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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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 第2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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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孙淡做了对门,简直就是一场悲剧。

张璁也知道,第一场自己虽然顺利做完了卷子,表面上看起来答得也不错,可他也有颇多不满意的地方,估计最后审卷的时候得分也不高。

归根结底,就是孙淡在对面墙壁上乱涂乱画,引得考官们围观,扰乱了他的心神,否则何至于搞成现在这样?

好不容易等孙淡打完拳,开始答题了,张璁这才松了一口气,拿起卷子开始写了起来。

其实,这第二场的考题也只有孙淡一个人觉得有些微妙,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对所有考生来说,这种模式化的公文写作也没什么难度。不知道格式的,只能自叹晦气,知道格式的上手也容易,一支笔写得飞快。

基本上来说,对付苏轼任吏部尚书的这种题目,换其他考生,也不过例行公事地先感谢组织感谢朝廷和皇帝对自己的信任,若臣做了这个尚书,当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为皇帝和朝廷办事,都是一些空话和套话。

写起来也不用动脑筋,轻松得很。

再说,又经过了前一场三天的考试,考生们已经熟悉了考场气氛,心情也都放松下来,再没有前一场那种又哭又闹,甚至被驱除出考场的事情发生。

考场的气氛一松,考官们也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也不像前三天那样用戒备的目光看犯人一样看着大家。

不过,好象……好象孙淡这里还是戒备森严,不断有考官过来在他考舍前驻足观望,然后失望而去。

张璁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解,仔细一想,这才明白考官是在看孙淡又没有新的诗文出来。

被考官这么看重,张璁突然对孙淡有一种深深的妒忌,再加上不断有考官在前面晃来晃去,直晃得张璁心浮气躁,做起题来也大失水准,最后胡乱写了些空话套话了事。好在他怎么说也是一个大名士,即便作的是官样文章,还是颇有水准。不过,至于考官给他多少分,却又两说。

孙淡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写诗做词,要对付剩余的四道题就已经不轻松了,依他的计划,审题到答卷,今天一整天最多再两道,明天对付剩余两道。

大概看了一下手中的题目,孙淡从中挑出了两道相对容易些的。

说是两道题,实际上也算是一道。

这两题的题目是北方蒙古骚扰山西,若你是宣大总兵,请你分别写一道邸报和塘报,向朝廷报告边关情势,请求援兵。

由此可以看出,今科出题的考官是何等的刁钻古怪,一个内容竟然出了两道题目,很有想象力。

这两道题目内容一样,可邸报和塘报的格式不同,通传形式和速度也不一样,有不少讲究。

其中,所谓邸报就是古代的官方报纸,不定期发行,主要内容是皇帝的起居、言行、上谕、朝旨、书诏、法令等,有官吏的任命、升迁、黜废、奖惩等,有大臣和各地方官的奏折等。从形制上来看,更接近于后世的新闻稿。

写新闻稿孙淡以前在大学里可是学过的,新闻稿讲究的是用字简单准确直白,要将一件事的来龙去脉用高度凝练的话说出来,且让人看得明白而不产生歧义。

至于塘报,则是军事情报。格式同普通邸报又有所不同不但要写得简单直白,还得加上军事主官对形势的判断。然后,传递的时候,六百里加急和八百里加急的格式也有所不同。

这个也好些,不是很难。

最难的一点在于,在座的考生对军事可没什么概念。在以前甚至还发生过读书人不知道宣大府究竟是什么的笑话,在那些书生看来,宣大就是一个地名。

其实,宣大府乃是一个军事机构,负责对蒙古的防御作战。所谓宣就是宣化,大就是大同。

答这个题之前,你首先要对明朝的九边有所了解,然后对明朝的军事机关对外作战,从军事动员,到准备辎重,调动军队的一系列程序有些了解,然后才谈得上作题。

据孙淡所知,单纯的地方守备部队的防御作战,程序倒也简单,不过是守城而已。可要调动军队出城进攻,却非常复杂。明朝军值,一队上百人的队伍擅自离开驻防地一百里地,可视为叛逆。因此,大军调动,朝廷首先应该任命军事主管,然后,军事主官去兵部报备,领取兵符,才能出境作战。战斗一结束,就要将兵符还给兵部,解散部队,或将军队派回驻地。

如此,才算是交卸了差使。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断断马虎不得。因此,朝廷也不厌其烦地使这一套程序变得越来越复杂。

一看到这题,孙淡除了骂出题官实在可恶,居然出了这种古怪的题目,心中却暗自庆幸:还好我孙淡对明朝军制非常熟悉,资料库里也下了不少这方面的东西,否则,还真要抓瞎了。

哎,谁以后再同我说古代的科举考试只靠八股文,只考四书五经,我就同谁急。

这样的题目,比起后世的公务员考试可难多了。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考试选拔出来的,才当得上理论、道德和实践三结合的人才。

一但过关,任何一个中了的考生,立即就可以派到一定的岗位上去当官做事。

孙淡这两道题答得也顺利,不过,等这两篇文章写完,这一天也就结束了。

他心中非常满意。

当然,对面的张璁好象也很满意的样子,除了每到考官在孙淡的考舍面前驻足观望的时候,这个张大名士还是露出一副厌恶至极的模样。

他的心情美不美丽,同孙淡也没有任何关系。

同样,可以感觉出来,考场中的其他考生也都很放松。

对普通考生来说,这两题也不过是普通的公文写作,反正不过是将边关的情形报告给朝廷知道,把事情写清楚就可以了。至于其他,至于谁派兵,派多少,粮草辎重器械如何准备,和相关程序究竟是怎么样的,倒不要紧。

不知不觉中,很多考生就这么不知不觉中落进了出题官故意布置的陷阱当中去。

有明一朝,文重武轻。朝廷对武官也多有戒备,防范极严。像这种调动大军的事情,更是看得极重,生怕出了强势的范缜,酿成大祸。

因此,表面上看来不过是一场对外战争,其实却考的是考生对武官系统的认识。

总体来说,对军队,明朝是防范多于信任,形式大于内容。

只要抓住了这一个要点,想不考出高分来也难。

对这一点,整个考场,大概也只有孙淡等少数几人能够看出出题官隐藏在这两道题目背后的险恶用心……这家伙,实在太坏了!

孙淡也被这个出题官弄得苦笑不得,这一场,也不知道要涮下来多少不甘心的考生啊!

第三百六十章 有变

坤宁宫。

大量的墨汁在八尺素宣上纵横恣肆,形成一座高可接天的黝黑苍莽的高山,黑压压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就在观众看得快要窒息之时,一道银亮瀑布从山腰的危岩上落下,从上而下,将这副浓黑的图画切成两块,让人的心也随着那一道奔泻而下的天水一落千丈。

瀑布泻到山脚,在小村庄前汇集成一道溪流,水势也缓了下来,让人心中绷紧的那根弦子彻底放松下来。

眼睛里全是红丝,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

陈皇后为了运笔方便,只穿了一件窄袖碎花红色小袄,她手上全是墨汁和颜料,虽然满脸都是疲惫,可精神却亢奋到极点。

为了这副大尺副的山水画,从构思到落笔,她已经在案前站了一天一夜了。

身边的宫女阿绿担心地看着主子,一脸的惶急:“娘娘,你身子不好,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可不能再这么熬下去。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且不说万岁爷那里会怪罪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我们自己个儿先得去撞死了。”

陈皇后对宫女阿绿的话置若罔闻,眼睛须臾没有离开自己的画作。

自从那日听了孙淡的那阕《沁园春?长沙》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被那种滂湃的气势震得心怀激荡,内心中总有一股要画些什么的创作冲动。

陈家本就是书画世家,陈皇后家里人都是有名的丹青妙手,她五岁时就拿起了画笔,虽然水平不是很高,可基础却打得极牢固。后来嫁给了朱厚璁,做了兴王妃,后来又做了皇后,身份尊贵,也再没机会再拿笔了。

人生的事情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啊,陈皇后记得自己小时候立志要做一个黄公望一样的大画家,可谁曾想到最后却当了皇后。

这回发了兴要画画,内心中那股冲动却再也压抑不住,也没睡觉,只将那句“看万山红遍层林尽燃”翻来覆去地默念,直到那股激情如泉水一样从地下喷涌而出,这才提起笔将浓黑到发亮的墨汁涂到纸上。

这一刻,她只觉得胸中那一片块垒也随着笔墨的走势一点一点成型,一点一点将眼前那八尺方寸的乾坤添满。

整体的形状已然画好,剩下的就是补充上细节。

这个时候,陈皇后这才转头对阿绿说:“阿绿,你觉得本宫这画如何?”

阿绿忙道:“娘娘的画自然是极好的,依奴婢看来,已经超过仇十洲了。”

陈皇后已经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笑了笑:“胡说,少恭维人。仇英的是工笔山水,本宫这是泼墨大写意,画法不同,根本没办法比。你之所以这么说,那是怕我敬我。其实,本宫也不个心胸狭窄之人,你有话就直说吧,说说喝画有什么地方不对。”

阿绿吐了吐舌头,俏皮地说道:“娘娘,阿绿不过是一个粗鄙丫头,连字都不识的,怎么可能懂画。”她从安陆时就跟了陈皇后,是皇后娘娘身边一等一的贴心丫头,平日里同陈皇后说起话来也很随便。

陈皇后心道:我倒忘记了这点,阿绿小丫头懂什么书画,若是吕芳在本宫身边,以他的才情,又得过孙先生指点,或许能看出这副画的好坏。这个孩子……可惜了。得想个办法将他从监狱里救出来,当然,现在本宫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竭力打倒张狐狸,只要张狐狸她们一倒,吕芳才有活命的可能。

陈皇后这么一想,心中却有些惆怅,半天才对阿绿说:“你也不用可疑讨好本宫,就说说你的第一眼印象。”

阿绿这才笑道:“娘娘,这画不好看。”

陈皇后伸出粘满了墨汁的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和颜悦色地问:“怎么不好看了?”

阿绿被陈皇后爱怜地摸了摸头,态度更是随便起来。她笑道:“娘娘,那奴婢我就直说了,说得不好,还请娘娘恕罪。”她用手指了指画面上那座高山,说:“娘娘,你这座上画得实在太高,都快顶着天了。这宫中的山水画儿,奴婢以前也随娘娘看过不少。人家的画,上面的天都很宽,很高的。”

陈皇后微笑道:“那是留白,这画讲究留白。”

“奴婢也不懂什么留白留黑的。”阿绿说:“反正人家的画的山水都不像娘娘这样直接顶到天行去,还有,你这副画画得实在太黑,把整张纸都画满了,一点空隙也没有。看得人眼花……不,头还有点晕。”

陈皇后突然笑了起来,上下盯着阿绿看。

阿绿被陈皇后看得心中狐疑:“娘娘你在看什么,奴婢心中好生害怕。”

陈皇后:“想不到你这丫头,虽然什么也不懂,却也会看画。告诉你吧,这种画法是孙先生以前教书的时候传我的法门,要的就是黑、满、崛、涩。你看这画像不像范宽的山水,少留白,满构图,山势迎面而来,瀑布浓缩为一条白色的裂隙,用沉涩的笔调一寸一寸地刻画出来,绵绵密密地深入到画面的每一个角落。一般来说,山水画的远近关系都用笔墨浓淡来表现。远的淡,近景浓。而本宫今天却反其道而行之,远浓近淡。如此一来,这山就有一种突兀屹立的感觉,就像是要倒下来一样。这才让你感觉到头晕眼花,哈哈,想不到你这小丫头倒有几分眼力。”

“这个孙先生懂还真是多啊,奴婢就听宫里的人说,孙先生是诸葛武侯转世。娘娘,孙先生现在正在考试,以他的才华,中个进士应该很容易。等他将来做了大官,干脆娘娘请陛下也封他一个武侯好了。”

陈皇后:“你这丫头,孙先生将来可是一承袭会昌侯爵位的,封他做武侯,你让武定侯怎么办?”

阿绿愤愤道:“郭勋算什么,不过是靠着祖上的功劳吃饭,哪里比得上孙先生。我听人说,孙先生乃是苦人家出身,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成就,那才算是真本事。依奴婢看来,他就应该被封为武侯,以显得郭勋那个武侯是假的。”

陈皇后放声大笑起来,因为笑得太用力,下嘴唇干裂出来的那道口子绷开了,一滴赤红热水落到纸上。

“娘娘!”阿绿大惊,忙叫道:“太医,太医,快去传太医来!”

“不用不用,其实……”陈皇后对阿绿说:“其实,这副画还没画完,因此,你看起来才觉得头晕,才觉得这画太满太乱。且看本宫的手段。”

阿绿:“娘娘,你的伤……又是一天没吃东西了,这个时候还画什么画儿呀?”

陈皇后却不再理睬阿绿,提起笔在朱砂盒子里饱满地蘸了一笔,直接点再纸上,落下鲜红的一笔。

这一点朱砂下去,画面顿时生动起来。

阿绿虽然不懂画,可依旧被这一笔打动,竟呆呆地站在那里。

只见,陈皇后运笔如飞,也没用什么技法,就那么简单地点下去,一发不可收拾。

大量密集的朱砂点使画面效果格外强烈,视觉魅力非凡,并以浓厚的墨色为底,形成冷暖对比,层次丰富;林间的白墙、山上的飞瀑和山下的流泉,互相衬托,极具气势,成了画面的亮色,而前景的溪涧则为庄严壮观的画面增添了动感。

随着陈皇后飞舞的画笔,无数红色朱砂如雨点一样在空中飞溅,落到纸上,落到阿绿的头上,落到自己的脸色。

这一刻,陈皇后只觉得自己身体里好象住进了一尊神,在指引着她的手向下………让一切燃烧!

在这一片红色中,有一个白衣少年负手而立,朗声吟道:“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那少年就是孙淡孙静远。

“哈哈,皇家气象,大气磅礴!”终于点完最后一笔大红,陈皇后将笔远远扔出屋去,嘴唇上有鲜血不断滴落,状若疯狂。

这一刻,她才算是济身当世一流山水画大家之林。

而这一切,就是因为孙淡那首《沁园春》。

笑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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