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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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莲-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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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他实在忍耐不住,他满怀都是相思的苦;只有额仑娘满布沟壑的老脸笑成一朵花:“祁连山里硬得连刀都砍不动的冰疙瘩,一烤火就化了……你担心什么?”

额仑娘是个人精,她的话他多少有三分信。于是他心存侥幸,真的送了“达挈”给她,只是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她竟这么干脆就收下了!

在草原上,每一位青年想要迎娶心上人,都会从自己亲手猎来的毛皮里选出最好的一张送过去当信物,在婚礼那天晚上,便用这张“达挈”来包裹新娘——也是真巧,这一趟才离开大阴山不久,便叫他遇见了极其稀罕的白豹子;那也是因为长生天知道,千百年前从他身上割下去的那个女子,就要出现了,是吧?

扎格尔俯下身,在毛毡上膝行向前。他不着急唤醒她的羞涩,而是像代代相传的神圣仪式中规定的那样,捧起那张雪白的毛皮,在帐子里抖开,轻轻地、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徐徐下落的白色云朵中,寒芒一闪!巨大的死亡气味,扑面而来!

***

连长安蓄力已久,此时全无征兆蹂身疾扑,倒也生出雷霆威势,令人猝不及防。饶是扎格尔反应奇速,也只来得及在间不容发时向一旁滚倒,同时抬手去挡。

连长安这一刀委实饱含了长久的恨意和怒火,有如跗骨之蛆,死死追着他的要害不放——他滚倒,她便也随之滚倒,两只手紧紧攥住刀柄,膝盖顶着他的小腹,整个身子的重量统统压在了刀锋之上——可怜扎格尔一只手正巧卡在她身下,仅剩的另一只使尽全力,也不过险险将她的胳膊推开了一寸——霜刃的尖端终究贴着他的脖颈划了下去,重重钉在地上。

帐子里的空间本不大,连长安是气力耗尽再难凝聚,扎格尔则是劫后余生惊魂不定,两个人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竟僵在那里,各自呼呼喘气——只是姿势实在暧昧之极;就是寻常情侣肌肤相亲,都不见得有这般紧密。

这不过电石火光转瞬之间,扎格尔心头酸甜苦辣百味陈杂,早已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她要杀他?她怎认出他的?这是她设的局?谁派她来?他该……他该拿她怎么办?

他只觉得自己满腔滚烫的血迅速冷了下去,脑海里纷纷扬扬落了一场大雪;犹如一望无际的空旷的草原,四处一片白茫茫。

……黑暗之中,咫尺之内,她急促的呼吸喷在他脸上:“……你发誓,”她说,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你发誓马上滚出我的帐子!今天晚上的事情……就算……就算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扎格尔愣住。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汉话已学得不错了,他怎么……怎么忽然就听不懂了呢?

连长安见他毫无反应,心内一阵惶急。她自知体力有限,又先下手为强,短时间不落下风是可能的;可是只要他缓过劲来,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手,唯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她方才那一刀没有扎中,狂热泄去,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此时唯一的活路便是趁这最后的机会,逼他自己立誓——据她这几日的了解,胡人对誓约极为看重,这是她唯一的凭借了。莫说她已失了先机,再也杀不了他;就是可以,难道她真的要再次背负血债,独自亡命天涯不成?她能逃得过胡人的快马么?

“你……你说什么?那这‘达挈’你没有……”刀下人似乎动摇了,连声音都隐隐改变。

连长安努力咬出自己最冷酷最威严的声音:“你少说废话,快发誓!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欺负的!曾有个男人……曾有个男人就死在我床上,我亲手杀过这样的人!你难道也想尝试?”

沉默,良久沉默……保持着同样的别扭的姿势,连长安渐渐觉得手足酸软,愈来愈难以自持。她咬紧牙关拼命忍耐着,此刻纯粹是心理上的角逐,是精神中的斗法,她一定要忍耐到他坚持不住认输为止——刀锋及颈,她就不信他一点也不害怕!

忽然,黑暗里传来“嗤”的一声笑,话语绵绵,仿佛讲着戏谑的情话:“……好啊,那我就试试看吧。”

这一下轮到连长安呆若木鸡无话可说了。

扎格尔的声音再悠闲随意不过,轻飘飘笑道:“若我是个男人,在敌人刀下自然宁死不屈;若我不是男人,那说的话还有意义吗?誓言是舌头底下的金子,我是不会随便说出口的。你想好了就动手吧。”

连长安大睁妙目,怔怔问:“你真的……不怕死?”

扎格尔的嗓子甜如蜜糖,带着种黏黏的味道:“你是我认得的第一个在‘达挈’下头动刀子的女人,我怎么不怕?不过,你有刀,我也有;在床上输给女人,那还叫男人吗?”

他趁她愣,也不顾凶器就插在自己要害之侧,竟侧过头去,吻向她握刀的手。唇下肌肤柔滑,宛如上好的瓷器;他的话音也柔软的像是在瓷器上描着花——轻如耳语:“……我告诉你,好女子其实不用动刀子;男人有两柄刀,只要你降服了其中一柄,另一柄就任你驱使,绝对比你自己使得好——怎么样?你想不想试一试?”

刹那间,连长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猛然涌到了头顶,直气得胸口一阵闷痛,几欲昏厥。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谋算什么计较,张口骂道:“你无耻!”

扎格尔低沉透明的笑声在黑暗里漾开;有如泉眼上一瓣一瓣晶莹的涟漪。

***

——像是与他的笑声遥相呼应似的,极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马群的嘶鸣。连长安羞愤交极,自然充耳不闻,也不知从哪里来了力量,她一把拔出刀子,狠狠又向下扎。

扎格尔的铁掌在滟潋刀光间穿过,一晃便避开锋刃,狠狠切在她的腕子上,随即用力一扭……连长安只觉脉门附近酸麻剧痛,连骨头都要断开;她勉强握住刀柄,却再也使不出半分气力。

他劈手夺了她的刀;就势一滚,已将她掀倒在羊皮毡上。

一招之内,连长安便受制于人,顿时心丧若死。可是斯情斯景,眼见就连自戮、保住最后一分尊严亦是不能了——何况,她是决计不会求死的;她若想逃避那些背负,早就死了,还能等到现在?各式各样可怕的预感在她心头一闪而过,种种滋味不消言说。只是……奇怪的,等了许久许久,那天杀的蛮子竟然不再动作?只是牢牢箍住她的手,半压在她身上,仿佛入了神。

连长安不知道,马嘶声一响,扎格尔浑身上下立时紧绷。胡商们驻扎的营地位于绿林幽谷之内,作为榷场使用由来已久,极其隐秘。而带来的那群马,便正好圈在谷口附近。胡人生于马背、长于马背,马匹对他们来说,是再亲近不过的伙伴;这一路行来又是扎格尔负责照料马群,驱使它们翻山越岭,早就混得熟稔不过。各式各样的马鸣之声落进连长安耳里,根本辨不出异样;可是扎格尔不同,听到的瞬间他几乎像是给只铁锤狠狠砸了一记:毫无疑问,有外人闯进了山谷,大事不妙!

大惊之下,旖念顿消;他再也没心情和她玩打疼骂爱的游戏。此时此刻,唯有安危——她的安危,自己的安危,还有整队部族同胞的安危生死最为重要。

他果断制住她不安分的小爪子,凝神思索片刻,已然有了计较。

“……马上跟我走!”他对她说。气势不怒自威,坚如铁石,铿然作响。

连长安终于觉察出了异样,她张开口刚要说什么,扎格尔已然催促道:“快点!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说着,他将她从地上一把扯起身来;微一犹豫,三下两下又将那张雪豹皮折好,塞在她怀里。“相信我!跟我走!按我说的做!”

——相信?

心绪瞬间平静,怀里有个冰凉冰凉的声音幽幽在说:“真可惜……连长安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在别人手里;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二六】金兰断

周身劲装的斥候在马前单膝跪倒,高举双拳一拱手,大声报告:“启禀提督大人,叶洲狡猾异常,属下无能,让那逆贼……逃了……实在是谷中别有乾坤,且有大股人马在内安营扎寨。属下不敢打草惊蛇,特来讨大人示下。”

马上人头戴乌孙冠,腰佩弯刀,身着绣服,胸前绘着游鱼,闻言微微皱眉;他还未及说些什么,旁边副将打扮的军官已抢先开口道:“何提督,此处荒山野岭,怎会莫名其妙有这许多人在?定是天佑我朝,叫咱们找到‘白莲逆党’的巢穴了!”

——他刻意强调“白莲逆党”四个字;一边说着,一边挑衅似的用眼尾扫一扫自己的主官,心中满是愤愤不平之意:凭什么?他蒋兴禹在廷尉府苦熬了十二年资历,刀头舔血费了多少心机才熬到如今千户的位置;而这家伙乃白莲余孽出身,根本就是阶下囚徒,不过见机得快,早早降了,就被陛下重用青云直上,一下子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廷尉府的大提督。命运何其不公!

蒋千户这点小心思,马上人怎会不知?只不过他心里实在揣着天大的风云,可没那个闲工夫与井底之蛙争一日长短——没有错,此人正是不久前的“白莲三尉”之一,在紫极门宫墙上亲眼目睹连长安纵身一跃的何隐。

何提督上任第七日便接到线报,说是有了自己曾经袍泽兄弟的确切消息。朝廷给叶洲定的赏格早已超过千两,是实打实的“天字第一号”钦犯。起初他一直神出鬼没踪迹难寻,可最近不知怎的,经常于并州龙城、上党、西河等郡县频繁露面,似乎在沿路打听什么人。何隐真真大喜过望,立刻率部昼夜兼程马不停蹄从玉京赶了过来——叶洲的本事,他最清楚不过,如今正是危急存亡之秋,若能得到他的助力,己方的情势必定会改善许多。

廷尉就是廷尉,暗地里无数只眼睛盯着你,防不胜防。纵使叶洲再怎么行迹飘忽,十数日下来,终究还是给他们咬住了尾巴。好容易集合兵力追到此地,连何隐自己都动了上手,可谁知道,竟功亏一篑,竟没把人给留下!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上天还是不肯眷顾他么?

何隐不禁长叹一声,回头问道:“被叶……被那逆贼打伤的几个人可有好转?”

随队的医官磨磨蹭蹭上前,迟疑着回答:“大人,那……那逆贼掌上的毒着实厉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小的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好主意,只有等回去……回去翻了医书……”

何隐再叹一声,摆摆手让他退下。脑海里想起中毒之人周身皮肤尽皆暗紫的可怖模样——又是这种无名奇毒,和“他”中的一样。这毒究竟从何而来?难道真的是愚夫愚妇口中的“白莲诅咒”不成?连京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区区廷尉府的小医官又能有什么办法?

“……叶兄弟,”遥望着远方无尽的暗夜,他不禁喃喃自语,“你可知道真的出了‘大事’……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解释呢?”

***

……道道刀光宛如匹练,百日之前还亲如手足的两个人各持兵刃激斗在一处。他们师出同门,往日里早就切磋惯了;他们了解对方,几乎与了解自己没有分别。他们谁都不敢有丝毫的迟疑丝毫的失误,刀剑是不长眼的——这一边与那一边只隔着一道窄窄的刃;这一边与那一边却是“你死我活”。

“铛”的一声响,二人的兵刃击在一处,又迅速分开——和之前无数次交手一般,终究是不分胜负。叶洲眼中忽然显出一抹厉色,左手一拍一抹,自己的刀锋上便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殷色的血液顺着刀尖一滴一滴滑落。

“……别逼我杀你,”他沉声道,“速速带着你的狗滚开,‘提督大人’!”

何隐听到这“提督大人”四个字,心中已知不好。可此刻人多口杂,一时半会也分辩不清。他只得软语道:“叶兄弟……”

“谁是你兄弟!”叶洲猛地抬起头来,目眦尽裂,眼中泛血,“我的兄弟都死在紫极门下了,我的兄弟都死在你们廷尉府的大牢里——您高官厚禄,前程似锦,叶某人断乎不敢高攀!”

“叶兄弟,你有所不知,京城……京城有变,此刻……”

“我当然知道‘京城有变’!上千兄弟血流成河,我一天一天都梦到!”

“你听我解释……”

“无须解释!我只问你,何隐,你忘了你的誓言了么?我离开玉京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如今呢?你护卫的白莲死了,宗主,还有……还有副统领,他们统统都死了!你凭什么还活在世上?”

何隐知他怨怼极深,加之不明就里,方成今日的误会;故此一直忍气吞声努力辩解,只求自己的一退再退能换来他的平心静气。可泥人毕竟也有三分土性,听着这番话,他再也忍耐不住,反诘道:“我自有我的理由……反倒是你,qǐζǔü大变当前籍故遁走,落得轻松自在是不是?白莲遭难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若该死,你又凭什么活着?”

——他却不知,“大变当前籍故遁走”这八个字,正是叶洲一生所恨;也是他近来最大的疑窦与心结。他一语中的正巧戳在他死穴之上,可比打他一拳砍他一刀严重多了。

果不其然,叶洲不听则已,一听之下,脸色瞬间死灰,又猛地铁青。他本就对他生了罅隙,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转眼已无弥合的可能。

何隐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放低姿态,劝道:“总之你先跟我回去,我慢慢和你解释……”

孰料叶洲冷冷一笑,刀光如月,早削断半片衣袖,狠狠抛在地上——那衣袖上染着他掌心的紫血,空气中有股奇异的幽香。

“……废话少说,一起上吧!”他说。

——割袍断义,二十年交情就算我叶某人瞎了眼睛。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

“……大人……大人?咱们既然寻到了此处,怎能放着这些祸患不管?”

身旁的蒋千户兀自口沫横飞喋喋不休,打断了何提督的思绪。

何隐心中洞若烛照,廷尉府此番兴师动众精英尽出,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被叶洲凭借一双诡异的毒掌硬生生打出条血路逃进山里,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为了众人的前程着想,寻个锦囊妙计补救正是耽误之急。蒋兴禹这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照他的意思,是想把这山谷里驻着的人统统当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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