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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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 第2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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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他连连磕头,泪流满面。

皇帝也动容了,感叹一声:“起来吧,你一家也是有功劳的,朕不怪你驾前失仪之罪。”

嘉靖感叹:“好个孙淡,居然能写出这般有血性的文字,快哉!”

黄锦还在嘟囔:“陛下,孙淡的诗词自然是好的,可他在考场如此乱来,却是丢了陛下的脸面,还请陛下治罪。”

第三百五十六章 恰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四)

且说赵鉴、孙应奎等三人刚走到孙淡的考舍前,就看到前面的过道上站了许多考官,都一脸地兴奋,有的人甚至提笔抄录孙淡题在墙壁上的诗文,惟恐漏掉一个字。

考场自有记录,也不敢说话,否则,看眼前这群考官面上亢奋的神情,只怕早已惊叫出声了。

一见这么多人围在这里,赵尚书心中就有些不快,微微咳嗽了一声。

众考官猛然后回首,忙同时拱手,小声道:“见过赵大人。”他们心中也是懊丧,赵尚书突然光临,只怕没办法在围观下去了。

可孙淡的诗词实在精妙,错过了,也实在可惜。

因此,虽然心中有些畏惧,却没有人挪步离开。

好在赵尚书好象没有赶大家走的迹象,反三步并做两步奔至孙淡的考舍跟前,运足目力看了进去。

这才让所有的考官和同考官松了一口气。

赵鉴以前也没见过孙淡,不知道此人长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性子,就连他的文字也没读过几篇。他为高权重,自重身份,又是一个道德君子,除了圣人之言一概不读。因此,以前只读过孙淡所做的寥寥几篇八股文章,倒不觉得有何出奇之处。可世间都在传孙淡是一个不世出的才子,才高八斗,乃是解学士之后大明朝文坛的又一奇葩。

对于所谓的名士才子,赵大人一向都不感冒,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沽名钓誉的狂悖之徒,不是国家所需要的人才。

所以,刚才虽然为孙淡的诗词所动,也极为喜欢孙静远的文字,急于过来一睹究竟,可内心只孙淡这个人还是有成见的。

此刻,赵鉴抬头看过去,却见屋中站着一个青衣儒生,长身玉立,面容恬淡。虽长相普通,却自有一股沉稳淡定的气度。

赵鉴一看,心中就有些喜欢。国家取士,虽然对官员相貌有所要求,可他偏偏喜欢那种五官普通,长相淳朴之人,眼前这个孙淡虽然模样平凡,却有一种逼人而来的气势。

他提着笔不紧不慢地在墙壁上写着,因为字小,而赵大人年纪也大,竟看不真切。

不知怎么的,听了孙淡刚才的两句词之后,赵鉴对孙淡的作品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期待。见没办法看清楚墙壁上的字迹,心中已经急了。他努力地瞪大眼睛,长长的脖子伸了出去。

大概是看出赵尚书的窘迫,孙应奎低声地念道:“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这是刚才那个木姓官员念的那句。文字虽然普通,却极为凝练,将一个隆冬时节的湘江景色写活写尽了。

接着,孙应奎又继续念道:“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这是这首词的上阕,一副苍莽古朴沉雄之风已跃然纸上。

所有人的人都看出了其中的不凡,一阵沉默。

只赵尚书喃喃低语:“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谁主沉浮……”

然后是下阕,孙淡写一句,孙应奎低声念一句,念到后来,孙应奎的声音颤抖起来,胸膛不住起伏,险些说不囫囵:“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静,异常的寂静。

十多个考官失魂落魄地立在孙淡考舍前良久,片刻之后,众人也顾不得考场的规矩,皆小声地赞叹起来。

已有那木姓官员摩挲着双掌叹道:“恰同学年少,风华正茂;书生意气啊,书生意气。当年我辈在读书时,谁不以天下为己任。立志佐名君,安天下。可叹宦海沉浮十多载,看惯了政见之争,那一颗热切的心已然冷了。悲夫,悲夫!”

回忆起当年的寒窗岁月,众考官都是一阵唏嘘。

“不然,这一句虽好,却不如后面的‘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赵尚书突然小声地笑了起来,环顾众人:“诸君曾记否往日所立下的宏愿。尔等正青春年少,正是为国家出力之时,又缘何伤春悲秋,君子不为也。勉之,勉之!”

孙淡题完这一首词,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三点模样,离第一场交卷也没多少时间。

他心中很满意,看来这个法子不错,很容易打发掉多余的时间。

被外面那么多人围观,他也早已经知悉,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此刻,就要到交卷时分,他也没多余时间再些,其他诗文,等下一场交卷之后再说吧。

看外面那群人的模样,估计是这一科的考官。

孙淡放下笔,朝外面拱了拱手。

如果孙淡真中了进士,论起辈分来,他应该是考官们的门生。

也就是说,赵尚书应该是他孙某人的座师了。

见孙淡行礼,一众考官被孙淡的文字所惑,早就激动得不能自拔,同时朝考舍中深深一揖。回完礼之后,众人才知道不妥当,那里有考官反过来拜学生的道理?

倒是赵尚书还稳得住,他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狂喜:如此佳句,如此佳人,竟然是我赵鉴的门生,上天待我真是不薄,与有荣焉,与有荣焉!

他现在是越看孙淡越顺眼,含笑着伸手虚虚一扶,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众考官这才散去。

风大起来,吹得考场里呼呼着响,没有人说话。

等进了大堂,那孙应奎猛地走到案前,提起裁指刀在水洗上使劲地打着拍子,唱道: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怪就怪在孙应奎的嗓音虽然难听,可由他唱来,却别有一番激扬味道,和着外面鼓荡的风声,如一记记巨浪朝人扑来,直欲没顶。

“扑!”一声,水洗破了。

恰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涌而泻的洗笔水流了一桌。

众人还沉浸在这词的意境之中,久久不能清醒。那孙应奎已满面是泪。

外面的春风更响。

良久,赵尚书才道:“第一场结束了,收卷子。”

第三百五十七章 第二场开始

坤宁宫中,黄锦还在嘟囔:“陛下,孙淡的诗词自然是好的,可他在考场如此乱来,却是丢了陛下的脸面,还请陛下治罪。”

他还是有些不甘心,自然不肯让孙淡就此轻易过关。

黄锦是一个眼睛里不揉沙子之人,心胸也是有名的狭窄,加上暗恨孙淡以前一直与自己作对,抓住一个机会就咬着不松口。

黄锦这么一说,急坏了旁边的陈皇后,若依她以前的脾气,只怕立即会跳起来大声反驳黄锦。实际上,她此刻也气的牙关紧咬,目光中全是怒火,直欲将黄锦一口咬得稀烂。

孙淡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凭借着孙先生的智慧,陈皇后最近一段时间顺风顺水,总算挽回了皇帝渐行渐远的心,稳固了自己的皇后位置。局面开始朝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形式一片大好。

可若黄锦借这个机会扳倒孙淡,以前的大好形势也将丧失殆尽。

正在爆发的一瞬间,陈皇后突然想起孙淡同她说过的话:“我们这个万岁爷表明上看起来好象成日修仙,不理俗事,其实心中跟明镜一样,世间的大小事都装在他的心中。偏偏他的记性还非常好,事无巨细都会记你一辈子。而且,他性格刚强,有主见,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指手画脚,有的时候顺着他,可能要好一些。”

陈皇后心道:对于孙淡,皇帝肯定有他的看法,也容不了别人多说。可这事我若不开口,若黄锦坏掉了孙淡如何是好。

不过,在电光石火中,陈皇后心中一亮,刚才皇帝把戏班子叫来唱孙淡在考场里写的诗词,岂不摆明了默许孙淡的所作所为吗,本宫关心则乱,却没想到这一点。

可是,出乎陈皇后的意料,皇帝却转头微笑着问陈皇后:“皇后,你怎么看?”

他着一问,黄锦也紧张起来,生怕陈皇后出面为孙淡求情,一双眼睛炯炯地盯着陈皇后。

陈皇后也不知道皇帝心中在想什么,心中有些紧张,只小声道:“科举乃是为国家取士,事关重大,臣妾不过是一个女流。宫里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不敢乱说,还请陛下乾纲独断好了。”

皇帝很满意皇后这个态度,温和地说:“你与黄伴都是朕的自己人,就当是寻常百姓家聊天,但说无妨。”

陈皇后这才道:“孙淡这事是有些过了,他才华过人,有的时候未免有些名士派头。”她心中一阵乱跳,孙先生,你可千万要没事才好啊!

陈皇后不为孙淡说好话,当让黄锦有些意外。不过,他突然觉出了一丝不妙,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皇帝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又盯了黄锦一眼,突然道:“你们倒是万众一心异口同辞,难道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二人都不敢说话了,嘉靖皇帝却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半天,才道:“名士派头,孙淡这样的名士多半有些怪癖,休说是他,如杨慎的刚烈、杨一清的放达、唐伯虎的风流,又有哪一个不是特立独行之辈?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话刚说完,又有一个老太监走进殿中,也不说话,一施礼,将手中的一卷纸呈现了上来。

嘉靖有些意外,眉毛一扬:“这个孙淡又有新作了,这么快,不会粗制滥造吧?”说完也不看,随手递给月官:“唱来听听。”

月官忙接过稿子,只看了一眼,心中却是剧震,身子颤个不停。

皇帝发觉她的异常,问:“怎么了,唱不出来?”

“回万岁爷的话,这是一首《沁园春》有现成的曲牌,倒好唱。”

“哦,为什么不唱?”

“孙先生这词意境高远,小民怕唱得不好,玷污了先生的词。”月官眼睛里突然有些泪光闪烁,她虽然是个戏子,可论起文化程度,论起对诗词戏剧的品鉴能力,比普通读书人还要高上许多。孙淡这首词她只看了一眼,立即被其中那种磅礴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唱,也无法唱出其中真意。

皇帝很是奇怪,淡淡道:“这么好?”他刚才听过孙淡的一词一诗之后,心中也大觉得惊讶。若真说起刚才这一诗一词,就其水准而言,已是大明开国一百多年来的第一。嘉靖不认为有人在诗词上的造诣能够超越孙淡,就算后一百五十年只怕也没有可能。

实际上,唐宋之后,能够在诗词上超越前人是根本没有可能的,就算能写出古人的韵味也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细细数来,也就杨慎那一阕《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还有些味道。

一个人的创作生命也就那短短的几年,甚至是一瞬间。在嘉靖看来,孙淡刚才在考场里所写的一诗一词,已极尽明朝诗词成就的颠峰,不要说被别人超越,只怕他也无法超越自己。

月官的艺术修养皇帝是知道的,连她都说她手中这首词意境高远,难道比前面两首还好?

这……应该没有可能吧?

黄锦也顺势呵斥道:“你这女戏子大言欺人,依咱家看来肯定是孙淡这首词写了什么犯禁的话儿,以至吓得你不敢唱了。哼,我就知道,你们班主同孙淡相熟,你肯定同孙淡关系密切,想护住他。”

话音刚落,突然间,月官一把扯过琴师手中的胡琴长长地拉了一声。那调儿高高直上,如同冲天而起的白鹤,良久也未落下,众人的心就这么被吊在了半空中。

就在这不上不下的时候,月官突然张嘴唱道: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

这声音悠远激扬,只一句,就将殿中所有人的心都给吸了过去。

直到最后一句:“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时,月官手中的胡琴还在长长地拉着,却不收尾,反有越来越激烈趋势,直到……

直到“啪!”一声,弦子断掉了。

月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不住磕头,嘶声道:“陛下,贱民该死,贱民该死。孙先生乃是一代词宗,虽然在考场上有狂放举动。可念在他也没有出格的举动上,还请陛下饶他一回,为百姓留下这一段千古绝唱吧!”

皇帝猛地站起身来,身体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晃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好句,好句。”他走到月官面前叫道:“盛世才有如此沉雄阔大的雄文,我大明朝出了如此大才之人,难道不是盛世吗?”

他“呼!”一声甩开道袍,在大殿中鼓荡起一阵大风:“孙淡是朕的臣子,他在朕的考场上居然能写出这样的诗词,朕与有荣焉,怎会觉得丢脸,怎么会丢了朕的脸面?”

不可否认,孙淡所抄袭的诗词本身就有其强大的魅力,即便如嘉靖这种冷面寡情之人也被其打动。

而且,他这个人极要面子,只怕被人说不是。说起来,孙淡和黄锦应该都是他龙潜时的旧人,此二人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他这个做皇帝的脸面和体统。出了事,自然不肯这二人有什么三长连短,也免得让外臣们看笑话,说你看这个皇帝,他身边的人都如此不争气,可见他这个皇帝也不合格得很。在推敲一下皇帝的皇位得来时是否符合程序,再推敲一下皇考问题,事情就麻烦了。

可目前的问题是黄锦和孙淡自己先斗个不停,做为一个皇帝,自然不希望手下的臣子们都是一团和气,抱起团来歌俩好,斗上一斗,也是好的,也利于自己从中斡旋,两面平衡。

只是,这二人都是自己的近臣,掐得太过火,他这个主子面子上也不好看,适可而为,点到为止就行了。

因此,皇帝见孙淡居然能够在考场上写下这样的诗词,大大为自己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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