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狙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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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狙击手-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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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饿”———陕西口音,我。】
  萧剑扬觉着似乎给什么东西在鼻梁上重重撞了一下,酸痛得眼窝子发潮。
  这当口儿,走在后面的二排长赶了上来。他从胸前装手榴弹的灰布袋子里,摸出一个木头柄的家伙,然后弯下腰,把它递给这名负伤的兄弟:
  “老哥,留到该用的时候用吧……”
  这个伤兵缓缓地松开了右手,接过二排长递过来的手榴弹。
  萧剑扬赶了两步,跟上自己的队伍。
  没走多远,他忍不住回过头瞅了一眼——那个伤兵慢慢地躺回到了担架上,绷带外面的那只右眼,直勾勾地瞪着铅灰色的天空。
  那个手榴弹被他放在小肚子上,用手攥得紧紧的。
  (四)
  这第二桩,也是跟桥有关。
  上海这地方,河道太多了,隔不了几里路就有一条。有河,自然就少不了桥。
  那天天快黑的时候,萧剑扬所在的队伍撤到了另一座桥边。河这边的桥头附近,聚集了不少部队,除了步兵,还有炮兵。
  这支部队的大炮,跟萧剑扬以前见过的各种山炮、野炮都不一样:
  不是用牲口拉,而是用汽车拽着,整班的炮兵弟兄都坐在汽车上;炮身又高又大,站在炮筒下踮着脚也摸不到炮口;长长的炮筒子,足足有大碗碗口粗细。
  一共是八门大炮,默默地蹲在公路边,无精打采地望着河对岸。
  很奇怪,无论步兵还是炮兵,都没人往桥上走。
  萧剑扬他们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下午的时候,一支工兵部队奉命赶来在桥头埋地雷,为了防止日本人追过来。
  也不知那支部队当官儿的是稀里糊涂呢,还是赶着逃命,他没等自己的军队全撤过桥,就下令开始埋了。
  结果,甭说鬼子了,就连自己人也过不去了。
  萧剑扬他们也停了下来。弟兄们骂着那个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工兵头儿,气得嗷嗷叫。
  可光骂也没有用啊,大伙儿只好走下公路,沿着岸边去找别的法子过河。
  步兵倒还可以再去想办法,但那些炮兵们可就惨透了——那么笨重的大炮,离了公路可就挪不了窝了。
  萧剑扬跟着连里的弟兄,穿过路边的那一排炮车,走向河岸。
  他发现,炮兵部队的弟兄们纷纷从大汽车上跳下来,开始忙活了起来——
  把大炮从汽车屁股后头卸开,一面从炮身上拆东西,一面把大炮往河边推。
  看这架势,像是要把炮沉到河里去。
  想想也对,既然拉不走,总不能留给小鬼子吧?
  萧剑扬从炮兵队伍中一名军官的旁边走过。这个当官儿的引起了他的注意:别人都在忙,他却傻呆呆地杵在一旁,瞅着那些巨大的炮身,脸上的筋肉一抽一抽的。
  瞧瞧他脖子上的领章:
  蓝色的小长板儿上,两道金杠、两颗三角星————还是名炮兵中校。
  【当时,国民革命军以领章的底色来区分各兵种:
  红色——步兵
  蓝色——炮兵
  白色——工程兵
  黄色——骑兵
  黑色——后勤辎重兵
  镀铬的银色——装甲兵
  绿色——随军军医】
  突然间,这名中校猛地用双手撕开了自己的衣领。一阵不成人样的哭嚎声,从他的胸腔里迸了出来。
  在河岸边的暮色中,这声音让人听来心里发寒。
  一门门曾经威风凛凛的大炮,正从他的身旁被推向河边。
  【在当年淞沪战场上的中国军队中,有一支重炮部队——炮兵第10团。该团是当时中国最现代化的一支炮兵部队,也是中国第一支全机械化重炮部队,装备24门德制32倍口径150毫米重榴弹炮。
  这种FH18重型野战榴弹炮,在当时属国际第一流的先进水平。当年德国国防军装备的是30倍口径的sFH18重榴弹炮。
  口径:150毫米
  炮管长:4440毫米
  战斗重量:5512公斤
  炮口初速:495米/秒
  射程:13。250公里
  射速:4发/分钟
  而中国炮10团的32倍口径的重榴弹炮,射程比德军的还要远2公里左右。
  据参加淞沪会战的国民革命军第1军第1师第2旅第4团第2营营长贾亦斌(此君曾于1949年在溪口差点刺杀蒋介石)的回忆:他在11月从上海撤退的过程中,曾看到一个现代化的重榴弹炮团,因公路桥被埋了雷,只好将150毫米重榴弹炮全部推入河中。
  萧剑扬所见的8门大炮,应是一个重炮营的编制。
  (炮10团是3营6连制,共24门炮。)】
  萧剑扬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瞅见一个大老爷们儿当众哭成这样。
  可说也奇怪,对于那位正在痛哭的军人,他在心里一点儿也没瞧不起。
  他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肩上的中正步枪:
  “兄弟,咱哥俩啥时候都不分开,啊?”
  就这么一路撤,一路窝囊气。
  撤到昆山的时候,萧剑扬所在的305团接替兄弟部队306团,担任总掩护队,保障整个战区的部队撤退。
  任务完成之后,他们接着向苏州转进。
  在苏州歇了一宿。
  半夜时分,空中传来飞机的声响。突然间,四下里冒起了好些个火花花,直蹿天空,活像过年时放的焰火。
  紧接着小日本的飞机就开始轰炸了。
  后来他们才听说,那些焰火是汉奸给日本飞机打的信号。
  撤出苏州以后,他们又一路把许多个大城小镇留在了身后——浒墅关、新安、无锡、戚墅堰、常州……
  两个多月前,51师的官兵也曾路经这些城镇。当时,他们正乘火车赶赴淞沪前线,士气高昂;当时,这些江南的城镇,就跟江南的闺女一个样儿,花枝招展。
  可如今,鬼子的飞机已经把它们炸成八十岁的老太婆。
  弟兄们默默地从一处处炸塌的房屋旁走过。
  许多歪斜的屋梁上,依然冒着烟;一些坍倒的墙壁下,有沾着灰土的血水缓缓流出。
  在瓦砾堆上忙碌着的老百姓,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他们站在曾经是自己家园的废墟上,呆呆地注视着自己后撤的军队,一声不吭。
  萧剑扬边走边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整个塞进钢盔里。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嘶叫着——
  这仗咋就打成这样了哩?!
  每个城镇的公路两旁,只要是比较完好的房屋,外墙上都会写着大大小小的字,有的是用粉笔写的,有的是用木炭条写的:
  “XX军无锡集合”
  “XX师武进集合”
  “XX师句容集合”
  ……
  伴着这些东倒西歪的字迹,萧剑扬跟弟兄们不停地西撤。
  11月28日,他们终于在一个不大的镇子驻扎了下来。镇子名叫“淳化”。
  这儿离南京已经不远了。
  听上任不久的连长说,从这儿往西北方再走三十来里,就是南京城最大的城门——中华门。
  (五)
  南京,这两个字对于萧剑扬来说,并不陌生。
  很早以前,他就听很多人说起过,南京是现如今的“首都”——这“首都”,大概就是老话里的“皇城”吧。
  提起南京,平日里最爱唠闲嗑的二排长,可就关不住自己的话匣子了:
  “说起这南京,操,可就大了去了。古时候,贼多贼多的皇老子,都把这儿当金銮殿。”
  【唠闲嗑——聊大天,相当于四川话的“摆龙门阵”、北京话的“侃大山”。】
  【贼多——热河一带的方言,很多。(东北话中也常见。)】
  他半眯着眼儿,把烟屁股从嘴边拿开:
  “光那城门,就有二十好几座!那条中山大道,操,三十多里长,天下第一啊!”
  把烟屁股猛嘬了一口,他接着白乎:
  “要说好吃好玩,那要属夫子庙了。操,那个热闹!裤子能给挤掉!”
  【白乎——北方方言,讲述的意思,有点“信口开河”的味道。】
  【中山大道——为迎送孙中山的灵柩到中山陵安葬,当时的国民政府于1928年8月,动工兴建了一条大马路,原名迎榇大道,后定名中山大道。
  中山大道全程约15。22公里,据说比当时号称“世界第一长街”的纽约第五大街还要长。】
  他说得眉头都开了花,好像这些都是自己亲眼见过似的————其实,他也从来没进过南京城,这些都是从别人嘴里贩来的。
  二排长何进财,老兵油子了。
  王耀武在当51师师长之前,在补充1旅任少将旅长。这支部队,是由保定编练处的人马改编而来的,队伍上大多是北方人。
  这位二排长,当年就是从热河出来当兵的。
  【热河——民国时期的一个省,辖境包括今天河北、辽宁、内蒙古各一部分。省会承德。】
  他是机枪射手出身。多年在枪子雨里的爬滚,他养出了一手好枪法,不管是轻机枪还是重机枪,都整得漂亮。最绝的一手,他可以用二四式重机枪演奏出曲牌《小桃红》。
  【二四式重机枪——民国时期国造重机枪,于1935年(民国24年)研制,所以叫“二四式”。
  马克沁水冷式,以德国的MG08式为基础,同时吸取了英国Vickers式、德国1909式外销型、俄制M1910式的部分优点,在细节上作了一些简化(比如枪架)。总体性能不逊色于德国原版。
  该枪主要由当时的金陵兵工厂生产,该厂位于南京城外的雨花台附近。】
  除了机枪玩得棒,他还有一大特点———见了好看的娘儿们,腿肚子就变成豆腐做的了。
  民国23年,补充1旅在江西跟红军作战,何进财被对方俘虏过。
  红军挺仁义,不打不骂,教育了一番,说是想留下参加红军的,欢迎;想回家乡的,欢送,还发给一块大洋作路费。
  何进财觉得红军队伍上清苦,自己待不惯,便接了那一块大洋,走人。
  走在半道上,他一寻思,头年,老家热河已经被日本人占了,咋回?自己除了会打机枪,旁的什么手艺都不会,咋办?
  思来想去,他掉过头,寻了个小镇子,在个窑姐身上花光了那一块光洋,然后拍拍屁股,又跑回51师扛枪吃兵粮了。
  【1933年,在占领了山海关、九门口之后,日军于2月17日下令开始进攻热河省。日军第6、第8师团、第14混成团旅及伪军,分三路发起攻击。
  张学良指挥下的中国军队抵抗不力,开鲁、赤峰、朝阳、凌源、承德相继沦陷。
  1933年5月31日,《塘沽协定》签字,实际默认了日本对东三省和热河省的占领。】
  不过从此以后,再跟中国人打仗,只要当官的没注意,他就会把机枪枪口向上抬那么一抬。
  在淞沪战场上,由于下级军官伤亡很大,51师从老兵里临时提了一批,充任班、排长。
  就这么着,何进财成了305团1营2连的二排长。
  “说起这南京城,最来劲儿的还要属……”
  这当口,见周围凑过来听的弟兄越聚越多,二排长精神头更足了:
  “……这最来劲儿的还要属那条河,叫秦什么河来着。那河边的娘儿们,操,长得那叫个俊!”
  他吸了吸鼻子,半眯的眼睛也瞪开了,从里面放出光来:
  “那帮娘儿们,脸上抹得那叫个浓!一张嘴,粉直往下掉,操,整得那河里的水都是腻腻的……”
  抹了把嘴角冒出来的水沫沫,他长长地嘘了口气:
  “操……”
  二排长一番神吹,让排里的弟兄都来了点儿精神。从上海撤出来后,弟兄们一直都闷头不响,无精打采。
  这会儿,在二排长的唾沫星子飞舞中,大伙儿脸上总算见到了些笑模样。
  萧剑扬的心里,也被整得有些痒痒。长这么大了,连东北老家的濛江县城他都没进过几回。
  三个月前,他们在赶往淞沪前线的途中,曾经路过南京。
  当时,他们是坐着火车,从江北一个叫浦口的地方渡江。火车车厢是搁在轮船上摆渡的。那是在夜间,船开到江心,还碰到鬼子飞机的轰炸,一场惊吓。
  过了江,脚还没沾地,就被火车拉着朝上海赶去了。
  如今,皇城南京就在脚边,要是能进去瞅瞅,那有多开眼啊。
  可连里传来传去的小道消息说,部队要绕过南京,渡过长江,到江北整补。
  听到这信儿,大伙儿的心情比较复杂。
  淞沪战场几个月打下来,伤亡很大;撤退又撤得窝窝囊囊,一路上士气低落。如果真的能彻底脱离战区整补一下,当然好了。
  可另一方面,到了首都的墙根儿下,却连一眼也看不成,没劲儿。
  【整补——对战损比较大的部队进行整理、补充。】
  11月30日,日头还没有出来,凄厉的军号声就在寒风中撕扯了起来。
  这是萧剑扬他们连到达淳化镇的第三天。
  弟兄们赶紧整好背包扛好枪,迅速在镇外一块不大的空场上集合。
  列队完毕,新到任的连长,给官兵们传达了上峰的命令———
  51师所属各部,停止后撤,就地展开防御。
  死守南京。
  (六)
  “死守南京。”
  个子不高的连长,把这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空场上很静。
  日头刚刚爬出来。清冷冷的白光,透过几棵干枯的麻栎树树梢,散布在一百多顶灰色的钢盔上,没有一丝暖乎气。
  【麻栎——山毛榉科落叶乔木,高可达25米。广布于我国各地,在南京附近的落叶、常绿混交林带有大量分布。】
  清晨浓重的寒气,轻松地穿透了士兵们身上的蓝灰布棉军衣,悄无声息地挤进他们的肌肤。
  萧剑扬站在队列中,身子骨有点儿哆嗦。
  这南方的冬天冷得真邪乎,没雪没风的,可却有股子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涌。
  老家的长白山里,这时节早已是大雪漫天了,但好像也没这儿冷啊。
  让他感到寒意的,不仅仅是天气。
  “死守”,这字眼儿让他觉着不是滋味儿。
  当年在长白山跟爹干义勇军那会儿,向来是能打则打,打不了就蹽——就像一股活水,流到哪儿算哪儿。
  而这眼跟前的“死守”,他觉着好像是要让活水变成坚冰。
  【蹽——偷偷溜走(在东北话中常用)。】
  他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瞅了瞅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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