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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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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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觉出了江雁容对她的仇恨。这些日子以来,她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不是外人所能了解的。眼望著江雁容,一朵她所培育出来的小花,那么稚嫩、娇弱,却要被康南那个老狐狸所攀折,这使她觉得要发狂。为江雁容著想,无论如何,跟著康南绝不会幸福。雁容是个太爱幻想的孩子,以为“爱情”是人生的一切,殊不知除了爱情之外,生存的条件还有那么多!她不能想像雁容嫁给康南之后的生活,在所有人的鄙视下,在贫穷的压迫下,伴著一个年已半百的老头,那会是一种多么悲惨的生活。她现在被爱情弄昏了头,满脑子绮丽的梦想,一旦婚后,在生活的折磨下,她还有心情来谈情说爱吗?江太太想起她自己,为了爱情至上而下嫁一贫如洗的江仰止,此后二十年的生活中,她每日为了几张嗷嗷待哺的小嘴发愁,为三餐不继忧心,为前途茫茫困扰,为做不完的家务所压迫……爱情,爱情又在那里?但是,这些话江雁容是不会了解的,当她对江雁容说起这些,江雁容只会以鄙夷的眼光望著她,好像她是个金钱至上的凡夫俗子!然后以充满信心的声音说:“妈妈,只要有爱情,贫穷不当一回事!”

是的,只要有爱情,贫穷不当一回事,社会的抨击不当一回事,亲友的嘲笑也不当一回事!可是,她怎能了解日久天长,这些都成了磨损爱情的最大因素!等到爱情真被磨损得黯然无光,剩下的日子就只有贫穷、孤独、指责,和困苦了!到那时再想拔步抽身就来不及了!江太太不能看著江雁容陷到那个地步,她明知如果江雁容嫁给康南,那一天是一定会来临的!但是,要救这孩子竟如此困难,她在江雁容的眼睛里看出仇恨。“为了爱她,我才这么做,但我换得的只是仇恨!可是,我不能撒手不管,不能等著事实去教训她,因为我是母亲!”当著人前,江太太显得坚强冷静,背著人后,她的心在流血。“为了救雁容,我可以不择手段,那怕她恨我!只希望若干年后,当她也长大了,体验过了人生,看够了世界,那时候,她能了解我为她做了些什么!”她想著,虽然每当江雁容以怨恨的眼光看她一眼,她就觉得自己的心被猛抽了一下,但她仍然咬著牙去安排一切。有的时候,看到江雁容那冷漠的小脸,她就真想随江雁容去,让她自己去投进火坑里。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那么做,因为她是母亲,孩子的一生握在她的手里!“母爱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你竟然不能不爱她!”她想著,感到泫然欲涕。短短的几十天,她好像已经老了几十年了。江雁容更加苍白了,她的脸上失去了欢笑,黑眼睛里终日冷冷的发射著仇恨的光。她变得沉默而消极,每日除了斜倚窗前,对著窗外的青天白云发呆之外,几乎什么事都不做,看起来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窗外36/50

“这样不行!这样她会生病的!”江太太想,那份蠢动在她心头的母爱又迫著她另想办法。她感到她正像只母猫,衔著她的小猫,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才能安全。

没多久,江雁容发现家里热闹起来了,许多江仰止的学生,和学生的朋友,开始川流不息的出入江家。江麟和江雁若都卷进了这批青年中,并且把江雁容拉了进去,他们打桥牌,做游戏,看电影……这些年轻人带来了欢笑,也带来了一份年轻人的活力。家庭中的空气很快的改观了,日日高朋满座,笑闹不绝,江麟称家里作“青年俱乐部”。江雁容冷眼看著这些,心中感叹著:“妈妈,你白费力气!”可是,她也跟著这些青年笑闹,她和他们玩,和他们谈笑,甚至于跟他们约会、跳舞。她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心理,这些人是母亲选择的,好吧,管你是谁,玩吧!如果得不到康南,那么,任何男孩子还不都是一样!于是,表面上,她有了欢笑。应酬和约会使她忙不过来。但,深夜里,她躺在床上流泪,低低的喊:“康南!康南!”和这些年轻人同时而来的,是亲友们的谏劝。曾经吞洋火头自杀的舅舅把年轻时的恋爱一桩桩搬了出来,以证明爱情的短暂和不可靠。一个旧式思想的老姑姑竟晓以大义,婚姻应听从父母之命,要相信老年人的眼光。一个爸爸的朋友,向来自命开明,居然以“年龄相差太远,两性不能调谐”为理由来说服江雁容,弄得她面红耳赤,瞠目结舌。……于是,江雁容明白她已经陷入了八方包围。凭她,小小的江雁容,似乎再也不能突围了。两个月后。这天,康南意外的收到江雁容一封信。

“南:

妈妈监视得很严,我偷偷的写这信给你!我渴望见

到你,在宝宫戏院隔壁,有一家小小的咖啡馆,明天下

午三点钟,请在那咖啡馆中等我!我将设法摆脱身边的

男孩子来见你!南,你好吗?想你,爱你!想你,爱你!

想你,爱你!

容”

准三点钟,康南到了那家咖啡馆,这是个道地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而且每个座位都有屏风相隔,康南不禁惊异江雁容怎么知道这么一个所在!大约四点钟,江雁容被侍应生带到他面前了,在那种光线下,他无法辨清她的脸,只看得到她闪亮的眼睛。侍应生走后,她在他身边坐下来,一股脂粉香送进了他的鼻子,他紧紧的盯著她,几乎怀疑身边的人不是江雁容。“康南!”她说话了,她的小手抓住了他。“康南!”

像一股洪流,康南被淹没了!他把她拉进怀里,找寻她的嘴唇。“不要,康南!”她挣扎著坐起来,把他的手指压住在自己的唇上,低声说:“康南,这嘴唇已经有别的男孩子碰过了,你还要吗?”康南捏紧她的手臂,他的心痉挛了起来。

“谁?”他无力的问。“一个年轻人,政大外交系三年级的高材生,很漂亮,很有天才。有一副极美的歌喉,还能弹一手好钢琴。父亲是台大教授,母亲出自名们,他是独生子。”江雁容像背家谱似的说。“嗯。”康南哼了一声,放开江雁容,把身子靠进椅子里。

“怎么?生气了?”“没有资格生气。”康南轻轻说,但他呼吸沉重,像一只被激怒的牛。他伸手到口袋里拿出烟,打火机的火焰颤动著,烟也颤动著,半天点不著火。江雁容从他手上接过打火机,稳定的拿著,让他燃著了烟。火焰照亮了她的脸,她淡淡的施了脂粉,小小的红唇丰满柔和,粉红色的双颊细腻娇艳,她穿著件大领口的湖色衬衫,露出白哲的颈项。康南目不转睛的望著她,她抬了抬眼睛,微微一笑,吹灭了火。

“不认得我了?”她问。

“嗯。”他又哼了一声。

“你知道,妈妈和姨妈她们整天在改变我,她们给我做了许多新衣服,带我烫头发,教我化妆术,舅母成了我的跳舞老师……你知道,我现在的跳舞技术很好了!前天晚上的舞会,我几乎没有错过一个舞!前天不是和政大的,是一个台大的男孩子,他叫我作‘小茉莉花’。”

“嗯。”“人要学坏很容易,跳舞、约会,和男孩子打情骂俏,这些好像都是不学就会的事。”

“嗯。”江雁容沉默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问。

“还有什么话好说?”他喷出一大口烟。

江雁容默默的看著他,然后,她投进了他的怀抱,她的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脸紧贴在他的胸前。她啜泣著说:

“康南,啊,康南!”他抚摩她的头发,鼻为之酸。

“我竟然学不坏,”她哭著说:“我一直要自己学坏,我和他们玩,论他们吻我,跟他们到黑咖啡馆……可是,我仍然学不坏!只要我学坏了,我就可以忘记你,可是,我就是学不坏!”他捧起她的脸,吻她。他的小雁容,纯洁得像只小白鸽子似的雁容!无论她怎么妆扮,无论她怎么改变,她还是那个小小的、纯洁的小女孩!

“雁容,不要折磨你自己,你要等待。”他说。

“等待?等到你娶我的时候吗?告诉你,康南,这一天永远不会来的!”“你要有信心,是不是?”

“信心?对谁有信心?命运不会饶我们的,别骗我,康南,你也没有信心,是不?”是的,他也没有信心。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孩子不会属于他。可是,在经过这么久的痛苦、折磨、奋斗,和挣扎之后,他依然不能获得她,他不禁感到一阵不甘心。尤其,他不能想像她躺在别的男人怀里的情形,他觉得自己被嫉妒的火焰烧得发狂。这原不该是他这个度过中年之后的男人所有的感情,为什么这孩子竟能如此深的打进他心中?竟能盘踞在他心里使他浑身痉挛颤抖?

“康南,别骗我,我们谁都没有办法预卜一年后的情形,是不是?妈妈个性极强,她不会放我的,她甯可我死都不会让我落进你手中的!康南,我们毫无希望!”

“我不信,”康南挣扎的说:“等你满了二十岁,你母亲就没有办法支配你了,那时候,一切还是有希望!”

“好吧,康南,我们等著吧!怀著一个渺茫的希望,总比根本不怀希望好!”江雁容叹了口气,把头靠在康南的肩上。咖啡馆的唱机在播送著一曲柔美的小提琴独奏“梦幻曲”,江雁容幽幽的说:“梦幻曲,这就是我们的写照,从一开始,我们所有的就是梦幻!”他们又依偎了一会儿,江雁容说:

“五点钟以前,我要赶回去,以后,每隔三天,你到这里来等我一次,我会尽量想办法赶来看你!”

就这样,每隔几天,他们在这小咖啡馆里有一次小小的相会,有时候短得只有五分钟,但是,够了。这已经足以鼓起江雁容的生气,她又开始对未来有了憧憬和信心。她恢复了欢笑,活泼了,愉快了,浑身都散发著青春的气息。这引起了江太太的怀疑,但江雁容是机警的,她细心的安排了每次会面,竟使江太太无法捉住她。可是,世界上没有永久的秘密,这天,她才回到家里,江太太就厉声叫住了她:

“雁容!说出来,你每次和康南在什么地方见面?”

江雁容的心沉进了地底下,她嗫嚅的说:

“没有呀!”“没有!”江太太气冲冲的说:“你还说没有!胡先生看到你们在永康街口,你老实说出来吧,你们在哪里见面?”

江雁容低下头,默然不语。

“雁容,你怎么这样不要脸?”江太太气得浑身发抖。“你有点出息好不好?现在爸爸所有的朋友都知道江仰止有个女儿到男老师房里去投怀送抱!你给爸爸妈妈留点面子好不好?爸爸还要在这社会上做人,你知不知道?”

江雁容用牙齿咬住嘴唇,江太太的话一句一句的敲在她的心上,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好吧,既然你们失信于先,不要怪我的手段过份!”江太太怒气填膺的说了一句,转身走出了房间,江雁容惊恐的望著她的背影,感到一阵晕眩。

“风暴又来了!”她想,乏力的靠在窗上。“我真愿意死,人活著到底为了什么?”又过了三天,她冒险到咖啡馆去看康南,她要把江太太发现他们相会的事告诉他。在路口,康南拦住了她,他的脸色憔悴,匆匆的递了一个纸条给她,就转身走了。她打开纸条,上面潦草的写著:“容:你母亲已经在刑警总队告了我一状,说我有危害你

家庭,勾引未成年少女之种种恶行。一连三天,我都被

调去审讯,我那封求婚信以及以前给你的一封信,都被

照相下来作为引诱你的证据。虽然我问心无愧,但所行

所为,皆难分辩,命运如何,实难预卜!省中诸同仁都

侧目而视,谣言纷纭,难以安身,恐将被迫远行。我们

周围,遍布耳目,这张纸条看后,千万撕毁,以免后患。

雁容雁容,未料到一片痴情,只换得万人唾骂!世

界上能了解我们者有几人?雁容珍重,千万忍耐,我仍

盼你满二十岁的日子!南”

江雁容踉跄的回到家里,就倒在床上,用棉被蒙住了头。她感到一种被撕裂的痛楚,从胸口一直抽痛到指尖。她无法运用思想,也无法去判断面前的情况。她一直睡到吃晚饭,才起来随便吃了两口。江太太静静的看著她,她的苍白震撼了江太太,禁不住的,江太太说:

“怎么吃得那么少?”江雁容抬起眼睛来看了江太太一眼,江太太立即感到猛然被人抽了一鞭,仓促间竟无法回避。在江雁容这一眼里,她看出一种深切的仇恨和冷漠,这使她大大的震动,然后剩下的就是一份狼狈和刺伤的感情。她呆住了,十九年的母女,到现在她才明白彼此伤害有多深!可是,她的动机只是因为爱雁容。吃过了晚饭,江雁容呆呆的坐在台灯下面,随手翻著一本白香词谱,茫然的回忆著康南教她填词的情况。她喃喃的念著几个康南为她而填的句子:“尽管月移星换,不怕云飞雨断,无计不关情,唯把小名轻唤!……”感到心碎神驰,不知身之所在。在今天看到康南的纸条后,她明白,他们是再也不可能逃出江太太的手心,也是再不可能结合的了。忽然,剧烈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沉思,突然的干扰使她浑身掠过一阵痉挛。然后,她看到门外的吉普车和几个刑警人员。她站起身来,听到江仰止正在和刑警办交涉:窗外37/50

“不,我没想到你们要调我的女儿,我希望她不受盘询!”

“对不起,江教授,我们必须和江小姐谈谈,这是例行的手续,能不能请江小姐马上跟我们到刑警总队去一下?我们队长在等著。”江仰止无奈的回过身来,江雁容已走了出来,她用一对冷漠而无情的眼睛看了江仰止一眼说:

“爸爸,我做错了什么?你们做得太过份了!你们竟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刑警总队去受审!爸爸,我的罪名是什么?多么引人注目的桃色纠纷,有没有新闻记者采访?”

江仰止感到一丝狼狈,告到刑警总队原不是他的意思,他早知道这样做法是两败俱伤,可是,他没有办法阻止盛怒的江太太。望著江雁容挺著她小小的脊梁,昂著头,带著满脸受伤的倔强,跟著刑警人员跨上吉普车,他觉得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他们已伤害了雁容。回过头来,江太太正一脸惶惑的木立著,他们对望了一眼,江太太挣扎著说:

“我只是要救雁容,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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