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不安的扭动着身子,就要瘪嘴,长帝姬不过做做样子,眉心一皱,把孩子丢到奶娘手里,笑眯眯道:“这孩子长的好啊,不像我家两个混小子,就会调皮捣蛋,今早老大吐了几口奶,太医说无碍,本位便来迟了,母后莫怪。”
自己生的女儿是什么德性,太后怎么会不知,虽不悦,但是也不会落她面子,还要秋容姑姑去挑了好东西赏赐给她。
长帝姬假意推辞了两句,还在太后面前卖了乖,这才想起殿下站的人似的,居高临下问道:“殿下可是定远侯?”
这就是故意找茬,大姑子要故意找妹夫的茬,饶是这位见惯生死的侯爷,也不得不承挡着。汝南帝姬尚与定远侯,不过一年便香消玉殒,天高皇帝远,又逢先帝驾崩,新帝登基等乱期,没人去关注一个远在天边的帝姬的死。到底是不是有蹊跷。
“末将徐谦益叩见长帝姬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定远侯的声音依旧是又冷又硬。
“好一个徐谦益,好一个定远侯,先帝曾称你为儒将,有你在,我大周边境何患,先帝信任你,器重你,将皇妹尚与你,你就是这这般忠君爱国的,你敢俯仰无愧无天地么,你敢死后有颜面见先帝见皇妹吗!”长帝姬这番指责又尖又利,恍若春雷,轰隆隆响彻在慈元殿上空!
帝姬是君,驸马是臣,长帝姬站在胞姐的角度,站在帝姬的角度,教训教训妹夫,无人敢指摘,恐怕大伙还要叫一声好!汝南帝姬出嫁后不到一年就过世,就是寻常百姓家,也要为闺女争一争,何况是天家。定远侯为妻守孝,三年不曾入京,而因为有外孙女在,太后也不好出力指责,长帝姬出手,定远侯这位铮铮铁骨汉子,直直跪在太后面前,以地抢头,也不辩言,就做认罪状!
☆、9谁喜谁忧
此刻殿内一片死寂,长帝姬傲然而立,萧清霁则不说话,见小姑娘瑟瑟发抖,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对太后轻声道:“太后娘娘,让秋姑姑把暖儿抱下去歇息吧,认认地也好。”
太后咋闻长帝姬的言语,面上有几分恻然,心里却有几分疑惑,毕竟,长帝姬难得出头,这番话,这股气,不像是她的做派,难道是妹妹的事刺激到她了。做娘的就是这样,孩子再怀,也会往好处想,所以对长帝姬的不豫烟消云散了。
她语气里有几分惆怅,“抱下去吧,哀家记得庄夷曾给哀家打了几个璎珞,给她去玩吧,算是想念。”要秋容把孩子抱下去,接下来有一番争执,别吓到孩子。
定远侯不争不辩,只磕头请罪,一时陷入了僵局。
“起来吧,免外头的人都说慈元殿吃人。”太后不冷不热道,坐的那姿势立即换成了直直的,头上的簪饰纹风不动。
敢对长帝姬用苦肉计,不敢在太后面前托大,定远侯见女儿被抱走,心中海浪千丈起,汹涌澎湃铺天盖地呼啸滚来。他是海上长大的,从小风里来雨里去,杀过最凶猛的倭寇,也曾在碧涛万丈里逃生,在海上,在战场上,他是人人害怕的活阎王。而在这慈元殿方寸之间,他什么也不是,长帝姬那声斥责,看似咄咄逼人,其实气势不够,对他是不痛不痒,而太后轻飘飘的一句,则是把他的尊严打得落话流水。
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七,如这般年纪的,手脚快的,过两年都能抱孙子了,而他膝下只有暖侬一女,长年征战在外,身边的侍妾也是喂了汤药的。当初帝姬下嫁,全家人都感到无上荣光,那位娇滴滴的小帝姬,一来福建便有些水土不服。成亲之后,他们之间甚少交际,白日他要打战,几个月在船上住也有,偶尔晚上做了夫妻之事,到头就睡。不久就有了暖儿,接着帝姬一日比一日孱弱,撇下孩子走了。他对帝姬从来都是一心一意,即便两人话说的少,他还是喜欢她的,他不懂诗词不懂歌赋,也不风雅,就是人生的也丑,不若京城贵公子翩翩。他总是想着待他们有了孩儿,待他打完这场战,他们的日子就越过越好了,谁知道,上天不给他机会。
他有再多理由,面对帝姬已过世的事实,他终归是理亏。对全天下最最尊贵的母亲,他愧疚难堪!
“末将该死,末将没有照顾好帝姬,请太后娘娘责罚!”定远侯高个长腿,蜜色皮肤,显出一股粗糙的男人味。此刻话语里的歉意和哀伤,不容置喙。
太后有几分意动,想要说话,被长帝姬抢在前头:“照顾不周,便是一个照顾不周就能打发了,据说定远侯是长年不回帝姬府,本位的皇妹就是怀了孩儿也无人照顾,保定侯夫人可是在照顾你那位表小姐呢。”
定远侯眯起眼,拳手握的死紧,紧紧抵在慈元殿冰冷的地砖上,眼角边染上额角流下的一抹鲜血,显得鬼魅惨然。他是一个大男人,平时以军务为重,家中主持中馈的是母亲,而保定侯夫人最爱的是娘家的侄女,本来就打算让他们成亲,谁料帝姬突横插一竿子。所谓天高皇帝远,保定侯一家在福建一带算的上福建王了,这位保定侯夫人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她以为帝姬再尊贵也是儿媳妇,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自然有些事就怠慢起来。总而言之,母亲再错,做儿子都要认下来,才是纯孝之道。”
“回帝姬娘娘,亲戚间有走动乃是正常,母亲慈爱,对小辈一向宽厚。”他心下一紧,并不懂后宅妇人的争斗不输战场杀人。只是希望自己的错不要殃及父母。
说起来,大周的驸马是极好当的,光耀门楣,升官进爵,就是参与了内斗夺位,看在帝姬的面上,也不会有受多大处罚。但是有一条例外,就是驸马待帝姬不好,那就。。。。。。比如本朝有位帝姬,尚的是自己的表哥,那位驸马为了侍妾冷落帝姬,争执之间刺了帝姬,那么大的家族,便全灭了。
“哼!”长帝姬一喝,凤目飞瞥。
一旁看戏的萧清霁只觉额角一跳,忙喝茶借以掩饰,长帝姬还算有点脑子,没有把事都挑破。二十岁的表小姐天天往侯府跑,前头还有定亲的说法,有什么不明白。只是世间的事,不是妇人能够决定的,看的还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驾到!”就在众人难堪之际,太监独有的公鸭嗓在慈元殿前响起,立时有宫人掀起帘子,数九寒天,外头一地莹白,雪花妖娆,光影错落间进来一人,恍若日光倾城,穿戴考究,还没来得及换常服,着绛纱袍,皂缘中衣,腰上束金玉蹀躞带,头上带了通天冠,行动间金玉相切,眉间嘴角带了淡淡的笑意,真真是芝兰玉树,华美异常。
他慢慢镀步过来给太后见了礼,其他诸人也纷纷给他见礼。萧清霁挨着长帝姬,微微抬头见赵珣略过来的目光往旁边去,像那门口的雪花,既美丽又虚无。
“原来谦益在母后这里,本来朕还想同你把酒言欢,看来母后要留午膳了。”他唇角一扬,坐在太后旁边打趣道。
皇上的这番话,道把殿内尴尬的气氛冲的一干二净,仿若雨后天晴,长帝姬唬了一跳,咬着嘴唇不敢说话。因这几年把皇上得罪狠了,如今巴巴上前来,只怕自讨无趣。
太后看着儿子,心里有了计较,知道定远侯动不得,方才敲打也敲打了,恶人也做了,接下来甜枣就让皇上给。故回头对秋容道:“前头上贡了些桂圆,哀家记得你幼时最爱吃的,佛前供奉的东西,趁着姑姑不注意,便往嘴里塞。”
做娘的都把儿子当小孩看,其实这都是幼时吃的玩意,如今那堪入口呢。赵珣被太后一打趣,也知道母后是间接表明对定远侯的不满。
在场的人都是心里暗乐,面上憋的慌,得,皇上的笑话,还是太后娘娘说的,哪个敢笑?
赵珣拈了个放在嘴里,囫囵吞枣一般吃了,又指着长帝姬和萧清霁,要他们吃。剩下的那半盘,赏给立于下首的定远侯,自皇上进殿,他就站着啦。
“贵嫔也在,这桂圆可好啊。”他盯着她,目光似笑非笑,从她特意的打扮看到旁边的长帝姬,好像把什么都看透了,却偏偏什么也不说。
萧清霁见长帝姬一见皇上,跟耗子见了猫一样,瑟缩一下,越加往她背后躲。心里不禁大乐,这位也是个狐假虎威的东西,见了真章就怕。萧清霁看惯了生死,如今又不求他过活,便坦坦荡荡回了笑过去,笑吟吟道:“母后心里惦记着皇上,便有一样好的也留着给我们,这是做儿女的福气。您老啊,面慈心软,说骂都是疼到骨子里去了,要是不疼啊,可是不会见的。”这话算是把在场的人都捧到了,关起门来一家人,无非就是那点事,骂归骂,说归说,还能怎么的,毕竟先帝尚帝姬,也是有考量的。长帝姬,面慈心狠,热衷权势,配了个风花雪月的嫡次子,小帝姬么,面冷心善,爱好风雅,嫁的是大周第一儒将。太后行事规矩无非两条,一是听太皇太后的话,二是遵从先帝的意见,所以。。。。。.
“爱妃说的极是,桂圆吃了,嘴也甜了,谦益可得多吃。”意思要定远侯多说好话哄哄太后,毕竟有暖侬在,两家联姻的关系还断不了。
萧清霁面上赔笑,心中直翻白眼,这些轻佻的话可是能拿到外头说的,可见这人就是不正经。自己的脸哪有地方搁呢。
其实她是想多了,太后恨不得皇上和后宫诸妃亲亲热热,自己也是小年轻过来的,感情好了,这生孩子也是自然的事,一时想到可怜的暖侬,一时又想到皇上膝下无子,心里跟压了千斤重。太后抚抚额头,顶着满头金玉,愈发觉得头疼,甩手道:“哀家老了,不碍你们眼,皇上带定远侯出去吧,暖侬先待在慈元殿,陪哀家过寿。”
少不得大伙又说了几句好话,就是木头似的定远侯也巴巴道让女儿留下给太后尽孝。皇上来慈元殿,一来是给定远侯解围的,二来么,也是找他有事。
待他们行去,太后露出疲态,千层铅华掩不住脸色蜡黄,百媚胭脂盖不了眼角细纹,真真是个孤老婆子。她长长叹出一口气,对长帝姬道:“云福你先回去吧,小儿还小,还需要娘。清霁,你帮哀家送送。”
长帝姬说了几句话,到底还惦记自家孩子,临走之际故意板着脸对萧清霁道:“不该听你的,皇兄方才瞪了我好几眼,我的心都要飞出来了。”
萧清霁不置可否,心道:既想吃豆腐,又嫌弃豆腐热,哪有这好事,便扬起下巴,任那飘飞的雪花黏在在雪白的脸颊,就如那玉美人一般,冷冷道:“帝姬想想,方才陛下那几眼,可是这几年来,头一回看您,虽说瞪着,可眼里含着笑呢,帝姬为小帝姬说话,皇上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呢。”其实,稍有脑子的都知道,如今汝南帝姬一走,这世上至血至亲之人,只有长帝姬和皇上,只消她聪明点,以后的福分享之不尽。
“嗯”长帝姬一想,也是这个理,被萧清霁一嗔,反而心里踏实了。幸好听了她的主意,赶着趟骂了定远侯,这才扭转了皇兄的看法。“那小妹进宫之事,还请皇嫂多多照拂,小妹感激不尽。”瞧着皇兄在众人面前打趣萧清霁,可见她并不如外界传闻那样不得圣心。长帝姬越发让安定侯庶女进宫一事有望,他们家的滔天富贵,光瞧自个还不够,还得送上个庶女,既不打眼,又极有用,明年的选秀,先同眼前这位打好关系最好。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萧清霁并不做出亲热的样子,最好道:“只是长帝姬和我,在他人面前,不可露了端倪,只怕皇上忌讳。”
这句话说到长帝姬心坎里去了,她点点,坐上撵走了。
这一位,权大气粗,互相用着,倒是极好,她不用,有人会抢着讨好来陷害自己,再者,她也没害人不是。
“前头带路,带本位去见太后娘娘。”她敛了情绪,心思又转到了太后身上,这事成不成,还要看太后的意思!
☆、10戏假情真
很久以前,萧清霁就知道,这世上的黑白并不如戏文里说的那样分明,更多的人因为身份地位角色的变换,不知不觉做了违背本心的事。若说偌大的皇宫里,她对谁很熟悉,无疑是张太后。当初孙婉萤得宠的时候,她高兴,而萧清霁被废,她也难过。好命的张太后前半生有强势的太皇太后教养,性格温顺善良,悯惜弱小。说白了,只是一个平常的婆婆,无半点权势之心。在她的生活里,一直围着婆婆夫君孩子打转,萧清霁想讨好,让她站在自己这一边,从根里入手是最好的,徐暖侬就是个大好机会!
她耳听长长的裙摆划过慈元殿冰冷的大殿的细碎声响,向上行礼,露出冻的通红的脸颊和素手。
“你这孩子,礼数总是那么周到,起来吧,不必拘礼。”太后的声音透出了浓重的疲态,如殿中的铜鹤嘴吐出那一圈又一圈的檀香,枯燥又重复。
萧清霁露出了个羞怯的笑,大大方方在太后跟前坐了,手里捧着秋容姑姑的送来热茶。这般乖巧的样子,倒和未嫁的闺女有几分相似。
太后本来心有事,这么一晃眼,又想起故去的小女儿,最是贴心,最是乖巧。于是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两拍,缓缓道:“这脸上看着也圆了,气色不错,也该好好歇着,这些年你管理后宫辛苦了,哀家心里感激。先帝的眼光,一直错不了。”
这一个月,萧清霁诸事不理,只管吃喝睡,胃口也好,脸上红粉飞飞,连胭脂都省了,说不出的惬意。她抿了一口热茶,热气腾腾,眼眸愈发水润,声音带着些潮湿:“不敢有负太后陛下所托,臣妾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这后宫还得您来掌舵。”半嗔半笑的,好似管理后宫是件麻烦事。
母慈女孝的戏份,两人都很快进入角色,张太后像老蚌开了一道口子,终于抖了真料:“你素来是个贴心,哀家老了,只盼着儿孙满堂,到了地下有脸见先帝。做娘的都恨不得儿女好,可怜哀家的暖侬,庄夷去的早,定远侯日后还是要娶妻生子的。”
“娘娘说的极是,定远侯军务繁忙,只得保定侯夫人多多尽心了,看在帝姬的面上,也不敢怠慢。”她的话很刺耳,粉饰太平,不知情的人听在耳里,尚觉有理。可在场的人心中都有数,保定侯夫人若是忌惮皇家,哪里敢怠慢帝姬,只怕小暖侬是她眼中钉,肉中刺。前世小姑娘没过几年就夭折了,消息传来的时候,萧清霁彼时尚不能自保,尤后悔不已。
太后明显一震,接下来便是如子夜一样的静默。她的一生,已经尊贵无比,富贵齐天,唯一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