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服刑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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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服刑那些年-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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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行那肯定就行!”曹哥明白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忙不迭地答应:“李哥你放心,我也看了,这娃灵性得很,绝对学的快得很!”

“就是了嘛!你要学会放权,学会培养人,你才能轻松一下嘛!好好教,这是个好苗子。”李哥伸了一个懒腰:“搞这一下子还有点累人,今天又不盘坐,都拉展了睡一会。”

“谢谢李哥!”十几个人闻言喜出望外,齐声声地回答。

在曹哥不厌其烦的传帮带,和我自己耳濡目染之下,没要几天我就了解掌握了号子的日常生活和管理方式。我自己经常在想:是不是我天生就是个吃牢饭的命,要不然为什么看守所的一切我都学的那样快。很多东西曹哥并没有给我教,我几乎是自己下意识就懂,就晓得怎样去做。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看一个号子只有二十几平米,可名堂花样还真不少。

首先是各人号子里的位置,这一点从每天打坐时的席位,睡觉铺位和开饭时打饭的顺序,洗漱时的先后,都能严格的体现出来,就拿睡觉说吧!除了李哥单独睡以外,其他的人都是挤在那张大铺上。其实说挤并不准确,最起码是不很准确,因为前面四个人占了近一半的位置,剩下的地盘也不是公平分配——当你走进监狱大门的那一天起,‘公平’这两个字就已经与你彻底绝缘。余下的床铺又是四个人占了一半,除过两个值班的每晚不睡,最后的九个人才接踵摩肩的挤在这张大铺仅剩的四分之一的范围里,有多挤?睡的时候决不能平躺要脚和脸相对着侧睡!如果你半夜起来上个厕所,保准你回去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不过一般也没有人敢晚上起夜,原因很简单:号子只有马桶,晚上又特别静谧,谁放水的声音要是惊动了李哥,曹哥。哪你就死定了。什么?挨打?放心绝对不打你,只是在接下来的几天你不能上厕所而已,大小都不行。至于几天,那就要看李哥的心情了。

所以看守所里,几乎人们都不怎么喝水,毕竟,上位的就那几个,有几个能敞开上厕所的?

不过,也没有水,所里除了早晚各一次给一个号子供应一小盆开水用以喝药外,就根本没有开水供应,唯一的那一小盆,只有象李哥这种头铺才有资格用,泡个茶,洗个脚什么的。

有人问大便怎么办?怎么办,早上,中午各要放一次茅呀!至于回到号子里,虽然给你放了个马桶,但一般人还真不敢解决,包括李哥都几乎没怎么用过。因为那味儿是在太难闻。你想,这种情况下,谁敢用?而且,一个号里,除了一铺二铺撒尿能站着。其他的人都要像个女人一样蹲下。所以说,这就是罪犯和自由人的区别,连痛快的上厕所都成了一种奢望!真他妈的别扭!

看守所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人根本没有同情心,层层盘剥!当你进了一个号子之后,你就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和个人财产了,因为,连你这个人都不是你自己的了——被人邀来喝去,随意打骂,还能有别的东西保留?个人物资,衣服,鞋,被褥,日用品,包括家里送来上到你消费存折上的钱都要号子里管号的人统一保管,分配使用。就说睡觉被褥吧!李哥是扑了三床褥子,还挑了一床棉布的被子。这是六月天了,我看着都替他热,也不怕生出痱子!接下来的曹哥和我两个管号的人,还有李哥的两个份子娃,就是我们大铺上睡前面的四个人,每人都是被褥齐全,中间的四个,俗称;“打手”他们是有褥子,但两人合盖一床被子,至于最后的那九个人嘛!随便给三床最差的被子盖一下就行了,不是怕他们冷着,感冒了谁来干活?褥子就更没有了,冬天就睡在光铺板上,连看守所的警察都说了,这样挺好,街上的乞丐还睡在大马路上呢!用看守所的话说,冬天睡光板那叫健身。但是,到了夏天天气渐渐热的时候,多余的被褥无处安放,就又统统铺在这些人身下,还戏谑地称这叫做磨练,心静自然凉嘛!

至于吃的用的,那睡在后面的人,更是连想都别想,什么日用品都是统一发放,都是定量的,洗澡就用洗衣粉兑水,打手和份子娃用肥皂,看守所里也不卖什么好东西,就是方便面榨菜,和淀粉火腿肠,你要吃?喂老鼠都不给你!只有李哥和管号子的人专门享用,不扣你看守所供应的伙食你就谢天谢地了。

有的人会说,那我自己不用钱,也不让别人用,我不让家里给我送东西送钱总行了吧?放心,看守所不是一天建起的,你能想到的前辈们早已玩过了,小样,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在我刚进看守所的第三天就是一个接见日,也就是每个月接受探视的日子。当然,这个权利不是任何人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享受的。

首先,你得是已决犯——就是已经被法院判决而且没有上诉的,因为这意味着你的案件已经审理终结,不用担心你再窜供,翻供了。但是,监狱就是一个总有例外的地方,我说过规定永远只是针对大多数人的,有些人还是能在一些特殊的时候,见到自己想见的人。除了你得是已决犯外,还得表现良好,虽然接受探视是罪犯的法定权利,但是如果存心想为难或者惩罚你,那就有的是借口剥夺你这个权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亲人身在囹圄,家人纵有怨言,又岂敢造次?

所以我说——‘监狱是执行法律的地方,但往往又是法律最不能兼顾的地方。’这句话仿佛是个悖论,但在我漫长的服刑生涯中,它一次又一次的被应验。

接见对于服刑的人来说,具有很特别的意义,是服刑生活中一个重要的内容。我身边的很多人,在外面的时候,恐怕也和我一样,整天家人见不到面,亲人求着哭着都不愿回家。但一进看守所,就盼着赶快走完司法程序,能接见了,好早一点见到家里人。对于这一点,我不排除有痛定思过,反省自身,从而大彻大悟,突然觉得亲情可贵,思念亲人的。但说句不厚道的实话,以我所见所闻,大概更多的还是思念家里送的东西和钱。这也是很正常的,它可以直接改善你一段时间内在里面生存的地位,因为看守所的生活是可想而知的,人象猪一样被圈养着,当然吃的东西就不会比猪食好多少。我们把向家人朋友讨要钱物称之为‘做贡献’你在号里生存地位的高低,日子过的好坏与否,与你做的贡献是成正比的。如果你混成大哥,而你的号子又关进一个经济犯罪的人,那恭喜你——逮住了!就看你有多大能耐,能搞多少了,用行话说就叫‘编凯子’一个‘编’字,道尽了个中三味,在看守所后面的生涯里我都将慢慢体会到。

母亲第一次来看守所接见我的时候,曾流着泪问我:“儿子,这里面伙食怎样?能吃饱吗?”看着她的眼泪,我只有说:“还行,您别操心了!”世上的事就有那么巧,正在这时开饭了,伙房的外劳提着菜桶从我们身边经过时,母亲看着飘在桶里的汤菜还好奇地问:“你们这里还养猪,搞副业吗?”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母亲就一眼看见了后面提进来的黑面馒头,霎时明白了过来。刚刚止住的泪瞬间就迸了出来,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一口气没接上,直挺挺地就晕了过去……

吃过看守所牢房的人,一定不会忘记那种滋味。多少次在梦里,我依希都还能闻见那种味道,尤其是看守所的第一顿饭,令我毕生难忘。

我进来的第二天早上因为提审,没吃上饭,所以一直到下午四点就是不给刘贵吃饭的那顿,我才得以一窥传说中的牢房的真面目。晚饭还没进来的时候,先听见劳动号,就是火贼进大门打报告的声音,然后号子里专门负责打饭洗碗的人就已提前把碗拿好站在了号子门上,然后你可以听见给其他院子打饭的声音,大概十几分钟后,就可以听见过道铁门打开的响声,这时饭菜的味道也就随之飘来,那是怎样的一种味道呀!我至今无法准确的形容,就像是烧熟的胶皮,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但期间还夹杂了一点生油味儿,让你又隐约间能分辨出一点食物的感觉 。饶是如此,它对我身边的人还是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的,我分明可以看见铁头川娃喉头涌动,在咽着口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紧盯着号子门上那个一本书大小的观察孔。

碗,一个个从打开的风门递出,又一个个递进来。一人一份菜,一个黑面馒头。所有的食物除过李哥的,全被倒进两个大盆里。然后随着曹哥一声:“开饭!”所有人就如同脱兔一般从床上跃下,两排蹲好,不住地往那盆里眺望。那模样就好比是动物园里等待管理员喂食的动物,一个个翘首以盼。

曹哥拿着一把塑料勺子,一个个按照铺位顺序分好,我看了一下前后相差之大,令我怀疑后面的那些人就吃这些,能维持生命吗?最后,待李哥唇齿轻启:“都吃吧!”众人齐齐唱了个诺:“谢谢李哥!”就谁也不再说话,只埋头开动,动作迅速而又安静。有个人——我至今都记不起他的名字,但却记住了他那张饥渴的脸。几乎是在我没端起碗的时候,就吃掉了属于他的那一份食物,左顾右盼地看着别人的碗中,目光像锥子一样,好像是可以用眼睛吃掉别人的份额。

看着眼前的东西——只能叫东西,这哪是人吃的呀?我无法形容它有多差劲,因为即使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评价它,都毫不为过。中国人说食物:色、香、味。味就不说了,因为我还不具有品尝它的愿望。光是看颜色,闻气味都已让我作呕了。土黄色的无名菜叶稀稀拉拉几根飘在褐色的汤上,中间一块切得有拇指厚的土豆片上布满了黑斑,散发出一股被蒸发的霉味。后来我知道,这就是看守所每天吃的汤菜,你还别嫌,就这还没多的,俗称“水上漂”。但等我掌权的时候,我为它改了一个很诗意的名字——碧海明月汤,用以纪念那曾经的岁月。

李哥看我次次没有动手就说:“赶快吃一点,吃不下也要吃,刚进来我们都这样,慢慢就好了,你要学会适应,吃!”曹哥也在一旁呵斥道:“别给我装雏,你他妈是贵族子弟啊?还嫌这嫌那。”

我不敢再坚持,闭着眼硬着头皮,舀了一勺就往嘴里塞。看见我这副样子,曹哥还不满意,“你看你那个怂样子,又不是让你上刑场!”说着手里一块馒头就扔了过来,没打中我,却‘啪’的一声粘在了我身后的墙上,晃了两晃又掉进了马桶里。那个目光似锥的哥们急切地注视着那块馒头,用探询的目光望向曹哥,见后者没有反对,就‘嗖’的捞出了马桶里的那块馒头,一下子塞进了嘴里。吃得太急,噎的他直翻白眼。

我刚想给曹哥赔个笑脸,就觉得嘴里有个东西:“不对呀!看守所没这么博爱吧!还给汤里加了肉丁,刚才怎么没看见?”一边想着,我还一边咀嚼了一下。突然我心里一个咯噔,觉得口感不对。赶紧吐出来一看——一条白花花的虫子,一半已经被我嚼碎了,另一半还活着,在我手掌心里挣扎着。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了我的喉头,看着那挣扎的半只虫子,我仿佛可以看见我生活的一个缩影,苟延残喘,徒劳挣扎。我干呕了几口,可又什么都没吐出来——我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李哥看看我,挥挥手制止住了还想要说什么的曹哥,我看见他的眼里全是悲哀,大概是我的样子勾起了他自身的回忆,所以并没有说话,沉默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唉!实在吃不了,就给吧!反正他一天像个饿死鬼投胎的。妈的,咋没见你干活有吃饭这么厉害!”我如获大释,已顾不上恶心了。赶紧把饭菜倒给李哥说的,就是那个目光如锥的哥们,我记不住他的名字了,就权且称他锥子吧!他正把马桶里捞的那块馒头费力的咀嚼往下咽,不知名的液体顺着嘴角往下流,也不知是他的口水,还是马桶里的汁水。看我给他吃的,赶忙还我一个真诚的笑容,咧开的嘴里,已嚼成糊状的馒头看得我胃里又是一阵翻滚,终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曹哥李哥一下都笑了。

“唉!你个怂叫我咋说你呀!连这都服不住。以后咋办呀!”李哥一脸的不以为然:“不过我先把话说前面,你相信吗?要不了几天,你的胃口就会非常的好,到时候饭不够吃可别找我,我让你吐!”

“李哥,你别管他,这怂我看了的,也就是个小姐身子丫鬟命!”

我趴在马桶上听着这些一半是警告,一半是讽刺的话语,强忍着胸中的悲愤,泪顺着脸庞流到口中和嘴里呕出的酸水混在一起,掉落在马桶里,泛起一阵涟漪。空留口中酸咸交加的味道终化成淡淡苦涩,轻轻地刺着我几近麻木的神经。我望着桶内的圈圈涟漪,怔怔的想:“这要是个湖,我也会毫不留情地跳进去,亦强过终日与这些人为伍……”

我不是第一个为囚禁生活落泪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在一年以后,在我的精神几乎都快麻木,肉体已完全适应看守所生活的时候,号里进来一个因交通肇事的贩菜老农,当他一捧起饭碗的时候,立马泪泗滂沱,在我逼问之下,他抽泣着说:“大哥你恐怕不知道呀!我是贩菜的,我清楚。这个菜叫牛皮菜,在我们农村,猪都不吃这个!现在让我吃,呜呜……”我闻言霎时悲从中来,默然无语,一时间众人皆唏嘘不已,几欲落泪。

于是,生活物质的之匮乏逼出了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所以接见日就显得尤为重要,在我进去的第三天就是个接见日,6月3日,星期四。之所以时隔多年我依然能把这个日子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那天的场面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早上一起床,二号放茅的回来的时候,赵军就跟李哥吆喝:“华华,今天多蹲一会儿,把肚子誊空了,中午好多啖点!”

“你也一样,对了别忘了有啥经典的咱们换着来点!”李哥显得心情不错。

“卵个经典的,我号子里都是他妈死了拿席子裹得穷鬼!”赵军骂道。觉得还不解气,又补了一句:“还是草席!”

“唉!你太谦虚了,过分的谦虚就是骚情的表现!”李哥还挺诙谐。

“日妈你花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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