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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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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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雁容垂下头,无意识的抚平一个裙褶。

程心雯“砰”的关上房门,直视著康南,坦率的说:

“老师,你怎么能这样做?江雁容可以做你的女儿!”

康南不知说什么好,他默然的望著程心雯,这是个率直的女孩子,她带来了现实!

江雁容猛然站了起来。

“程心雯,我们出去谈谈!”“我不要和你谈了!”程心雯愤愤的说:“你已经中了这个人的毒!看你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就生气,你们!真是一对璧人!江雁容,你是个大糊涂虫!你的头脑跟聪明到哪里去了?老师,我一直最敬佩你,现在我才看清你是怎么样的人!”她冲出房门,又把门“砰”的带上。一时,室内充满了寂静,然后,康南在床上坐下来,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发泄的把它折成两段。江雁容注视著他,他的脸色苍白郁愤,那支铅笔迅速的从两段变成了四段,又从四段变成了八段。窗外23/50

江雁容站起身来静静的走到康南面前:

“老师,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再见!”

“你要怎么做?”康南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

“我要离开你!”江雁容平静而坚决的说。挣出了康南的掌握,转身向门口走去。“等一下,雁容!”康南喊。

“老师,再见!”江雁容打开门,又很轻很轻的加了一句:“我爱你,我永远爱你。”她迅速的走出了康南的房间,向校园的方向跑去。毕业考后一星期,学校公布了补考名单,江雁容补考数学物理,程心雯补考生物。又一星期,毕业名单公布了,她们全体顺利的跨出了中学的门槛。六月初,毕业典礼在学校大礼堂举行了。她们鱼贯的走进大礼堂,一反平日的嘈杂吵闹,这天竟反常的安静。老教官和小教官依然分守在大礼堂的两个门口,维持秩序。小教官默默的望著这群即将走出学校的大女孩子,和每个学生点头微笑。老教官也不像平日那样严肃,胖胖的脸上有著温柔的别情,她正注视著走过来的程心雯,这调皮的孩子曾带给她多少的麻烦!程心雯在她面前站住了,笑著说:“教官,仔细看看,我服装整不整齐?”

教官打量了她一番,诧异的说:

“唔,学号,好像是真的绣的嘛!”

“昨天开夜车绣起来的!”程心雯说,有点脸红。

老教官望著那个绣得乱七八糟的学号,竟感到眼眶发热。程心雯又走到小教官面前,作了个鬼脸,低声说:

“李教官,请吃喜酒的时候别忘了我!”

小教官的脸一红,骂著说:

“毕业了,还是这么顽皮!”说著,她望著那慢慢走来的江雁容说:“江雁容,快一点!跑不动吗?”

江雁容回报了她一个沉静的微笑,她呆了一下。“如果我是个男老师,我也会爱上她!”她想,对于最近的传闻有些相信了。毕业典礼,和每年的开学式、休学式类似,校长报告,训导主任、教务主任、事务主任……训话,老师致辞,……可是,这天的秩序却分外好,学生们都静悄悄的坐著,没有一点声音。比往日开学休学式多了一项,是在校学生致欢送辞,和毕业生致答辞。都完了之后,肃穆凄切的钢琴响了起来,全体同学都站起身,准备唱毕业歌,江雁容轻轻对周雅安说:

“我从没有爱过中学生活,可是,今天我却想哭。”

“我有同感。”周雅安说:“我想,中学还是我们的黄金时代,这以后,我们不会像中学时那样天真和纯洁了。”

毕业歌响了起来:“青青校树,萋萋庭草,欣沾化雨如膏,

笔砚相亲,晨昏欢笑,奈何离别今朝。

世路多歧,人海辽阔,扬帆待发清晓,

诲我谆谆,南针在抱,仰瞻师道山高。

……”歌声里,她们彼此注视,每人都凝注了满眶热泪。

毕业之后,她们最忙的一段时间开始了,再有一个多月,就是联合考试的日子。这些学生们都钻进了书本里,拚命的念,拚命的准备,恨不得在一个多月内能念完全天下的书。有的学生在家里念,也有的学生在学校里念,反正,这一个半月,她们与书本是无法分开的,那怕是吃饭和上厕所,也照样一卷在握。江雁容把自己关在家里,也关在书堆里。周雅安天天来陪她一起念。一天,周雅安来了,她们在一起温习地理。研究完了一个问题之后,周雅安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几个字,递给江雁容,江雁容看上面写的是:

“小徐昨天和那个女孩子订婚了,爱情,岂不可笑!”

江雁容抬起头来,望著周雅安,周雅安又写了几个字给江雁容,写的是:“不要和我谈,现在什么都别谈,考完大学再说!”

然后,她望著课本说:“你再讲一遍,苏伊士运河和巴拿马运河缩短的航程。”

江雁容继续注视著周雅安,低声说:

“你怎么能这么平静?”

“我平静?”周雅安抛掉了书,站起身子,在室内绕了个大圈子,然后把手放在江雁容肩膀上,冷笑著说:“江雁容,我想明白了,爱情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世界上永远不会有真正持久的爱情,如果你对爱情认真,你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以后,看吧,我再也不这么傻了,我已想透了,看穿了!”“你不能一概而论……”

“算了,算了,”周雅安愤愤的说:“我劝你也别认真,否则,有得是苦要吃……”“别说了,妈妈来了!”江雁容及时下了一句警告。就把头俯在书本上,周雅安也拾起书,用红笔有心没心的在书上乱勾。江太太果然来了,她望了江雁容和周雅安一眼,就穿过房间到厨房去倒开水。江雁容知道她并不是真的要倒开水,不过是藉此来看看她们有没有念书而已。江太太倒完水,又穿过房间走了。江雁容猜想,她大概已经听到了一些她们的谈话,她在纸上写了几句话递给周雅安:

“念书吧,免得妈妈再到房间里来打转!”

“你妈妈太精了!”周雅安写。

“她就怕我考不上大学,如果我真失败了,就简直不堪设想了!”江雁容写,对周雅安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这一天终于来了,对江雁容而言,那真像一场噩梦。坐在那坚硬的椅子上,握著一支钢笔,聚精会神的在卷子上填下自己的命运。那些白衬衫黑裙子的同学,那些铅印的考卷,监考先生的眼睛,散在走廊上的书本,考试前及结束时的钟声,考完每一节之后的讨论答案……这一切一切,像是紊乱,又像简单,像是模糊,又像清晰,反正,都终于过去了。

大专联考后的第二天早晨,江雁容在晓色中醒来。她用手枕著头,望著帐顶发呆。她简直不敢相信,准备了那么久的考试,现在已经成为过去式的动词了。多少的奋斗,多少的努力,多少的挣扎,都只为了应付这两天,现在这两天已经过去了。不需要再一清早爬起来念书,不需要在桌子上堆满课本、笔记、参考资料。不需要想还有多少功课没有准备……这好像是十分奇妙的。她一动也不动的望著帐顶,连表都不想看,时间对她已不重要了。可是,她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轻松,反而有一种空空洞洞,茫然若失的感觉。一个多月来,她把精神贯注到书本上,而今,突然的轻松使她感到迷失。她翻了一个身,把头埋在枕头里,心中有一个小声音在低低的叫著:“康南,康南,康南!”

她坐起来,懒洋洋的穿衣服,下床,梳洗,吃早饭,心中那个小声音继续在叫著:

“康南,康南,康南。”

早饭桌上,江太太望著江雁容,一个多月来,这孩子更瘦了,看起来轻飘飘的。脸色太苍白,显得眼睛特别黑。江太太关心的说:“雁容,考完了,今天去找周雅安玩玩吧!”接著,她又不放心的问:“你自己计算一下,到底有把握拿到多少分?”“喔,妈妈,”江雁容说:“别再谈考试了,现在,我连考了些什么题目都忘光了!”

江太太看看她,心里的不满又升了起来,这孩子一点都不像江太太年轻的时候,记得她以前考过试,总要急急忙忙计算自己的分数的。吃完了早饭,江雁容望著窗外的太阳光发愣,有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心里那个小声音仍然在叫:“康南,康南,康南,康南!”叫得她头发昏,心里沉甸甸的。“我有许多事要做,”她脑中纷乱的想著:“要整理一下书籍,把课本都收起来,要把几本爱看的诗集找出来,要去做几件衣服,要……”这些纷乱的思想到最后,却和心中的小声音合而为一了:“康南,康南,康南!”她叹了口气,走到玄关去穿鞋子,一面向母亲交代:“妈,我去找周雅安。”

“好吧,该散散心了,”江太太说:“回不回来吃午饭?”

“不一定,别等我吧!”

一走出大门,她的意志、目标都坚定了!她迫不及待的向学校的方向走,心里的小声音变成了高声大叫,她快快的迈著步子,全部心意都集中在一个渴望上:“康南!”

走进校门,校园里的花向她点著头。“好久不见!”她心中在说,走过校园,穿过那熟悉的小树林,她茫然四顾,这正是暑假,学校里竟如此冷冷清清!荷花池里的花盛开著,桥栏杆上没有学生。她走进了教员单身宿舍的走廊,一眼就看到那个胖胖的教务主任正从康南房里出来,她和教务主任打了个照面,她行了礼,教务主任却愣了一下,紧盯了她一眼,点点头走开了。“大概又来接头下学期的排课间题,下学期的高三,不知道那一班能抢到他!”她想著,停在康南的门外。她的心脏猛烈的跳了起来,血向脑子里集中,“啊,康南!”她低低的念著,闭起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敲了敲房门。

门立即打开了,江雁容张开了眼睛,一动也不动的望著康南,康南的眉毛向上抬,眼睛死死的盯著她。然后,他伸手把她拉了进来,把门在她身后阖上。她的身子靠在门上,他的手轻轻的落在她的头上,带著微微的颤抖,从她面颊上抚摸过去。她张开嘴,低低的吐出三个字:

“你好吗?”他把手支在门上,望著她,也低低的说:

“谢谢你还记得我。”听出话中那份不满,她把眼光调开,苦笑了一下,默然不语。“考得怎样?”他问。“不要谈考试吧!”她审视他。他的脸色憔悴,双颊瘦削,但眼睛是灼灼逼人的。他们彼此注视了一段很长的时间。然后,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立即倒进了他的怀里,把头靠在他宽宽的胸膛上,两手环住了他的腰。他抚弄她的短发,这样,又站了好一会儿,她笑了,说:“康南,我们是两个大傻瓜!现在,我知道了,我永远没有办法让自己离开你的,我认了!不管我带给你的是什么,也不管你带给我的是什么,我再不强迫自己离开你了!我准备接受一切打击!”“你是个勇敢的小东西!也是个矛盾的小东西!”康南说,让她坐在椅子里,倒了杯茶给她。“等到明天,你又会下决心不到我这儿来了!”“我现在明白了,这种决心是无用的。除非有一个旋乾转坤般的大力量,硬把我们分在两个星球里,要不然,我没办法离开你。”“或者,这旋乾转坤般的大力量就要来了!”康南自言自语的说,燃起了一支烟。“你说什么?”“没有什么,”康南把手盖在她的手上,望著她:“本来,你只有三磅半,现在,连三磅半都没有了!”窗外24/50

“考试嘛,天天开夜车!”

“是吗?”“还有,我要和自己作战,一段大战争!”她抬头看看他,突然抓紧了他的手:“康南,我想你,我想你,我真想你!”

康南调开了眼光,深深的吸了口烟。他脸上有种郁闷的神情,他捏紧江雁容的手,捏得她发痛。然后,他抛开她的手,站起身子,像个困兽般在室内兜了一圈,终于站定在江雁容面前,说:“如果我比现在年轻二十岁,我可以天天到你门外去守著你,你不来看我,我可以闯了去找你。可是,现在,我必须坐在房里等,等等等。不知道你那一天会发慈悲,不知道你是下一分钟,或再下一分钟,或明天后天会来?或者永不再来?我从没有向命运祈求过什么,但我现在祈求,祈求有资格爱你和被你爱!”“不要谈起资格问题,要不然又是老问题,”江雁容说。“你爱我,想我,这就够了!”

“可是,不要以为我希望你来,我并不希望你来!”

“怎么讲?”“你来了我们就只好一起往火坑里跳,你不来,才是救了我和你!”“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往火坑跳?”

“好吧,我们跳吧!”康南托起她的下巴:“我早已屈服了!如果我能有你,我什么都不要!”

“你还要的,要你的烟和酒!”

“如果你要我戒,我也可以戒!”

“我不要你戒,”江雁容摇摇头:“我不剥夺你的快乐!”

康南凝视著她。“你会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妻子!”

听到“小妻子”三个字,江雁容的脸红了。康南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一张纸来,递给江雁容说:

“你知道不?你考了两天试,我也考了两天!”

江雁容看看那张纸,那是一张大专联考的时刻表,在每一门底下,康南都用红笔打了个小勾,一直勾到最后一门,最底下写了四个字:“功德圆满”。

“这是做什么?”“我坐在这里,一面抽烟,一面看表,等到表上的时间告诉我你的考试下课了,我就在这一门底下打一个记号,你考一门,我打一门,直到最后,你考完了,我也捱完了!”

“你真——”江雁容摇摇头:“傻气!”

康南的手指从她鼻子上滑下去。“雁容,你真有勇气跟著我?那要吃许多苦,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金钱、地位、青春!全没有,跟著我,是只有困苦……”“我只要你!”江雁容打断他。

“你也还要的,要三间茅屋,要一个风景优美的深山!”

“有你,我连茅屋都不要!”

“跟著我去讨饭吗?我拿著碗走在前面,你拿著棍子在后面帮我打狗!”“行!跑遍天涯,四处为家,这滋味也不错!”

“雁容——你真傻!”他们彼此注视,都笑了。江雁容走到窗子前面,望著外面的几枝竹子发了一阵呆,又抬头看著窗外的蓝天,和那飘浮著的白云。说:“在我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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