你的举动不仅仅朱氏一族看在眼里,举国上下都在看。富贵荣华于你,已是到了巅峰的,只要哀家还在一天,朱氏的名望前途必不会差。于你而言,眼下最要紧的已经是名声了,如今皇帝闹了性子,要立你为后,他分不清是非曲直,你长他两岁,总该一清二楚,如今在闹市里弄出这样大的风声,你让哀家如何跟抚远将军交代?”
朱柔则不知如何作答,只死死咬住下唇。
朱成璧按住涌动的心绪,再度劝说:“你的心思,哀家不是不知道,但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宜修怀着身孕,将来便是皇后,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这样插进来,外人只会说你横刀夺爱。来日,即便你荣登后位,史书上会怎样写?十年、百年过去,后人读起周史》,只会说你心狠、贪慕虚荣!”
“母后这话不对!”
一把清朗的男声响起,却是玄凌健步入殿,他的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却恭敬行礼如仪,“母后!儿臣认为,史书撰者,并非只写那冰冰冷冷的一笔,世人亦是儿女情长,又怎会对朕与宛宛之间的情意视为权谋利益的勾心斗角?”
朱成璧心头一震,重重一拍桌案,怒斥道:“你是皇帝!怎可恣意妄为!”
“母后,身不在情中,您自然是不知!您与父皇举案齐眉,父皇对您的恩宠,除了舒贵妃,旁人无可相比。若您亦是为人所迫,接受自己不喜欢的感情,您又当如何?”
朱成璧大震,原本红润的面色刹那间转为煞白,似乎一阵风雪扑面,掩饰不住的寒意疯狂肆虐,一丝一缕如抽丝剥茧一般削尽了面容上的血色,她怔忪片刻,面上有凄楚的笑意隐隐若现:“哀家当如何?”
朱成璧的目光渺远得似乎看不尽了,她笑得似乎要支撑不住,每一寸肌肤里都饱满着痛楚与凄凉,几乎是惨烈的绝望了,她恍若未觉,只是反复念着一句:“哀家当如何?”
竹息不可置信地望了玄凌一眼,紧紧握住朱成璧微微颤抖的双手,大声唤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朱成璧面上的笑意如潮水般汹涌退去,待到恢复如常,又是端华自持的太后了,那样沉静自若的神色,仿佛全然不见方才失态的种种痕迹,只有那道目光,生冷地凝成一束,尽数汇聚在朱柔则的身上,仿佛是积聚起寒意,沉得压着朱柔则纤弱的肩胛,不肯移动分毫。
“宛宛,哀家知道你的母亲给你起这样一个小字的期许,如今哀家这样唤你,是想让你明白同为母亲的哀家的心。”朱成璧的嗓音有些许的暗哑,“你希望夫和妻睦,希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哀家自然也希望你如此。但是皇帝,不是你一人的夫君,他属于后宫的所有妃嫔,属于全天下的臣民,你的性子太过软弱,若有一日,你真如白头吟》里那样,‘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你哪里会受得住?”
玄凌扬声道:“母后多虑了,朕对宛宛的心意,绝非一时起兴,也不会到‘有两意’的那一日,而是‘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