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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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无痕-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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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二次醒转,鼻中仍是这芬芳的茶香。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软阁之中。洁蕊在床边烹茶,炉火映得她满脸红光,见凌惜惜醒来,忙倒了一杯茶,端到她面前,道:“小姐,你可算醒了。来,尝尝我煮的茶,味道可还要得?”
凌惜惜坐起身,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微微品味,道:“这是顾渚紫笋吧,你哪里得来的?”
洁蕊拍手道:“这是昨天公子爷带回来的,听说四十几亩的茶山只择出四五两茶叶,算是极品中的极品。想不到你一口便品出它的名字。”
凌惜惜道:“顾渚紫笋是昔年的贡茶,味道哪能差得了?茶经上说:茶者……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牙者次;叶卷上,叶舒次。可见‘紫笋’二字,非比寻常。咱们有缘来喝这等好茶,实是难能可贵。”
洁蕊道:“是啊。咱们能喝到这等好茶,全是托了公子爷的福。”
一听这话,凌惜惜的脸色沉了下来,道:“他呢?怎么不来?”
洁蕊道:“他来过两次,看你还在睡着,不忍叫醒你,让我留在这儿陪你。”
凌惜惜道:“他是不是到前院应酬去了?”
洁蕊点头道:“今天来的宾客可不得了。老府主亲自操办宴席,把临安四大名厨都请到府中,山珍海味不计其数,光看菜名就够叫人咋舌了。公子爷更是八面玲珑,在席间谈笑风生,连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宗师都对他极是钦佩……”
这番话听在凌惜惜耳中,却分外地不舒服,翻身下床,道:“我要去前院,你给我找衣服来。”
洁蕊道:“宴席多半已经散了,你去干什么?公子爷再三嘱咐,叫你好好歇息,可别累出病来。”
凌惜惜皱眉道:“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我叫你准备衣服,你哪来那么多的罗嗦话?”
洁蕊从未听小姐说过如此重话,又是委屈,又是奇怪,却不敢多问,将衣服取来,服侍她穿戴整齐。
凌惜惜径直来到前院的大厅中,却见宴席已散,人去厅空,只剩下一片桌椅狼籍。
洁蕊指着正当中一把红木椅,小声道:“公子爷刚才就是坐在那里,这时不知去哪儿了,我……我找他来见你?”
凌惜惜摆了摆手,道:“我不想见他。”她走到椅前,脑海中想象狄梦庭坐在这把椅上,时而高谈阔论、时而笑逐言开,一付踌躇满志的模样。她又想起萧青麟的诀别,宫千雪的伤逝,几般滋味交织在一起,说不清是气愤、是失望、还是伤心,顺手抓住椅背,用力一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心中的怨愤发泄出去。
哪知,不等她手上劲力使出,喀的一响,椅子已经碎得四分五裂。
洁蕊吓了一跳,叫道:“小姐,你……你这是干什么?”
凌惜惜也是吃了一惊,凝神细看,只见椅子上遍布裂纹,即使自己不曾摔它,过不多时也要破碎。她心弦一颤,眼眶顿时湿润了,轻声道:“庭哥哥,你没有变,你没有忘记好兄弟!是我……我错怪你了。”
洁蕊听得莫名其妙,道:“小姐,你没事吧?是不是回房再歇息一会儿?”
凌惜惜摇了摇头,她此刻终于体会到狄梦庭的心境,对于萧青麟之死,他面上似是若无其事,心中却伤痛欲绝,虽然在宴席上没有失态,但一股悲愤之情难以自抑,竟把椅子坐得脆烂了。这是一把紫檀木椅,硬生生将它坐碎,需要何等深厚的劲力,由此可见,狄梦庭压抑的激愤又是何等猛烈?想到这里,凌惜惜好生内疚,后悔不该那么偏激,以致误会了狄梦庭的感情。她转身对洁蕊道:“给我备车,我要出府。”
洁蕊道:“你干什么去?外面甚是不太平,多么重要的事,等公子爷回来商量不好么?”
凌惜惜道:“我就是找他去。你别多问,按我吩咐做吧!”
洁蕊见她满脸急切之色,不敢劝阻,出去叫了一辆马车。
凌惜惜上车便走,出城来到西湖边,绕湖行了半圈,停在南岸的灌木丛中。
凌惜惜独自下车,沿着湖岸的小路又走了二里多地,回到萧青麟的故居前面。
时值黄昏,一轮斜阳西倚薄云,金辉落在水面上,半湖碧绿,半湖通红。
在湖畔的一株杏树下,狄梦庭默默伫立,湖风吹动他的衣衫,猎猎作响,身体却是一动不动。
凌惜惜默默来到他的身后,狄梦庭没有回头,却已知道是谁到来,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凌惜惜道:“不来,我良心不安。”
狄梦庭道:“大哥平生最挂念的人就是我,可他辞世之际,我却没能在他身畔。我……我算是什么好兄弟?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愿意舍弃一切,只求能握一握大哥的手,跟他喝一杯酒,说几句话……”他话音极是平静,但其中蕴含的痛楚之情,显然既深且剧。
凌惜惜挽起他的胳膊,道:“你也不必太悲伤了,命运中注定的事,谁都无法改变。萧大哥知道你的心意,在九泉下也会欣慰的。”
狄梦庭道:“命运为什么如此不公平?大哥隐居田园,与世无争,招到谁了又惹到谁了?却落到这般下场。那些大奸大恶的凶徒,倒活得有滋有味。我想不明白天理何在?难道好人注定要被冤屈,正义何时得到伸张?”
凌惜惜无言回答,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是恶人横行的世道,为了权势和财富,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狄梦庭冷冷哼了一声,道:“权势、财富,谁又能真正地拥有?自古以来,每一代江湖枭杰都想把它们留住,但人人都是匆匆过客。那些动了贪念的人,都成为它们的奴隶,从此再也不能摆脱。”
凌惜惜道:“还是萧大哥说的对,江湖不是久留之地,得抽身时且抽身,万万不可沉溺得太深!”
狄梦庭道:“这是大哥用生命告诉我的道理。惜惜,你不觉得咱们与大哥相比,缺少些什么吗?”
凌惜惜道:“什么?”
狄梦庭道:“这些年来,我时时在想,我们究竟为了什么活着?在这世上,有人是为了权势,有人是为了财富,还有人是为了道义,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我们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凌惜惜道:“我希望,是为了爱!”
狄梦庭动容道:“你……你也是这么想的?”
凌惜惜道:“我听你说过的,萧大哥父母的生死恋情,你义父对师妹的痴情,还有萧大哥对雪儿姐姐的深清,这些爱让他们的生活有了意义,也让他们的生命有了尊严。”
狄梦庭道:“是啊!虽然大哥夫妇生活艰辛,日日要为生计操劳奔波,却比我们富足得多。”
凌惜惜由衷说道:“我是个小女人,不懂得江湖大事,可在我看来,权倾天下也好,富可敌国也好,都抵不过一夜厮守、共剪窗烛来得真切实在。”
狄梦庭感慨道:“大哥的死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一度忽视的是一种多么珍贵的情感。惜惜,我已决心要做一件大事,如果成功了,便即抽身江湖,从此不再沾惹任何是非,咱们结庐远疆、栽茶垦农去。”
凌惜惜道:“你若栽茶,我就去杀青烘焙。你若养蚕,我就去缫丝纺织。你若去垦荒种田,我便做一个农妇好了。”
狄梦庭道:“你甘愿去过清贫的日子?放弃拥有的一切,陪我隐逸山野、绝迹红尘?”
凌惜惜道:“茫茫红尘,嘈杂纷争,又有什么值得留恋?我既是你的妻子,左右是要随了你去。”
狄梦庭心旌一宽,将她拥入怀中,直至此刻,两人心意相通,再无一丝隔阂。狄梦庭取出一坛酒,对着湖面说道:“大哥,这坛三百年的花雕,得来不易,我原准备留着跟你共饮,谁承想已无见面之日。大哥,你在黄泉之下,请受兄弟敬你一杯……”说着,他痛饮一大口,将酒坛掷向湖中,跟着一道无形的掌力拍出,在半空中将酒坛击得粉碎,美酒飞溅如雨,落入湖水之中。
凌惜惜盈盈跪倒,双手合什,对着湖面默默祝祷。
过了好一会儿,凌惜惜站起身来,道:“庭哥哥,咱们回府吧。”
狄梦庭却没有动身,长长出了口气,道:“惜惜,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本想等查出些头绪再说,可是现在……现在还是告诉你的好……”
凌惜惜见他神情沉邃,暗暗奇怪,道:“什么事?”
狄梦庭道:“当年你父母被害之事,不是萧伯父所为,真凶另有其人。”
平平淡淡一句话,传入凌惜惜耳中,竟不弱于一声霹雳。她身子一抖,道:“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狄梦庭道:“你父母遇害之时,萧伯父已经洗手封剑,再未踏入江湖一步。说他受雇杀人,简直是无稽之谈。”
凌惜惜脑海中一片昏眩,扶住身边的杏树,颤声道:“这等大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狄梦庭道:“我也是两个月前刚刚得知,这件事非同小可,我想查得水落石出之后,再告诉你也不为迟。”
凌惜惜道:“是萧大哥告诉你的,对不对?”
狄梦庭点了点头,道:“大哥为了咱们婚姻的美满,甘愿承担下这个不属于他的恶名,被误会了整整八年,却不曾流露出丝毫怨意。惜惜,大哥不让我对你讲这些,怕你心里存了内疚,如今大哥不在了,我不愿你对他仍有芥蒂。”
凌惜惜缓缓闭上眼睛,泪水再一次无声地划落,道:“现在再说任何感激的话都已晚了,我……我真恨不能死的人是我,让萧大哥和雪儿姐姐好好地活着……”
狄梦庭道:“大哥这一生,活得清清白白,死,也死得干干净净。他便如这西湖一般,哪怕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污水倒入,却依然纯净明澈。相比之下,倒是我们在世俗中迷失得太久!”
凌惜惜擦了擦泪水,道:“逝者已去,剩下的事,该由活着的人来料理。庭哥哥,我要你答应我,萧大哥未完成的事,咱们要替他了结,即便是天大的难题,但叫你我有一口气在,决不放弃!”
狄梦庭郑重说道:“这是我们兄弟间的义气。即使你不说这句话,狄梦庭也是责无旁贷。”说完这句话,两人心中都涌起一股豪气,仿佛萧青麟和宫千雪正在天上凝望,四人虽隔阴阳两界,却似乎心意相通,从未分离。
当两人回到凌府,已经是子夜时分。
狄梦庭不愿惊动旁人,来到后院墙外,抱起凌惜惜,跃墙而入。这等举动,原是两人相恋时的作为,自从两人成亲以来,各自端重矜持,再未想到过这般偷偷摸摸地勾当,哪料到今夜突然露了这么一手。只是狄梦庭的武功远比当年精湛,这一翻一跃,娇夭腾挪,自然而然运用了最上乘的轻功。
凌惜惜把头倚在他的怀里,小声道:“你留神些,叫人家看见,成什么样子?”当年两人私订终身,每次狄梦庭抱她回房,凌惜惜总要羞涩地叮嘱一句,此时两人成亲多年,本该不再顾忌了,但她顺口一说,却又是这一句话。
狄梦庭轻轻抚着她头发,说道:“你还记得这句话。”
凌惜惜道:“哪能忘记呢?当年种种欢愉的勾当,如今只剩下这些记忆了。”说罢幽幽一叹。
狄梦庭的心情随着这声叹息,变得有些沉重。他不再言语,纵身连穿几个院落,回到自己的寝房。
洁蕊已将枕被铺好,又点了一枝龙涎香,烘得屋中暖香融融。
两人各怀心事,均无睡意。狄梦庭道:“惜惜,你累了,先睡吧。”自己却走到书房去了。
凌惜惜坐在椅子上,望着自己的身影被烛火映在墙上,心中波澜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在这短短一天一夜的功夫,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件,她觉得仿佛是做了一个噩梦,但这个噩梦却改变了自己的一生,从前的记忆一下子被扭转,现在何去何从,脑海中一片迷茫。
不知不觉中,一枝蜡烛渐渐燃到了尽头,火花一颤,悄然熄灭。
凌惜惜咬了咬嘴唇,站起身来,披了一件衣衫,出门直往偏院而去。
不多时,她来到凌府最西角的祠堂前,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推门进入屋中。
只见屋中燃着惨白的长明灯,照在墙角一个佝偻的老人身上,他满身酒气,手中抓着一个酒壶,蜷在一把椅子里,竟若死人一般。
凌惜惜走到老人身前,道:“七叔,您老醒醒,我有事问您。”用手轻轻推了推他。
杜七伸了伸腿,眯着眼睛,打量着凌惜惜,茫然道:“你……你……找我?你是谁啊?”
凌惜惜道:“您又喝醉了,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我是凌惜惜。”
杜七睁大双眼,使劲摇了摇头,仿佛猛然醒悟,道:“哎呦,是大小姐来啦!看我这记性,我……我给你倒茶去。”他摇摇晃晃站起,在桌上摸来摸去,可是桌上除了酒壶就是酒坛,他找了半天,只摸到一个空碗,干笑一声,道:“大小姐,让你见笑了,将就着喝碗白水吧。”
凌惜惜道:“您别忙了,我不想喝水。今夜找您,是为了打听一件事。”
杜七苦笑道:“我一个看祠堂的老废物,知道些什么事情?值得大小姐深夜跑来。”
凌惜惜缓缓说道:“当年的梅花庵血案,我想知道此事的真相,请您再给我讲一遍。”
杜七身子一颤,笑容顿时不见,道:“这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还提它干什么?”
凌惜惜道:“遇害的是我的双亲,不管事情过去多少年,只要真凶还在逍遥法外,我就要追查到底,非弄得水落石出不可。七叔,您是当时唯一的见证,说出的每一句话,可都要对得起良心。”
听着这番话,杜七的脸色变得惨白无血,低声道:“那事的来龙去脉,我都讲给了凌老府主,你想知道什么细节,还是问他好了。”
凌惜惜道:“我不问老府主,只要您亲自回答我,我爹娘究竟是怎么死的?凶手到底是谁?”
杜七道:“凶手是谁,人尽皆知。那是萧……”
他才说出一个“萧”字,凌惜惜轻轻叹了口气。随着这声叹息,杜七的声音一下子哑了,他低垂眼帘,竟不敢与凌惜惜的目光相对。
屋中变得令人压抑的沉默,过了好一阵,凌惜惜道:“七叔,您为什么这样待我?您……您于心何忍?”
杜七讷讷说道:“我是个终日守护亡灵的人,不会说话,若是哪句话冒犯了大小姐,你别往心里去。”
凌惜惜道:“您不是不会说话,而是太会说话了,将一段故事编得滴水不漏,真难为您是怎么想出来的?”
杜七吃了一惊,刚想开口,却被凌惜惜摇手制止。她继续说道:“七叔,当年我知道您是为救我爹娘才受的重伤,对您好生感激!听说您好酒,这些年我从没断过好酒送来,每逢佳节,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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