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爷话，矜儿小姐，很像静婉小姐。”李管家声音有些哽咽。
“是啊，若是婉儿还在，该有多好。”秦文安深深叹一口气，神色哀伤，“当年，真的是我错了啊。”
“老爷，静婉小姐那么孝顺，不会怪您的。矜儿小姐随‘秦’姓，不正是说明静婉小姐心里一直记挂着秦家么？”李管家宽慰着秦文安。
“是啊，婉儿那个孩子从来都是最孝顺的，却也是最爱淘气的，当年她十岁那会，将他二哥的窗户用黑纸偷偷糊上，害得明河睡到日上三竿，连府衙都去迟了，呵呵……”秦文安想起爱女，脸上是少有的温柔慈和。
“静婉小姐那个时候，时常捉弄我们，还喜（…提供下载）欢偷偷溜到街上玩，不过性子最是和善。”李管家嘴角也挂起一丝笑。
“嗯，矜儿孝顺像她娘，不过性子倒是比她娘更利落些，爱怨分明。” 秦文安笑笑，又问李管家，“矜儿那处院落可收拾好了？”
“是静婉小姐的旧居，一切都是小姐在时的模样。”李管家说道。
“嗯，再多派几个精灵些的丫头过去，照顾好矜儿。另外，矜儿旅途劳顿，就先不去她叔伯那里请安，你去知会一声，今日的接风宴就我和矜儿单用，他们不必伺候了。”秦文安吩咐李管家。
秦文安三个儿子中，大儿子秦明海和小儿子秦明湖均在扬州府衙任职，为了照顾好老爷子，都未另行购买宅子，均住在秦家老宅里，不过，都是老宅独立的院落。
今日秦家人均知矜尘到来，因为理解老爷子想单独见见外孙女的心思，也都未过来见矜尘，只是各自备了厚礼提前放在矜尘的院中。
是以当李管家一一传话时，秦明海和秦明湖均嘱咐好好照顾两人，又吩咐女眷备了几样新鲜的扬州时蔬送过去。
晚宴和乐，矜尘陪在外祖父身边，祖孙俩也没有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边吃边聊。
矜尘听外祖父讲起娘亲儿时的乐事，看他一脸慈祥，慢慢觉得，这个外祖父，虽然当年有些无情，可毕竟，还是挂念着娘亲，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歉疚。
如今，他也后悔了，只是，事情再无回旋的余地。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宠爱自己，弥补自己，从自己身上，去寻找他疼爱的女儿的影子。
矜尘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完全就释然了，原来，血脉亲缘是你无论如何都割裂不开的，即便曾有刻骨铭心的伤痛，一旦原谅，竟再生不出一丝的怨恨。
三十六 天外流云
九月的扬州，风淡日雅，山明水秀，没有京都金陵的繁华喧闹，却多了一份恬淡安宁。
瘦西湖畔，一身水云色苏锦长裙，外罩一件浅蓝貂绒披风的矜尘，靠在一座临水小亭的栏杆上，眺望着“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的瘦西湖，早就听闻这瘦西湖至美，如今看来，果然是风姿清秀，风光旖旎。那窈窕弯曲的一湖碧水，敛尽天下清瘦神韵。
此时，湖风微凉，湖水清澈，湖面上游玩的画舫中不时飘来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伴着一丝丝的欢笑。
“姑娘，那边可以租画舫，莫如我们也坐上去瞧瞧？”紫云从瘦西湖的一侧奔来，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的画舫云集的湖畔的问矜尘。
“泛舟瘦西湖，倒是不错的主意。”矜尘看看远处几艘飘在湖面上的船舫，回眸对紫云淡淡一笑，又问侍立身边的紫风和碧荷，“你们觉得呢？”
“姑娘若是喜（…提供下载）欢，咱们就租一条画舫沿着瘦西湖畅游一圈。”紫风一笑。
“好啊，碧荷，你和紫云去瞧瞧。”矜尘想着若是从湖里看这瘦西湖，必定别有一番风韵，回去也好说与沐涵听。
“好。”碧荷微微一笑，和兴奋的紫云一起去了湖畔。矜尘则转身，继续欣赏湖光山色。
“姑娘，咱们过去吧，紫云和碧荷安排好了。”半盏茶的功夫，紫风说道。
“走吧。”矜尘抬手将鬓发边的轻纱戴上，只露一双清眸，而后，扶了紫风的手向画舫走去。
“姑娘，怎么样？”登上画舫，紫云笑嘻嘻地问。
矜尘但见这座画舫只有一层，结构精巧，小轩窗均是暖色的轻烟纱，雕梁画栋均是红色，一应桌椅雕工精细，边摘下面上的轻纱，边微微点头，“还不错，虽不及咱们乘过的‘长空流月’华丽，却也别具一格。”
紫风将矜尘送到靠窗的软椅上坐下，而后，推开轩窗，一股清凉的胡风扑面而来，不由深吸一口气。
“姑娘喝杯茶歇歇，船家马上就开船。”碧荷端起新泡的花茶，倒一杯送到矜尘手里。
“你们三个也坐，咱们今儿出来游玩，不必拘束自己。”矜尘接过茶轻轻抿一口，笑着招呼三个丫头。
“就是啦，紫风姐姐、碧荷姐姐，你们快来看啊，水中好多鱼啊。”紫云趴在临水的轩窗向湖中看，边看边笑。
矜尘亦看向湖中，果然，离船不远处，有很多各色的鱼儿悠然在水中翻腾畅游，激起圈圈涟漪。
“姑娘，仔细风吹多了头痛。”碧荷守在矜尘身边，见矜尘微合上清眸享受湖风，不由提醒。
“无妨，这风温润，吹一吹清爽许多。”矜尘睁开如水清眸，浅浅一笑。
“姑娘还是少吹为妙，若是您不舒服了，主子还不得劈了我们！您就当体谅我们啦。”紫云将头从船外收回来，可爱地冲矜尘吐吐舌头。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紫风将画舫前前后后走了一遍，一进来就看到紫云那副调皮模样，轻笑着敲敲小丫头的头。
“哎呀，紫风姐姐，人家本来就很笨啦，您下次换个地方敲。”紫云揉揉小脑袋，嘴里抱怨。
“呵呵，小云儿，你真的是傻得可爱。”矜尘忍不住大笑。换了别人肯定会说不让敲了，这丫头实诚，还让人换个地方敲。
紫风和碧荷也不由抿嘴笑起来，紫云睁大可爱的圆眸看着矜尘，一脸不满，“姑娘，您这是夸紫云还是贬紫云啊，紫云可不笨！”
“嗯嗯，小云儿不笨、不笨。”被紫云无辜的大眼睛瞪着，矜尘但觉自己有戏弄小孩的罪恶，慌忙认真地点点头，加大肯定程度。
“就是嘛，我怎么会笨呢，是不是碧荷姐姐。”紫云得意地晃晃小脑袋。
“是啊，你不笨。”碧荷轻笑一声。紫风则无语地看向船外。
一时，主仆四人的笑闹声，伴着船家的摇橹声，在瘦西湖上慢慢散开。
忽然，一道极其悠扬的笛声从湖面上的丝竹管弦之声中升起，压下所有的乐声，顺着瘦西湖面飘来。
矜尘一愣，凝神细听，随着笛声的起落跌宕，矜尘的秀眉微微凝起，而后，忽然起身，走到画舫中一架并不名贵的古琴边，抬起素手，轻拨琴弦。
笛声婉转上扬，忽而，一阵清透的琴音紧随其后，袅袅升起，在笛声悠然滑落时，琴音轻柔一转，与笛声相和，而后，一琴一笛，宛若相伴而生，琴音柔美，笛声清澈，琴音妩媚，笛声清雅，琴音起伏，笛声轻晃，相随相合，直到琴音渐渐不闻，笛声悄悄散去，唯有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不知那栋画舫中，传来一声喝彩，“好”，一时之间，瘦西湖上纷纷传来赞美之声，更有人从画舫中出来，欲寻那琴笛合奏之人。
矜尘按住琴弦，看向方才出去的紫风，轻声问，“紫风可知吹笛之人是谁？”为何，这一曲笛声与娘亲曾教给自己的一首曲子完全一样呢？
“姑娘，笛声是从湖中心的一艘两层大画舫中传来的。”紫风说道。
“姑娘可认得那吹笛之人？为何你们会同一首曲子呢？”紫云一脸不解。
矜尘摇摇头，“不认得，可这曲子我倒是极熟悉的。”
“姑娘，有一艘画舫冲咱们这边来了。”碧荷站在轩窗边，忽然喊道。
紫风神色一紧，一个飞身掠出船舱，抬眸看去，果然，是那大画舫。
“紫云，守住姑娘，碧荷，关窗！”紫风冷冷立在船头，淡声吩咐。
矜尘神色平静，对护在身边全身绷紧的紫云淡淡一笑，“小云儿，没事。”
“姑娘，莫不如您进里间躲躲？”碧荷飞快关上窗，退到矜尘身边。
矜尘浅浅一笑，端起桌上花茶浅饮一口，“无妨，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这瘦西湖上，他们不会如何的，你们多虑了。”
不多时，就听一个女子柔和动听的声音传来，“姑娘您好，敢问方才的琴声可出自贵处？”
“不错。不知姑娘有何贵干？”紫风淡漠地声音，带着一丝疏离。
“多有冒犯，我家小姐对那与她琴笛合奏之人甚是敬慕，不知贵主可愿意相见一叙？”
“请稍候。”紫风话音一落，走进船内，一双乌眸看着矜尘，等她定夺。
“姑娘，莫要去了。”紫云和碧荷异口同声。
“音为心声，能吹奏出如此清音之人，必定不会是什么奸邪之辈，会会无妨。”矜尘轻轻起身，清眸看向紫风，“紫风，你觉得呢？”紫风既然是银月宫紫风阁阁主，江湖经验肯定不会少。
“姑娘，紫风陪你去。”紫风微微点头。
“好。紫云碧荷你们两个就留在这里，我和紫风去去就回。”矜尘直觉很想见这个吹笛之人，何况还是个女子，更没什么可避讳的了。
“姑娘，你们小心啊。”碧荷上前给矜尘将轻纱戴上。
“放心，姑娘有我。”紫风扶住矜尘向船外走去。
对面画舫候着的丫环见紫风扶着一位身姿婉约的女子出来，心思灵巧，俯身行礼，笑道，“这位必定是方才抚琴的小姐吧，素儿有礼了。”
“无须多礼。紫风，带我过去。”矜尘对素儿微微颔首，而后向紫风说道。
“姑娘，紫风失礼了。”紫风说完，将矜尘横抱起来，右脚在船上一点，轻轻掠过水面上了大画舫，身姿飘然，宛若一只优雅的白鹤。
“这位姑娘好俊的功夫！”素儿先对矜尘行礼，而后用赞赏的目光看向紫风。
“多谢。”紫风乌眸淡然，只是轻轻道一声谢。
“小姐，请随我来。”素儿毫不在意紫风的态度，对矜尘一笑，前面带路。
进得船舱，但见一身着翠衣，容色温婉的丫环迎上来，对矜尘矮身行礼，“小姐请坐，我家小姐马上就下来，请稍候。”
矜尘点点头，道，“不必客气。”微微端量一番，在客位的椅子上坐下，素儿立即奉了茶上来。
不多时，一位身姿轻盈，容色秀丽，神采飞扬的白衣女子从二楼下来，轻唇未语笑意先到，上前对矜尘执平辈见面礼，“累贵客久候，是奴家的不是了。”嗓音柔和，有种地道的江南韵味。
“姑娘言重了。”矜尘起身回礼，心里暗疑，为何竟觉得这个女子好面熟？
“敢问姑娘芳名？”白衣女子坐到主位上，笑问矜尘。
“敝姓秦，名唤子矜，不知姑娘如何称呼？”矜尘亦笑语。
“奴家姓柳，单名一个絮字。”柳絮一笑，一双秋水眼眸打量矜尘若隐若现的清颜，“不知秦姑娘芳龄何许？”
“子矜今年一十六岁。”矜尘回到。
“奴家虚长秦姑娘两岁，姑娘若不嫌弃，咱们姐妹相称如何？”柳絮倒是很直爽。
“多谢姐姐抬爱，子矜求之不得。”矜尘起身，复对柳絮矮身一拜。
“妹妹客气。”柳絮身形陡移，在矜尘施礼前将她其扶住，一笑，“不知姐姐能否一睹妹妹芳容？”
矜尘水眸含笑，抬手摘下面纱，“子矜故弄玄虚，让姐姐笑话了。”
柳絮拉住矜尘的手，细细端量一会，而后叹道，“难怪妹妹要以轻纱遮面，如此容貌，莫说是男子，便是姐姐这样的女子也倾心了。”
“姐姐说笑了。”矜尘面上染红，低语轻嗔，“姐姐更是天生丽质，又何苦来打趣妹妹！”
“呵呵，不知妹妹可许了人家？”柳絮拉着矜尘坐到一边舒服的软榻上，笑看着矜尘问道。
“还，还没。”矜尘从未料到有人问得如此直接，低下头小声说道。
“妹妹莫怪，姐姐一见你就喜（…提供下载）欢的不得了，所以有些冒昧了。”柳絮见矜尘有些害羞，才蓦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赶紧把那句“不如许给我家哥哥”的话收了回去。
“这原也没什么的。”矜尘抬头笑看着柳絮，“姐姐可是这扬州城人？”
“嗯。”柳絮点点头，看着矜尘，“听妹妹口音，是京城人氏？”
“算是。”矜尘思量一会，来这个时空快一年了，几乎都是在金陵，也算京城人了。
“妹妹此来扬州探亲还是久住？”柳絮又问。
“探亲。”虽然很想陪外祖父多住一段日子，不过，沐涵肯定会生气，哎。
“那妹妹可是很快就要回去了？”柳絮一听，柔和的语气中有些遗憾。
“是啊，不过姐姐，子矜这几日还都在扬州。”矜尘浅浅一笑。
柳絮一听，回头对翠衣丫头唤道，“雅儿，你和素儿去楼上把我的古琴和玉笛取下来，我要好好和妹妹切磋一下。”
“是。”两个丫头上楼去。柳絮回头笑问矜尘，“姐姐很好奇，妹妹是如何会那一曲《天外流云》的？”
“《天外流云》？姐姐说的可是你我合奏的那一曲？”矜尘清眸含疑，见柳絮有些微微惊讶地点头，才恍然，“原来叫《天外流云》，果然很合曲韵。”
“妹妹不知？”柳絮一愣。
“不知，这曲子原是家母所传。”矜尘淡淡一笑。
“妹妹的娘亲？”柳絮眸中一丝暗疑疏忽而过，矜尘却敏感地扑捉到了，一时未说话。
“不妨告诉妹妹，这首《天外流云》原是姐姐祖上传下来的笛曲，只是不知妹妹的娘亲是如何得到的？”柳絮那双秋水乌眸荡开一丝笑。
“子矜不知，请姐姐勿怪。”矜尘摇头，心里暗暗生疑。
“无碍的，说不定这也是你我的姐妹缘分，古语云，‘人生何处不相逢’，今日能与妹妹在这瘦西湖上相逢，也是人生快事，来，妹妹，我们再琴笛合奏一曲如何？”柳絮起身走到素儿身边，捧起一架名贵古琴，“妹妹，这张‘鸣凤’虽配不上妹妹琴艺，却还请妹妹一试。”
“姐姐又取笑子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