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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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 第2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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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知道,自己此去之后,再没有回北京的可能。这次去南京,大概是自己今生最后一任,以自己在朝中的恶名,任期一满,就只有回家荣休这一条路可以走。

于是,在接到去南京的任命之后,他并没有立即上路,反在京城呆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中,张璁将北京的宅子和一应产业都变了现,反正自己以后也不可能再回北京,这些东西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一般来说,仓促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好买家,又急着脱手,也别想卖一个好价钱。好在房山织造局要在京城弄一个办事处,也没压他的价钱,这才使得张璁没有蒙受太大损失。可张璁也知道这是孙淡在照顾自己,孙淡下来只有也曾经约过他见面。可张璁如今也是心灰意懒,就推辞了。

对于孙淡,他还是很感激的。如今,张璁已是丑名昭著,茫茫京城,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只有他孙静远还拿他当朋友。正因为有这么一个知心之人,张璁反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窘状。

行装已经收拾停当,雇的船只也要到了,张璁起了个大早,带着仆人来到码头静静地等着。

已经快到盛夏了,天气也热,可说来也怪,这一大早,大运河上却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此情此景,引动张璁的愁肠,禁不住吟道:“羁步局重城,流观狭四野。高高见西山,乡愁冀顷写。”

可只吟出这四句,他只觉得文思不畅,却怎么也念不下去了。

只手抚长须欲仔细揣摩时,却听到远处的薄雾中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天际望不极,延伫一潇洒。落叶归故根,山云满楸樟。无情尚有适,何以慰离合?”

此三句一出,恰好说进了张璁的心中。

他转头一看,却见孙淡和霍韬一身儒袍从远处走来。

张璁大为惊喜,忙叫道:“静远,霍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等他们二人走过来,霍韬笑道:“张大人,孙大人听说你今天走,特意约了我来给你送行。怎么,不欢迎我们?”

张璁没想到孙淡特意从京城赶过来,心中一阵感动,眼眶不觉红了:“静远,虽然说官场中有烧冷灶的事情,可张璁现在这个样子,这辈子也别想再翻身了。静远你又是何必呢?”

霍韬突然冷笑:“张大人,烧冷灶乃是下级对上司,静远可是要入阁的人,也犯不着来讨你的好?”

他和张璁在外人眼中都是黄锦一党,可其实彼此都不怎么看得上眼,平日里也没任何私交。

张璁被霍韬这一声冷笑弄得面红耳赤,他心中羞愧,忙一揖到地:“张璁失礼,还请静远谅解。”

孙淡忙一把将他扶起,“秉用不用如此,你我相交甚得,就不用那么多礼节了。此去南京,山高水长,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于君相见。哎,真真叫人心中难过啊!”

张璁也是心中难过,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边,霍韬却突然又冷笑起来:“张大人此去南京,也算是高升了,又何必做此等离情别绪状,霍韬在这里就先恭喜张大人了。”

自霍韬出现,就不停说着冷言冷语,张璁心中突然有怒火升起。他压低嗓音喝道:“霍大人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大礼仪一事,你我可是同道。再说,你如今也是延安知府,不也高升了?”

“同道?”霍韬淡淡一笑:“霍大人之称以后休要再提了,如今霍韬已是寻常百姓一个?”

张璁心中大奇:“这又是为什么呢?”

霍韬的笑声大起来:“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我去做知府,你去做主事其实不过是一种变相的发配,难道张大人还看不透,还梦想这有一天再回到京城这纷乱之处做弄潮儿吗?嘿嘿,霍韬可不想去延安惹人笑话,还不如回家种地,也图个逍遥自在。今日某正好来通州乘船回乡,若非如此,还看不到张大人呢!嘿嘿,如今张大人的人我也见着了,你的文章才学霍韬是大大地佩服,可你心中那份功利之心,霍韬却大大地看不上。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说完话,霍韬袖子一甩,径直走了。

霍韬这一席话让张璁羞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内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张璁,你甘心吗,你甘心吗?

孙淡见霍韬说话如此直接,心中好笑,便安慰张璁:“秉用,霍韬就那脾气,你也别放在心上。”

张璁抬起头,眼中一片麻木。突然问:“静远,张璁是真的完了吗,这辈子再没有施展胸中抱负的机会了吗?”

孙淡当然之后接下来两年中,明朝政治将会发生什么改变。

到南京之后,张璁自然不会甘心自己在南京任上干到老死,在嘉靖稳固了权位之后,再才上书议大礼,最后成功回到京城,从此登上高位。

再说,就算历史发生了改变,大礼仪不再发生,以张璁的才能和野心,也会借其他机会上位,对此,孙淡还是有信心的。

对孙淡来说,张璁不过是他夹袋中储备的一个人才,若张璁出头,自然是要大用。若张璁没合适的机会重回政坛,对孙淡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大礼仪的第一阶段也算结束了,到下次爆发,应该还有一年多两年的时间。这两年,皇帝肯定不回甘心自己的失败,一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巩固皇权,只等他权力一稳固,就是再议的时机。

至于朝廷以杨廷和为首的那全大臣却有一个隐患,内阁三老,加上六部尚书年纪都大了。而年轻一代的官员们除了杨慎、王元正、孙淡,却没合适的人才顶上去。就算是孙淡,他也觉得自己颇有不足,首先,他觉得自己对地方政务也不太熟悉。其次,中央各大事务也不是太明了,还需要一段时间学习。

两年,两年时间应该足够自己成长起来。

孙淡安慰张璁:“秉用,南京刑部主事虽然是个闲差,可也不是不能做事的。”

张璁痛苦地摇着头:“静远你也不用安慰张璁,南京那边大家都清楚不过是一个养老的地方,张璁心里明了得很。”

孙淡却道:“秉用所言差矣,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孙淡大为失望啊。”

张璁惊讶地看着孙淡:“静远何出此言?”

孙淡笑着问:“秉用,我且问你。你在去吏部做官之前可曾做过官?”

张璁:“张璁自从中举之后,一连参加过七次会试,今年才中了个赐进士,去吏部做官,也是第一次。”

“那就是了。”孙淡收起笑容,正色道:“我知道秉用你的抱负。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没做过一天官,就算是在吏部,所有的精力也牵涉到皇考问题中去了。对于政务,你又有多少了解?朝廷若真有差使派下来,秉用你有能力办好吗?这次去南京虽然是个闲差,却好歹可以干些实事。加上空闲的时间也多,秉用不妨在南方多走走多看看,了解一下民生,为未来做些准备。我老家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秉用,你如今一遇到挫折就怨天尤人,这不可不像你啊!依孙淡看来,你这次被派去南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张璁听得一阵羞愧,又长长作了一揖,诚挚地说:“张璁受教了,多谢静远提醒。”

孙淡笑了笑:“秉用,政坛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了。乡下还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三穷三富不到老。人的一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谁知道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模样呢?”

笑完,他指了指前方水面:“船来了。”

第七卷 弄潮

第四百二十三章 清江浦(一)

高台纵目思悠悠,排泣当年胜迹留。

树绕淮阴堤外路,风连清口驿前舟。

晴烟暖簇人家集,每挽均输上国筹。

最是襟喉南北处,关梁日夜驶洪流。

窗外的雨还在下个不停,进入四月,桃花汛下来了,黄河水也一日高过一日,即便雨声淅沥,可一入夜,那澎湃的浪声还是远远地惊心动魄地传来。

砚台里墨汁已干,等下完最后一个字,淮安府睢宁知县方尚祖这才满意地放下毛笔,搓了搓手,高声叫道:“方用,本老爷总算也写了一首还算过得去眼的七言诗,当浮一大摆。快快快,把本老爷珍藏多年的极品女儿红拿来。”

方用是方尚祖的族叔,秀才出身,本也是个有才华的人。只可惜自二十六岁那年中了秀才之后,一口气考了三十年,却死活也中不了举人。加上无儿无女,方尚祖见他可怜,就招到幕中使用。如今,方用正在县衙门里做礼房师爷。因为是自己人,又没有依靠,平日里就同方尚祖方知县住在一起,顺便侍侯方知县饮食起居。方用虽然年纪大了,可身体却是不错,又精通地方政务,是方知县手下最得用之人。

方知县认为,方用虽然是自己的族叔,但与自己私交不错,平日里也多诗文切磋。方知县一但写了新的东西,第一时间就想着让方用来品鉴一二。

可喊了两声,却没听到方用的声音。

方尚祖心中的痒没处去搔,只觉得心中一阵懊恼,不觉提高了生气:“方用,方用,哎哟,我的方叔,你快些出来好不好,本大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话音刚落,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张俏丽的笑颜出现在方尚祖的面前,却正是方知县十六岁的女儿方唯。

方唯咯咯一笑,一把抱住父亲的脖子:“爹爹你身体不好,可不能喝酒了。”

方唯是方知县的独生女,今年十六岁。大概是遗传了父亲的所有优点,此女生的一副端正俊俏的脸,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要知道,大明朝选官还是很注重样貌的,尤其是知县这种子独当一面的地方官,没几分人才,根本没有可能。至于朝堂之上,更满是杨慎、陆炳这样的美男子。

方唯人长得美貌,加上又非常聪明,从小就被家里当儿子养,读了一肚子的诗书之后,更是聪明伶俐,让方知县老怀大畅。

可是,这老天爷总不会将所有的优点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总归是要给她一点短处的。方小姐人聪明,又漂亮,可就是身子不成,肺上有些毛病,一受凉,就咳得让人心疼,有的时候甚至咳出血来。

方家也请郎中给方唯看过,可所有的郎中一凭脉后都是不住摇头,皆说方小姐活不过二十岁。

本来,方小姐是住在老家的。恰好,这一年,湖北医道大家李言闻带着一个三岁大的儿子寓居睢宁,方知县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态度将自己女儿的病情给李先生一说。李言闻想了想,说,没看到病人,也没办法下药。不过,想来方小姐定是在娘胎里受了热,伤了肺,落了胎里病。这样,先开个方子也吃上几剂。

方知县得了方子,着人买了药寄回老家。

不两月,老家来信说,小姐病已大好。

方知县心中欢喜,又想起李先生的话,就着人从老家接了女儿过来,也好就近治疗。

李言闻见着了人,凭了脉,说,这病原已无药可救。不过,若将息得好,又吃了他的方子,再活个二三十年也是可能的。

明朝人的寿命都不长,方小姐今年已一十有六,再活上二十年,也算是寿终正寝。

方知县闻言心中欢喜,忙抓了药给女儿调养身体。

如今,三个月过去了,眼见着女儿的脸上出现了血色,也一日日圆润起来,更是将方知县欢喜得快要掉下眼泪来。

方知县被女儿抱住脖子,心中一阵发甜,忙将她的手臂拉开,笑道:“别闹,别闹,若让其他人看到成什么样子。哎,自从你来到睢宁之后,为父已经好几个月没喝过酒了。今日总算写了一篇得意的诗句,怎么,就不肯开这个酒禁吗?”

说着方知县连连拱手:“女儿呀,你就可怜可怜为父吧,我和肚子里的酒虫儿都快要爬出来了。”

方小姐撅着嘴:“不行,就是不行。不就是一首诗吗,依女儿看来,也不过是中人之姿,有什么可庆贺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方知县还是非常高兴:“我的宝贝女儿眼高于顶,寻常诗文自然入不了你的法眼,能得你中人之姿的评价,我也是非常欣慰了。”

方小姐收起笑容,正色道:“的确,寻常文字我也看不上眼。女儿对父亲的评介放在天下所有读书人身上来看,也是很高的评价了。如果说孙淡的诗文算第一,那么,小杨学士则是第二。父亲当属第三。”

方尚祖连连摆头:“为父可比不上翰林院的那两个大才子,你也不须宽我的心。”说到这里,他又问:“女儿呀,孙杨二人最近又有什么新作面世?”

方小姐咯咯一笑,回答说:“小杨学士倒没什么新作,就孙静远有一首好诗问世,其中的意境同父亲这首新诗倒有仿佛之处。”

听到这话,方尚祖来了精神:“快读来听听,怎么仿佛了。”

方小姐提起笔来,在纸上飞快地写了起来。她长得俊俏窈窕,可却写了一手漂亮的苏东坡体,浑厚圆满,颇有气势:“一样是写离愁,一样是写南方的景致,在孙静远笔下,却有另外一种韵味。”

很快,孙淡的那首诗就录完了。

方知县一看,忍不住念出声来:

“浩荡离愁白日斜,

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

化作春泥更护花”

“好诗!”方知县拍了一下桌,大声地抽着冷气。

方小姐也是满眼晶莹的光芒:“的确是好诗。”

方知县突然拿起自己的诗稿凑到蜡烛上就点着了。

方小姐大惊:“父亲这是做什么?”

方尚祖叹息道:“女儿,什么中人之姿,什么排名第三。读了这首诗,为父这才明白,你不过是宽我的心罢了。在孙静远的文字面前,我写的东西还真是狗屎不如啊!”

方小姐正色道:“父亲也不须如此负气,这天下间可有几个孙静远,可有几个杨慎?”

方知县这才又笑起来:“却是这个道理。”笑完,他这才想起一事:“这个方用究竟去哪里了?”

方小姐回答道:“七叔公天一擦黑就上河堤去看水势了,他没对父亲说吗?”

方知县这才一拍额头:“为父这几天实在爱忙,倒忘记这事了。唉!”他犹豫地看了一眼窗外,外面还是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可那雨声却无休无止,好象就没有个停止的迹象。在沙沙的雨水声中,有轰隆的水声从东方传来,那是黄河在咆哮。

听到这倒水声,方尚祖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上。睢宁之所以取名为睢宁县,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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