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香散舞衣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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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寻芳:香散舞衣凉-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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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并没有只言片语怪我,也没再提起我在恨毒中害得拓跋轲死不瞑目,苍白着脸颤着唇,他又道:“重华殿那个夜晚,是你的噩梦,也是我的噩梦。后来我一直想着,你明明喜欢着我,明明很想和我在一起,明明从不想伤害我,为什么会一次次拒绝我,一次次推开我,甚至不惜将我陷入大牢,不许人来救我。你是恨我,你恨我的无能,恨我无力保护你。你用你的权势,来向我宣告,我徒有一身文才武略,不过是个由人摆布的无用傀儡,要打就打,要杀就杀,要辱就辱,根本配不上你。”

我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可我根本没有折辱他的意思,我只是骄傲地不想显示我的无能,连自己的囚犯都看不住。

但我领着大队兵马前呼后拥倨傲盯着血泊中的他时,谁又能说,我没有几分故意炫耀的意思?



尤其,对于这个和我同样骄傲的少年……

拓跋顼继续道:“被囚七个月,我唯一想通的一件事,就是我必须拥有权势,拥有足够抗衡皇兄的权势,足够保护你的权势,以及,足够降伏你的权势。你从受尽娇宠的公主,一夜间沦为被人鱼肉的女俘,被亲人出卖,被爱人遗弃,被仇人糟蹋……这种落差,一般的女人绝对接受不了,而你全盘忍耐下来,性情大变已是意料中事。你不信任我,不信任爱情,甚至不信任亲情。你现在只信任你手中的权势。”

他的眼睛明亮得怪异,瞳仁的墨蓝和幽墨尽掩,亮得像磨了无数遍的冷锐刀锋,反射着雪亮而暴戾的寒光,让我看着不由地心头阵阵抽搐,竟想往后退。

但我到底稳住了身体,甚至用同样如霜雪般冷厉的目光对上他,深深呼吸着,平抑着心事被人看穿的激动,抬高了声音道:“是,我只信任权势!从那一年你眼睁睁看着我重华殿受辱,看着我当众因你受罚,我便没想过我们还能在一起!你只懂得屈服,一次又一次,向权势屈服!和你在一起,我又怎知你下一刻会不会又将我送了别人?你自己说,当日拓跋轲追杀我们时,你多少次转过将我送回去的念头?你自己说!”

“是,是,我只想着将你送回给他,就能够保全你,却从没想过你需不需要这种保全!”

深浓的雾气漫上瞳仁,连锋刃的光亮也看不到了,只有重重复重重的大雾,空茫,雪白,充满哀伤。

他失声叫道,“可我需要这种保全!我不敢想象你的死亡!我面对过,我害怕,我连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的梦!你可知道,当年你被赐毒酒,我用灵药硬是延下你的命来,逼着太医诊治,皇兄却过来下旨将你活埋时,看着你被人裹到草席里,我真的疯了。我刺伤了皇兄,然后在他跟前自尽,他这才放过了你……”

我屏住了呼吸,眼前脑中,竟是一片空白,连声音都空荡着,败叶般随秋风散落飘荡,“你……你说什么?我怎不知道?呵,你当时一定糊涂了吧?得罪了他,你还要不要你的江山了?”

其实,很想否认他的话,认定他在撒谎,可这时,我记起了拓跋轲临死时的话。

他说,以拓跋顼当时的能耐,再不必再舍了性命救我,再不必担心他将我活埋……

“江山?”拓跋顼此时却笑了起来,“你以为我当时还记得什么是江山么?我只知道将你每时每刻抱在怀中,一遍遍地唤着你的名字,喂着你药,只盼着你能醒来,哪怕醒来会恨我怨我,甚至打我杀我。后来你终于醒来了,却因着那毒素未尽失聪失明。我明知皇兄那里有可以根除毒素的灵药,也不敢去要。看着你将我当成唯一的依靠,不时地偎在我的怀中,摸一摸我的脸,我居然觉得我很幸福。”

他紧盯着我,眼中雾气聚敛,在扬唇而笑时,居然凝成一串,从那英秀的面庞直直滚落。

他笑着说道:“阿墨,你说,我们也算彼此喜欢了那么多年,为什么我回忆起来,除了最初相遇的那几天,就想不出一点快乐的时候呢?我明明很想你快快乐乐地生活着,哪怕就像当初一样,拿个弹弓四处捣蛋……哪怕你天天把我当成了靶子,天天将我打得头破血流,哪怕你再把我捆着,几天不给我东西吃,我都会觉得开心……可为什么我还是开心不了?为什么你也开心不了?”

我站都站不住,连连退了几步,靠上一树红枫。

满眼嫣红乱晃,分不清是离人眼中泪,还是心头相思血。

··拓跋顼已经靠了过来,急急地用袖子拭着我的脸,哽咽道:“阿墨,阿墨,别哭,别哭!我知道不怪你,从头至尾,都不能怪你,只能怪我!我自负聪明,竟连自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让她受尽委屈,受尽屈辱!阿墨,我的错!”懒

他擦不干我的泪,同样擦不干自己的泪。

我软着身子沿着枫树枝干滑坐在地时,他也无力地跪坐了身,忽然张臂抱紧了我,痛哭失声:“阿墨,你饶了我,也饶了你自己吧!你要权势也罢,要江山也罢,要保全萧宝溶也罢,我什么都依你,我什么都不多想,我只要和你安安静静地过着……找一处小小的竹林,你跳舞,我吹箫,到你的头发白了,到我的头发白了……”

倚着他的胸膛,我哭得气哽声塞,惨然道:“阿顼,晚了,晚了!我已经是萧宝溶的女人,我已经是南朝的安平长公主,我没得选择,没得选择了……”

或许,我们早就没得选择了。

最美好的相遇,只是一场最离谱的天意弄人。

“你可以选择我,你可以……”拓跋顼的泪水滴到我的面庞,连脸庞也靠了过来,与我厮磨着,忽然便吻住我的唇。虫

我低低地呻吟一声,本就虚软无力的身体登时落入他的臂膀间,依旧如昔年那般轻易,被轻轻笼住,却半分无法动弹,只是由着他霸道地侵入,纠缠,用力地恨不能将我整个人吞噬,融入他的骨血中,深深浅浅。

想起不远处就有守卫和侍女相随,此时交颈拥吻的模样必定落入他们眼目,惹来许多是非,我忙伸出手臂,要将他结实的身躯推开。

可他觉出我的挣扎,痛楚地呜咽着将我捉得更紧。

努力想别开脸时,忽觉一团温热的液体滴落脸上,迅速与我面颊上给秋风吹得冷涩的泪水相溶,一起滑入两人唇边。

咸,苦,涩不可言。

于是,愈发地压抑不住,竟是哆嗦着泪如雨下,由着他缠绵拥抱,紧得几乎要把我整个身揉碎在怀中。

应是最后一次放纵了罢?

从最初到最后,我们所有的相处相爱相拥相偎从来都是那么短暂。

只有相思,一向长久,长久得我已经感觉不出,那到底是不是相思,我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

也许有吧?

一次次在心灰意冷中和他分开,又一次次在他的锲而不舍中死灰复燃。

我们的爱情,是从来都没来得及绽放的烟花,硬生生被鲜血和泪水浇熄,于无声中湮灭,甚至不敢怀有绚烂的梦想。

许久,他终于将我放开时,神色已经平静许多,只有一双瞳仁依然蒙着浓雾般看不清楚,却能看得到瞳仁深处的那抹温柔和不舍,幽幽地萦了出来。

我正以很不雅观的姿势,坐在他的腿上,半依在他的怀中,清晰地感受他身体透出的暖意和很不规则的心跳。

抬眼看周围时,守卫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见了,只有小落和小惜背着我们远远站在坡下,不时焦急地抬头望我们一眼。

我和一个男子这等暧昧不清,她们大约也知不妥,却不好阻止,才悄悄调开守卫,默默在坡下守候的吧?

正不安地想着,她们很可能将这事告知萧宝溶时,拓跋顼忽然唤我。

抬起头,只见拓跋顼提了一块晶明温润的宝玉,轻声道:“这个送给你。恨我时直接到邺都来找我,打我骂我都成,不要再砸坏了它,更不要砸伤自己的手指。”

他并不由我分说,便已拿着这块点缀着七彩缨络的羊脂白玉,绕过我的长发,为我挂到脖颈。

低头看时,玉上一只猛鹰张翼眦目,利爪锋喙,猛厉威凛,似欲择人而击,正是和当日被我在重华殿砸掉的玉佩一模一样,连缨络编织的花纹都和原来很是相似,甚至加入了和缨络同色的七彩荧石,一粒粒不过比米珠略大,更显得玉佩质地温润,七色缨络流光溢彩,再不知费了多少的心思才能仿造出来。

玉碎再难全。

可他到底抱着花好月圆的念想,才会先设法用黄金海棠连缀碎玉,现在又令巧夺天工的妙手重新雕了一模一样的玉来。

我忽然没了推却的勇气,更没有如以往那般,将它随手丢弃,或狠心砸碎。

大约我盘弄着那块玉不说话的犹豫再次让拓跋顼有了希望,他又低低劝我:“阿墨,和我在一起吧!我什么都依你,什么都听你的话,还不行么?”

我黯然一笑,手掌轻轻抚了抚那正蕴育着生命的小腹,慢慢说道:“阿顼,你手握天下大半江山,完全可以找到比我好千倍百倍的女子。而我……已离不开南朝,离不开萧宝溶。”

拓跋顼眼底闪过很尖锐的光芒,却迅速闭了眼,不让人看清他的尖锐,只是言语之间,已含了三分悲愤,“你还是只要你的权势么?哪怕我答应什么依你,你还是选择你的权势和你的三哥么?哪怕……你最喜欢的男子根本不是萧宝溶?”

··我拉开了他之间的距离,倚坐在枫树脚下,凄涩一笑,“是不是最喜欢的,没什么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亲人守在身边了。”

“那么,是不是说,如果你没有了可以依赖的亲人,可以依赖的权势,你便会回到我身旁?”懒

语调中的激烈和伤恨让我吃了一惊,我忙一甩头,努力平淡着情绪道:“阿顼,你最好别想着伤害我三哥。如果你想攻伐南朝,我也会陈兵应战。”

“他……他和你既非同父,也非同母,是你哪门子的三哥啊!”拓跋顼再度睁开眼时,眼底终于不见了那抹尖锐,“而我对南朝也不感兴趣。如果说我真的有意一统天下,那么,我收揽天下的唯一原因,必定是因为天下有你。”

又是类似誓言的宣告。

我疲倦地笑了笑,轻声道:“我累了。”

拓跋顼隐约腾起的愤怒顿时消失,垂了幽深的眸默默向我凝望,许久才很轻很柔软地问道:“阿墨,可以再跳一次《倦寻芳》给我看么?让我再看一次你的舞,我便安安心心地离去。”

天气日渐寒冷,我又身体不适,穿着厚厚的衣袍,相偎相拥了那么久,鬓发更是散乱不堪,其实已不是跳舞的时机。虫

可他的意思,显然已经不想和我争什么城池,做什么和谈了。

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日。

或许,今日已是最后一次放纵,甚至最后一次相见?

以《倦寻芳》始,不如便以《倦寻芳》结罢!

解了披风,弃于地上,我步步走向前方平整处,在箫声渐起中扬袖而舞。

不是翩然如仙的水碧色纱衣,而是粉白点染朱砂梅的织锦长衣。

其实并不适合跳舞,拂动处的袍角衣袂,不再柳摇花笑清逸如歌。长袖翩舞处,朵朵朱砂梅划破苍白的秋空,拖过道道红痕,点点血泪。

宽袖铺展,风动影乱,摇落丹枫堪嗟。片片红叶,正与朱砂梅虚实相应,怆然悲旋。

轻旋慢舞,然后奔肆腾挪,将百褶长裙绽成了雪色牡丹,怒绽于秋风凛冽中,像对曾经美好的悲伤祭悼。

阅尽沧桑,竹林中无邪的轻笑,依旧是心间忘不了拂不去的一点朱砂。

可惜终究还是消逝而去,一去不返。

春去春不回,无处避秋意。鸳盟早成空,年华更轻误!

倦寻芳,倦寻芳呵,不是无心寻芳,而是无处寻芳。良辰美景不再,欲寻芳华成空。

泪水盈然中,但见落日昏鸦,西风归雁,谁怜前方崎岖,路途多难?

最后一个舞步黯然踏下时,箫声也完美地奏完最后一个音符。

余韵袅袅中,我听到拓跋顼轻轻道:“我不逼你,但我不放弃。我等着你自己走回我身边。”

拭尽泪水向他望去时,他已一身萧索,缓缓向坡下走去。

栗色长发扬起,不见往日昂扬骄纵,在风中缭乱如纠结着的谁的心事。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秋风正萧飒。

拓跋顼下坡后便悄然离去,甚至不曾和我道一声别。

本该是次日进行的和谈,因为当晚魏帝拓跋顼带了五千兵马撤离无疾而终。

但没有书面约定的承诺,似乎比一纸虚文更来得更为实际。

拓跋顼不只撤出了长定,还将这几个月攻下的定东诸城池尽数留下,退至了原来魏军所占地域。

待我启程回江南时,又有将领来报,魏军撤出了定水以西、青州以南的大片地域,连兵家重镇广陵都已无人防守,被齐军不费一兵一卒轻易取回。

拓跋顼,他这是用实际行动来告诉我,他要的,并不是天下。

他煞费苦心地和南朝开战,逼出我来和谈,竟真的只是……要我和见上一面!

我不得不承认,即便这几年来千遍万遍劝服自己,说我可以放弃他,可以忘记他,但真正再见到他时,我还是不由地再次心动,再次心痛,再次泪落潸潸。

何况,这七天相处,无声无息地浸润在他并不掩饰的爱恋和惆怅中,叫我怎能不心情激荡?

他说我是他的孽,可他又何尝不是我的孽?

从我十六岁那年春天开始,就日日夜夜缠着我的孽!

他送我的猛禽玉佩,我到底没勇气再让小落砸碎或扔掉,甚至一直挂在了脖中,依旧贴在最靠心口的地方。玉质温润,连小小的荧石都蕴着静默的暖意,触着肌肤时极舒适。那七彩丝线编成的缨络,不知用什么香料熏过,总是散着淡淡的清香,薄荷一般微觉凉辛的清香,像极了回首往事时的满心悲凉,满心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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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上旬渡江南返时,连江南都已是落木萧萧,白草遍野了。

我在黄昏时候回到了宁都,分明事先通知过萧宝溶,但直到我来到皇宫,都不曾看到任何他派出迎接我的人。

询问皇上在何处时,却说在颐怀堂,“皇上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惊扰。”

··萧宝溶远比我更懂得收伏驾驭人心,我身畔的人又有很多是原来在惠王府当差的,想来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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