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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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风-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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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森这时把他的身体扳向自己搂进怀里,抬手轻轻拍他的后背,想要哄他入睡。叶雪山心里还清楚着,把额头抵上对方的胸膛,他想吴碧城现在大概已经进入报馆,开始工作了。

一夜过去,叶雪山直睡到中午才起了床。他打扮整齐下楼之时,正好林子森从外面回了来。两人相见,林子森笑道:“少爷今天不必去公司了,我刚从那里回来,什么事都没有。”然后他对着叶雪山一拎手里的蛋糕盒子:“少爷现在吃不吃?还热着呢。”
叶雪山走过去一看盒子花样,知道这是附近西餐馆子的出品,便是伸手接过:“有了这个,谁还吃糖烧饼?哟,真是热的。”
林子森笑着又道:“少爷去吃吧,吃饱喝足了,上街逛逛也成。”
叶雪山转身向餐厅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问道:“你吃了吗?”
林子森跟着他走进餐厅,要给他沏壶热茶:“我早吃了。”

叶雪山打开蛋糕盒子,用勺子挖里面的新鲜蛋糕吃,手边摆着热气腾腾的香茶,吃两口喝一口,十分惬意。林子森围着他转了一圈,忽然说道:“少爷该添两件新衣裳了。”
叶雪山先前也挺讲穿戴,因为想要维持住阔少的体面,以便交际弄钱。现在他是真阔了,无须再披着华服招摇撞骗,所以便不由自主的露了本相。林子森打量着他这一身半旧衣裳,想起叶太太其实也是这样——只要顾老爷子不来,只要她自己不想出门,就能从早到晚一直披着睡袍蓬着头发,要多懒有多懒。
嚼着蛋糕一点头,叶雪山鼓着面颊,一时腾不出舌头来回答。
林子森又道:“我下午打电话叫裁缝过来?”
叶雪山噎着了,一口气上不来,无言的对着他摇了摇勺子。林子森看他表情怪异,不禁弯腰与他对视:“少爷,你怎么了?”
叶雪山直瞪着他,同时放下手中勺子,对着自己胸口狠狠捶出一拳。喉咙中的蛋糕受了震动,总算让他透过这一口气。若无其事的拿起勺子,他继续往嘴里塞蛋糕:“不急,过两天再说。”
叶雪山打算过两天再去趟北平,要做衣裳,也带上吴碧城一个。吴碧城脸皮薄,现在落魄了,越发薄上加薄,如果直通通的带他去成衣店,他肯定又要别别扭扭;不如找个借口诳他过去,到时糊里糊涂的量过尺寸,也就罢了。
这时林子森又闲闲的问道:“孙家嫁女儿,排场很大吧?”
叶雪山连连点头:“太大了,没看出来,老孙倒是能攀上这么一门好亲家。”
林子森慢慢的踱到了他的身后,状似无意的来了一句:“亲家是不错,但是听说姑爷不怎么样,成年累月不出门,就守着烟枪过日子,倒是省心,不怕他惹事。”
叶雪山一口蛋糕送进嘴里,动作瞬间顿了一下。林子森那话没错,姑娘嫁个大烟鬼,当然是很不好。
大烟鬼,大烟鬼,自己也是个大烟鬼。
他立刻就饱了,但是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嘴里塞蛋糕,耳听林子森又道:“不过只要家里富贵,有点瘾头也没关系,横竖抽得起。”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热茶,要把蛋糕硬冲进胃里去。没错,他想,大烟鬼就大烟鬼吧,反正自己有钱,抽得起。

下午叶雪山出门见了金鹤亭,这回两人志同道合了,躺在烟榻上对着吸烟。叶雪山浅尝辄止,然后犹犹豫豫的对金鹤亭没话找话:“鸦片这个东西很奇怪,少量的用,可以止痛治病;大量的用,则是成了毒物。”
金鹤亭懒洋洋的蜷在床上,满脸都是销魂神情:“毒是真的,舒服也是真的。”
叶雪山继续沉吟着说道:“但是它有害身体健康……”
金鹤亭嗤笑一声:“健康?要那么健康做什么?到码头上当苦力去?弟弟,人生在世,能够无忧无虑的抽上两口,也是一种福分啊!”
叶雪山和他没谈拢,就不说了。不但不说,也不再想了。横竖是戒不掉,多说多想也都无益。况且正如金鹤亭所说——毒是真的,舒服也是真的。
半夜他回了家,依旧是林子森等待着他。他站在床前宽衣解带,同时有感而发的说道:“这他妈的,你我算是什么关系?”
林子森从后方抱住了他:“你是少爷,我是伙计。”
叶雪山侧过了脸:“有你这样的伙计?”
林子森轻轻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然后猛然拦腰抱起了他:“我知道我是不配!”
俯身把他放到床上,林子森含笑注视着他的眼睛,又用手指一刮他的鼻尖:“少爷真是讨人喜欢。”
叶雪山也笑了,一边笑一边伸手去解腰带:“子森,上来,大冷的天,我们干点热闹事情。”

林子森仿佛是真的很爱叶雪山,虽然双方已经无所不为,但是低头向下吻上叶雪山的身体,他的嘴唇火热颤抖,依然是个无比动情的模样。
叶雪山斜着眼睛望向上方壁灯,也觉得林子森带有一点神秘性。林子森没对他说过甜言蜜语,他和林子森也算不得一对情人。不是情人,倒像玩伴,一起做些见不得人的游戏。
这时林子森抬起头来,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低头凝视着他的面庞,林子森有点恍惚。叶雪山毕竟是个男人,不可能长成第二个叶太太。他的口鼻似乎和叶太太更相像,遮了眼睛再看,就越发像了。林子森盯着他的嘴唇,心里很想很想叶太太。叶太太如果活着,现在也该见老了;可是老了也没关系,他有很多话要和她说,说一说就好。
“我爱你。”他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
叶雪山并不稀罕这三个字,他爱过很多人,很多人也爱过他。他对这三个字是张口就来,不当一回事。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觉林子森的气息很热很乱。
于是他满不在乎的做出了回答:“你干不干?撩上我的兴头了,又压着我不动,你想怎么着?”
林子森很怅然的笑了:“干,干,马上干。”

叶雪山认为床上这点事情,无非就是干与被干,各有乐趣,各不相同。不过“被干”是件不好说更不好听的丑事,简直比吸鸦片烟更恶劣,所以关上门来和林子森玩玩也就是了。而且纯粹就只是玩,他总不能对着林子森含情脉脉——他本来对男子就兴趣不大,吴碧城实在是合了他的喜好,他才动了感情;可林子森三十多岁人高马大,脱了衣裳一身刀疤,叶雪山在床上真是懒得瞧他。
一夜过后,叶雪山下午起床,正好赶上一名大伙计押着烟土回了天津。叶雪山带上林子森,状似无意的去了货栈亲自验货,结果发现大伙计偷烟土偷得过火,已经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没找大伙计的麻烦,只将大伙计的一位手下叫到面前,然后把林子森扯到身边:“过来过来,你问问他,这些空箱子是怎么回事?谁他妈路上偷着吃了?”
林子森一开口询问,大伙计也赶过来了,满口都是附和林子森,末了还把替罪羊胖揍了一顿。及至替罪羊骨断筋折的被人用门板抬出去了,叶雪山才对大伙计说道:“往后管好下边的人,再有这事,我唯你是问!”
大伙计心如明镜,这时连忙满口答应。而叶雪山早就打算明里暗里的将大伙计警告一顿,如今人也打了,话也说了,总算如愿;又想家里有林子森照看着,自己偷几天懒也无所谓,便随便找个借口,又往北平去了。



45、校园奇遇记 
 
叶雪山到了北平,照例还是在京华饭店开了房间。放好行李之后,他见此刻正是中午时分,便兴致勃勃的前去看望吴碧城,路上经过面食铺子,他还五花八门的买了一大包点心,用细绳十字花的捆着,要一起送给吴碧城。
然而进了公寓走到房前,房门却是挂了锁头。叶雪山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怀疑吴碧城是出门吃午饭去了,便拎着点心包裹走到游廊之下,坐在栏杆上慢慢的等。
如此直过了一个多小时,深秋风凉,冻得他瑟瑟发抖。正是难熬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抬头觅声望去,他就见吴碧城和一群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走进公寓大门,全都汗涔涔的红着脸,其中一人还捧着个脏兮兮的篮球。
叶雪山没言语,单是默默的看着他。吴碧城还没察觉,一边掏钥匙一边和身边众青年告别,及至要在游廊附近拐弯了,他才猛的瞧见了叶雪山。大吃一惊的“哟”了一声,他的脸上登时露出了笑意:“子凌,你怎么来了?”
叶雪山没有笑,扶着廊柱站起来反问:“我不能来吗?”
吴碧城以为他是在和自己斗嘴,就依旧是笑,笑的心花怒放,一双眼睛里面跳动了活泼的光。

叶雪山随着吴碧城进了屋子。吴碧城哗哗的倒水洗脸,叶雪山放下点心,随便坐了:“你做运动去了?”
吴碧城拧了一把毛巾,用力的擦着耳朵脖子:“公寓后面有个大学校,操场很大,可以随便进。今天他们邀我去打篮球,我就过去玩了小半天。”
叶雪山上下打量着他,没想到他居然也有了朋友:“他们是谁?”
吴碧城低头去洗毛巾:“他们就是我和一起回来的那些人啊。他们都比我小,全是从外省过来的,预备明年要考北平的大学。”
仔细晾好毛巾,他转身走到了叶雪山面前。在经过了起初的欣喜之后,他现在不由自主的又有一点害羞:“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又来了,你说你要吓我一跳,刚才我还真是吓了一跳。”
叶雪山翻着眼睛看他:“你怕什么?”
吴碧城这才察觉出了异常。莫名其妙的低头望着叶雪山,他怯生生的出言问道:“你……你生气了?”
叶雪山一跃而起,用冰凉的双手捧住了吴碧城的面颊:“小混蛋,你在外面玩的开心,我可等你等的快要冻死了!”
吴碧城冷得一缩脖子,随即抬手也去捂了叶雪山的脸蛋。两人如此对视片刻,叶雪山手上用力,将吴碧城挤成一张滑稽的鬼脸。吴碧城立刻做出还击,双手拇指给他推了个猪鼻子出来。这回两人互相再看,“扑哧”一声全笑了。
叶雪山先松了手:“碧城,以后少和那些野小子玩。原来也没见你打过篮球,现在怎么还添了爱好?”
吴碧城不大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我……”
说出这个字后,他忽然看着胸前口袋愣了一下:“我的钢笔呢?”
不等叶雪山回答,他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大睁着眼睛望向叶雪山:“我的钢笔不见了!”

吴碧城身上总带着一支钢笔,一来是有实际的作用,二来钢笔是父亲买给他的,意义重大。他急得满屋子里翻了一遍,末了却是一无所获。还是叶雪山想了起来:“不会是打篮球时弄丢了吧?”
这话真是提醒了吴碧城,转身就要往外跑。叶雪山见状,连忙跟了上去:“傻子,你连门都不锁了?”

吴碧城锁了房门,带着叶雪山出了公寓大门,绕着圈子走过两条小街,很快就到了后方的大学校。这大学校的校门是大敞四开,门口空空荡荡,也不见校工的影子。吴碧城轻车熟路的跑去操场,开始弯下腰满地寻找。叶雪山追了过来,就见操场旁边矗立着一座小红楼,玻璃窗内人影整齐,却是学生们正在上下午课。一扇玻璃窗忽然“哗啦”一声开了,一本小说被人从里面扔了出来,随即一名青年垂头走到窗前站住,显然是在受罚。
叶雪山见此情景,很觉有趣,同时一边找笔一边安慰吴碧城:“别急别急,没就没了,一支钢笔而已。”
吴碧城从篮球架子下面开始向前细看,每寸地面都不肯忽略:“不是的,那是父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叶雪山看他神情惶惑,不禁很是不以为然:“我娘也给我留了几样首饰,我全当了,也没觉怎样。人是人,东西是东西。”
吴碧城不理他,一味的只是找。叶雪山闭了嘴,忽然听见大开的玻璃窗中传出声音,叽里咕噜的不知是哪国话,不过中气很足,仿佛随时预备着咆哮。叶雪山听了一会儿,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可要说是谁,又想不起。迈步追上吴碧城,他开口问道:“你听,里面说的是什么话?”
吴碧城摇了摇头:“听不出,有点像德国话。可要真是德语的话,那说的也太糟糕了。”
然后他蹙着眉毛直起腰来,茫茫然的转向叶雪山:“子凌,找不到啊,难道不是丢在这里?”
叶雪山刚要说话,不料玻璃窗内的疑似德语忽然转成了中国话,语气是相当的傲慢:“诸君,方才我所讲的,就是法西斯之含义了!诸君只要肯听,自然都会理解;不过陈君与众不同——”
这一句话要完不完的说出来,让叶雪山当场怔了一下,随即猛然扭头望向窗内。偏巧教室里的先生走到窗前,正要教训不老实的学生。双方目光骤然相遇,叶雪山脸上瞬间褪了血色。
他看到了顾雄飞!
顾雄飞是衬衫长裤的打扮,衬衫外面套了一件花格子绒线衣,鼻梁上还架了一副金丝眼镜。一手插进裤兜里,一手攥着一根钢尺,他显然是要预备着打人。当然,打的是窗前那名倒霉学生,和叶雪山没有分毫相关;但叶雪山眼睁睁的看着他,心脏竟然吓得一缩,仿佛那根钢尺是要抽向自己一般。
下一秒,叶雪山定住心神,遥遥的对着顾雄飞点头一笑,然后转身拉起吴碧城就走。吴碧城不明就里,还在惦念着钢笔:“子凌,你急什么?我再找找……”
叶雪山不理会,然而刚刚走出两步,就听后面起了炸雷:“叶子凌!你给我站住!”
此言一出,叶雪山和吴碧城一起回头望去,就见顾雄飞推开窗前学生,竟是抬腿蹬上窗台,弯腰跳了出来。握着钢尺向前一指叶雪山,他大步流星的一边走一边摘下眼镜:“谁让你走了?”
叶雪山看了他这跋扈模样,气得脸都白了。干巴巴的咽了一口唾沫,他勉强自己不动声色,甚至还对着走到面前的顾雄飞笑了一下:“我走我的路,还要别人发许可吗?”
顾雄飞不恨他耍小脾气,就恨他不阴不阳的摆出一张虚伪面孔。瞪着叶雪山咬了咬牙,他忽然感觉自己还是太冲动了——一旦冲动,就要被动。
叶雪山并不过问别后情形,只是对他又一点头,然后拉着吴碧城继续向前走去。吴碧城有些发懵,也觉得顾雄飞来势汹汹怪吓人,所以不敢再提钢笔,低头乖乖的跟上了叶雪山。
顾雄飞没有追逐打骂。在日本隐居了大半年,他总算有了长进,起码是把性情憋得柔和了一些,不像先前那样霹雳火爆。
段巡阅使并没有一败涂地,因为醒悟得早,所以保住了有限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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