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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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风-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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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叶雪山在顾宅大门前跳下了黄包车。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西装,因为不惯早起,在火车上瞌睡了一路,所以后脑勺上的短头发乱成一窝。笑微微的出现在顾雄飞面前,他一点头:“大哥,我来啦。”
顾雄飞是军裤马靴的打扮,上衣没系扣子,露出里面的雪白衬衫。单手插入裤兜,他拧着眉毛瞪向叶雪山:“你怎么才来?”
叶雪山没脾气,和声细语的答道:“你不是昨天给我发的电报吗?我今早就赶火车出发了。”
顾雄飞一扬脑袋,摆出了要找茬的架势:“那你昨天干什么了?”
叶雪山张了张嘴,被他问愣了:“昨天?我昨天……没干什么啊!”
顾雄飞伸出大巴掌攥住他的手臂,一把将他扯到自己面前:“那你为什么不坐昨天晚上的火车?”
叶雪山向前踉跄一步,对着顾雄飞眨巴眼睛,因为对方竟然不讲理到这般地步,他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顾雄飞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他,一手还攥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却是抬起来,理了理他的头发。神情渐渐变得温柔而又痛心疾首,他望着叶雪山的眼睛说道:“没个人样!”
叶雪山一边留意着他,一边迟疑的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我……我是在火车上睡着了。”
顾雄飞的巴掌慢慢滑下,手大,将他连耳朵带脸蛋一起摸了一把:“吃,睡,你一辈子也就这么两项事业!”
然后不等叶雪山反驳,他又问道:“午饭吃了吗?”
叶雪山立刻摇头:“没有,一下火车就过来了。”
顾雄飞听到这里,转身走去摁了电铃,命令仆人开饭。

叶雪山坐在餐厅桌前,低头默默的喝粥,同时就听顾雄飞说道:“我要去山东了。”
这话让叶雪山抬起了头——其实根本不在乎他去哪里,他爱去哪里去哪里,不过既然他说出来了,自己少不得就要表示出一点关心:“去山东?是军务吗?”
顾雄飞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慢吞吞的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仿佛回答的不大情愿:“带兵打仗。”
叶雪山心中一动,暗想你把兵带走了,谁给我护送烟土?不过想虽如此想,问却不能如此问,还得接着对方的话头往下谈:“打仗?和谁打仗?”
顾雄飞忽然不耐烦了,夹着香烟的右手对他连挥几下:“吃你的吧,多话!”
叶雪山把目光移向碗内,又轻声补充了一句:“刀枪无眼,大哥在外要多保重。”
顾雄飞没言语,单是无言的瞥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转向前方,深深吸了一口香烟。

待到将一根烟卷吸完了,顾雄飞发现叶雪山还在吃。叶雪山吃什么都能吃的挺香,顾雄飞有时候觉得他这模样很没出息,有时候又觉得他这做派十分可爱。他想问问叶雪山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北京,可是话到嘴边,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没能出口。很奇怪,他想,自己去年还挺讨厌这个私生弟弟的,怎么今年就开始变了感情?
随即他对自己作了纠正——这不是我弟弟,我姓顾,他姓叶,根本就不是一家的人!
“行了行了!”他毫无预兆的烦躁起来,伸手用力敲了敲桌沿:“一顿便饭,也没什么好的,至于让你吃个没完没了吗?你就有一点好,给什么吃什么,倒是容易养活。”
叶雪山讪讪的放下筷子,捧起小碗又喝了一口粥。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他存着心事,无意辩驳,所以只是对着顾雄飞一笑。
顾雄飞看着他又说道:“晚上带你出门见人,你把你那头发梳整齐了,别给我丢人现眼!”
叶雪山暗暗吃惊,因为顾雄飞一直当他是不可见光的存在,甚至都没有正式承认过他的身份:“见谁?”
顾雄飞漫不经心的答道:“我的一个老兄弟。我的兵往南走了,驻地就留给了他。你和他打个照面,往后从那条路上走,他能替我照应着你。”
叶雪山很觉意外的笑了——原来混账大哥还真惦记着自己。

叶雪山春天时把一只皮箱留在了顾宅,如今天气由热转冷,箱内的衣物正合时节。他上楼洗漱更衣,把自己收拾的衣冠楚楚。及至到了傍晚时分,他很高兴的随着顾雄飞上了汽车。
汽车驶出胡同,顾雄飞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用粗糙的手指捻他的手掌。叶雪山的手心总是热烘烘,不是个健康的表现。顾雄飞很想亲亲他的手背,可是当着前方汽车夫和卫士的面,他做不出来。
叶雪山并未留意他的举动,一味的只是暗暗快乐,他已经不再执着的想要成为顾家人,但是能够名正言顺的真有个家,还是要比没有强;否则总像是大姑娘养出的野种,对人都没法介绍自己的来历。一旦实话实说了,又有嘴毒的说他是在招摇撞骗,比如陈美情。

不过十来分钟的工夫,汽车停在了京华饭店的大门前。叶雪山随着顾雄飞向内进入雅间,迎面就见一名红光满面的大个子站在房内。一见顾雄飞到了,大个子哈哈一笑,粗声大气的嚷道:“少爷,你可是迟到啦!”
顾雄飞一摆手:“贺占江,你别扯淡!”
原来这位贺占江师长出身贫苦,成长的环境和顾雄飞相比,正是两个极端。贺占江知道顾雄飞是富家公子的出身,所以平日开起玩笑,总要唤他一声“少爷”。如今他把双臂抱在胸前,先是对外吆喝一声,命令上菜;然后又打量着顾雄飞和叶雪山,笑嘻嘻的说道:“嘿嘿,有意思,少爷今天带了个小少爷。”
顾雄飞没理他,径自拉开椅子落座。贺占江不通礼貌,也跟着在对面坐下了。叶雪山孤零零的站在门口,似乎不好说坐就坐,然而伙计已经挑起门帘上菜来了,他原地不动又会挡路。飞快的思索了一瞬,他悄悄的坐到了顾雄飞身边。
当着伙计的面,顾雄飞没说什么,等到菜上齐了,门帘也放下了,贺占江拧开一瓶白兰地,探身就要给他倒酒。顾雄飞抬手一挡:“老贺,你着什么急?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馆子里的东西没有干净的,你倒是涮一涮再用啊!”
此言一出,叶雪山立刻伸手端起沉重茶壶,先绕过满桌佳肴走到贺占江身边,给他倒了一玻璃杯热茶,然后回归原位,主动为顾雄飞洗了杯碗。贺占江见样学样,不大耐烦的用热茶涮了涮酒杯,然后转身将其尽数泼到墙角:“我就不爱和你、还有杨总司令一起吃饭,讲究太多,这也不卫生那也不卫生,麻烦!”
然后他对着叶雪山一扬下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谁吧?叫什么来着?姓杨还是姓柳?”
顾雄飞答道:“姓叶!”
贺占江连忙点头:“对对对,我就记得和树有关。”
叶雪山刚刚洗净了自己的碗筷,听闻此言,抬头正要做出自我介绍;不料顾雄飞这时说道:“老贺,你看准了,往后他从你的地界过,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得保护他。”
贺占江一边满口答应,一边再次抄起酒瓶。长长的伸了手臂给顾雄飞倒满酒杯,他随即把瓶口转向叶雪山。叶雪山刚要欠身谦逊,哪知顾雄飞出手一抬瓶口:“不用,他不久坐。”
贺占江一愣:“要走?”
顾雄飞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往后这保镖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贺占江坐回原位:“放心吧,你从来不求人,这回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我还能不当回事?”
顾雄飞点了点头,紧接着转向叶雪山,言简意赅的说道:“你回去吧。”
叶雪山梦游似的站了起来,微笑着先向贺占江道了谢,又向顾雄飞道了别,然后就独自掀起门帘,走出去了。

顾雄飞的汽车夫发动汽车,把叶雪山送回顾宅。
叶雪山扭头望着窗外风景,头脑一片空白,唯有受辱的感觉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他。 原来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原来在外人面前,他甚至连和顾雄飞同桌吃饭的资格都不具备。而他还傻乎乎的给人倒茶,还认认真真的把餐具涮得干干净净。
叶雪山深深的吸进一口气,然后长长的叹了出来,就觉得一切都是索然无味,没什么意思。





21

21、逆天而行 。。。 
 
 
顾雄飞不知怎的,就是不愿承认叶雪山是自己的弟弟。
贺占江素来有口无心,万一追问起了二人的关系,他如实回答不好,当着叶雪山的面扯谎更不好。所以说完正事之后,他索性就把叶雪山撵走了。
叶雪山一走,他那心里宛如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立刻轻松的了不得。对着贺占江一举酒杯,他开始谈笑风生连吃带喝,顺带着又和对方交换了几桩军界秘闻。两人一直闹到午夜时分,才各自酒足饭饱的回家去了。

顾雄飞总认为叶雪山还是个毛头小子,可以不当人看,所以撵就撵了,毫不在意。到家之后他推门进了客房,见叶雪山和衣躺在床上,正借着壁灯光芒读报纸,就开口问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叶雪山扭头望向了他,声音很低的说道:“大哥,我……我有些头疼,今夜就让我一个人睡吧。”
顾雄飞走到床边弯下了腰,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隐隐的是有一点发热。叶雪山垂下眼帘,虽然任他抚摸,但是不肯看他。
顾雄飞摸完额头又摸手心,最后还从他的裤腰里扯出衬衫下摆,贴肉摸了摸身上——的确是热,起码比自己的温度要高。
“怎么搞的?”他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语气也温柔了,几乎类似耳语:“是不是在外面吹了冷风?”
叶雪山倚靠床头闭了眼睛,喃喃的答道:“不知道。”
顾雄飞把手伸到他的身下,作势要抱。叶雪山却是微微的躲了一下,随即小声说道:“大哥,今晚不做那事了好不好?我是真的难受。”
顾雄飞俯身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好,不做了。我抱你到我屋里去,客房夜里凉。”
然后他轻而易举的拦腰抱起叶雪山,转身出门就回卧室去了。

顾雄飞给叶雪山吃了一片阿司匹林,然后既不洗漱也不更衣,而是脱鞋上床盘腿坐下,想要先醒醒酒。否则凭着他的醉意,一沾枕头就能睡到天亮,未免有些浪费良宵。
片刻之后,他忽然抽了抽鼻子,扭头去问叶雪山:“是你臭还是我臭?”
叶雪山似睡非睡的侧卧在一旁,不言不动,只细细的哼了一声。
顾雄飞很狐疑的四处吸气,末了抬腿把自己的袜子扒了下来。皱着眉头将其送到鼻端一嗅,他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不是我啊。”
于是他四脚着地爬到床尾,一把握住了叶雪山的脚踝。毫不嫌弃的扯过脚丫一闻,他被熏的猛一扭头,随即骂道:“混蛋东西,原来是你!”

叶雪山近来玩得厉害,几乎就要不分昼夜,以至于一双袜子被他连穿三天,并且其间很少脱鞋放风。顾雄飞把他那双臭袜子脱下来扔到门外,然后晃晃荡荡的拧了一把热毛巾,狠狠的擦净了他的赤脚。
叶雪山不睡装睡,任凭顾雄飞为自己宽衣解带。末了一床羽绒被子轻飘飘的落下来,他在被窝里轻轻蹬了蹬腿,感觉非常舒服。疯玩了这么多天,也真累了,他料想顾雄飞言出必行,应该不会再缠自己,就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真睡着了。
他睡了,顾雄飞却是还舍不得睡。关闭电灯钻进被窝,他摸索着搂过了叶雪山。叶雪山刚刚被他脱成了一丝不挂,如今抱在怀中,正是一具火热苗条的颀长肉体。顾雄飞没有上下其手,单是把他拥到胸前,双臂松一阵紧一阵的勒着他缠着他。
他觉得叶雪山此刻很乖,很可怜。明天或者后天,他就要启程上战场去了,不知道在出发之前,叶雪山能否恢复健康。当然,他自信不会死在前线,但是……谁又敢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呢?
只是不死还不行,如果败了,同样也是无路可走。半壁江山都被革命军占领了,段巡阅使的名声则是一天坏似一天。顾雄飞时常思索天下大势,最后就要怀疑自己是在逆天而行——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顾雄飞想到这里,就彻底清醒了。一只手向下摸到叶雪山的手,他缓慢而有力的捏着捻着,只觉前途一片渺茫。

日上三竿之时,叶雪山睡醒了。
他这回可是睡了个饱足,醒了之后还留恋着不肯起。身体软绵绵的陷在床褥之中,仿佛连关节缝里的疲惫都发散了出去。仰面朝天的又迷糊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扭过头来,发现顾雄飞已然不见,枕头上面倒是摆了一双崭新的洋纱袜子。
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他穿戴整齐走出门去。仆人见他下楼来了,便上前请他去用早餐;叶雪山随口问道:“大爷出门去了?”
仆人规规矩矩的答道:“大爷天刚亮就上车走了,要去山东,说是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叶雪山听闻此言,心中一喜,暗想:“滚得好!”
然后他仰头环顾四周,想象自己此刻就是顾宅的主人。

顾雄飞一走,叶雪山反倒不急着走了。
他在顾宅连吃带喝,夜里高卧在顾雄飞的大床上,一觉接一觉的大睡不止。如此直住了三四天,他偷偷过足了顾三少爷的干瘾,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天津了。

到家之后,叶雪山没有去勾搭吴碧城,而是先去了一趟公司,和林子森见了一面。
和先前相比,办公室的内容显然是丰富了一些,起码人气旺了许多,因为总有大伙计来来往往。叶雪山坐在高高大大的皮制沙发椅上,手里拿着一把很脆的五香花生米;林子森依旧是青布裤褂的打扮,新近剃了个短短的小平头,显得匪气更重了。略略驼背站在写字台前,他将一杯刚刚倒好的碧螺春推到叶雪山面前:“少爷,咱们手里落下了五十杆步枪和三万发子弹,是现在就去联系金先生,还是另找主顾?”
叶雪山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然后摇头答道:“不必急着向外卖,看看情形再说。那边大爷带兵上战场去了,新来的师长也不知道靠不靠谱。求人不如求己,你们把枪留在手里,路上用来壮胆也是好的。”
林子森一点头,随即又道:“也有手枪,比利时的花口撸子,挺好看的,少爷要不要留一把玩玩?”
叶雪山一听这话,来了精神:“枪在哪儿呢?我瞧瞧去!我长了这么大,还没摸过枪!”
林子森答道:“在我家里。少爷要是不嫌脏,就过去看看;否则我把枪送到公馆里去也行。”
叶雪山站起身来,兴致勃勃的绕过了大写字台:“不用送,你带我走一趟。”

林子森住在日租界里,独自占了一套小院,听着像是挺阔,其实小院非常小,院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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