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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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 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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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人影,便自顾走了。

过了许久,孩子从瓦缸后面爬出来,坐在草地上垂下头,默不作声。然而崔殊凑近些,却分明看到晶莹的眼泪象珍珠一般从孩子的眼中滚落,一颗一颗砸得他的心生疼。

“为什么要哭?”崔殊不知不觉地问道。孩子猛地抬起头来,惊讶地四下张望,泪珠还挂在脸蛋上,却忘了啼哭。崔殊心头一震:“你听得见我说话?”

“你是谁?”孩子惊奇地站起来朝崔睦的方位走了几步。“你又是谁?”崔殊不能承受孩子从自己的身体里穿越而过,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他问出这句话不是为了逗弄孩子,而是在巨大的惊喜下,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天啊,畅儿居然能听见他说话!

“我是吕畅。”孩子似乎听出就在不远处,试探着又走了一步。“我是……崔叔叔。”最后三个字让他的心几乎皱成了一团,却只能选择这样的回答。

“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你是神仙叔叔吗?”畅儿天真地问,“可是以前我以为神仙都是白胡子爷爷。”“我不是……”他正苦恼于如何向畅儿解释自己的身份,冷不防孩子一头扑了过来,咯咯笑道:“神仙叔叔,我抓到你了!”

崔殊猛地一惊,连忙低下头,果然看到畅儿张开双手抱着自己虚无的双腿,整个小身子都扑在自己身上。这样的碰触,不仅自己无法感觉,落在旁人眼中更是诡异,就象一个小孩维持着倾斜的姿势而不摔倒一样。

“让叔叔抱抱你……”他蹲下身,将孩子搂进怀里,虽然感受不到他暖暖软软的身体,但能够看到孩子的小手沿着自己的身体轮廓移动,也是说不出的满足。天可怜见,就在他以为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时候,他唯一的亲人却能够听到他、摸到他,让他缥缈如飞絮的灵魂寻到最后一丝系线,这或许就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吧。

“神仙叔叔,你哭了?”畅儿忽然问。“我没有。”他故意微笑着回答。实际上,自从他落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早已连哭泣的能力都失去了。“可是娘以前抱着我哭的时候,身子也象你这样发抖。”

孩子这句无心之语让崔殊的心如同裂开一样,他轻轻地抚摸着畅儿的头顶,柔声问:“你刚才为什么哭?”“因为娘死了。”畅儿忽然想起什么,紧紧搂着崔殊道,“神仙叔叔,畅儿求求你让娘活过来吧,求求你了!”

“人死了,是不能再活过来的。”他黯然回答。畅儿方才舒展开的小脸重新布满了失望,他闷闷地放开了崔殊,抽抽噎噎地又要哭起来。

“娘不在了,可崔叔叔会永远陪着畅儿,你说好不好?”他情急之下拦在畅儿身前,情真意切地许诺。“包括帮我打坏人吗?”畅儿哽咽着问。

“当然。”只要孩子能破涕为笑,他什么都能答应,“不过,条件是你不能把崔叔叔的事情告诉其他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崔殊停顿一下,克制着心中的不适强调道,“包括你‘爹爹’也不能。”“我谁也不告诉。”孩子一脸认真地回答,却不防小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饿了就快去吃饭吧。”他笑道,“否则畅儿就永远长不高哦。要不——”他注视着孩子别扭的神情,拉着他的手站起身来,“我陪你一起去。”畅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引着崔殊往前院走去。他小小的手掌如同娇嫩的花骨朵,信任地放在崔殊无形的掌心中。本能地,他对这个看不见的崔叔叔无比信赖,就象崔殊能够自然而然地学出逗弄孩子的语气一样。

两人这么一耽搁,走进吃饭的花厅时吕家老老少少都已围着八仙桌用罢了晚饭,单等着家主吕彦超讲完家训,就可以各自回房,崔殊远远地望着吕彦超,他还是以前的模样,蜡黄色的面皮,颌下几缕稀疏的胡须,细长的眼睛半眯着同派肃穆神情。然而一发觉畅儿走近花厅,吕彦超的眼睛便横了过来,慌得崔殊赶紧抽回手,安慰畅儿道:“你只管去,崔叔叔就在你旁边。”

畅儿听话地放开手,老老实实地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到饭桌旁,就想爬到凳子上端碗。然而吕彦超只是轻轻一伸筷子,就压住了畅儿的饭碗:“去哪儿了?”“玩儿。”畅儿低低地回答。

吕彦超收回了筷子,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对其他吕家子弟包括前妻和妾室所生的孩子们挥挥手:“你们都回房吧。”

人群中飘来几束幸灾乐祸的眼光,畅儿无法感觉,站在一旁的崔殊却清清楚楚。花厅里只剩下规规矩矩吃饭的畅儿,还有一旁不动声色的吕彦超,更让崔殊为孩子的处境担起心来。

一直等畅儿吃完了,丫头们收拾了桌面下去,吕彦超才慢悠悠地问:“今天为什么逃学?”“吕乾骂我。”畅儿吃饭有了力气,气鼓鼓地道。

“他骂你就可以逃学了?”吕彦超抬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明天去关夫子那里领五下手心。”“是吕乾先骂我的!”畅儿不服气地重复着,眼睛里开始涌上泪水,“他骂我是死了娘的野种。”

最后两个字如同火星一样,霎时烫得崔殊一痛,也让吕超沉稳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波澜。吕彦超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咳嗽两声,转头盯着满脸通红的孩子道:“他骂你是他不对,不过他是你二哥,你也不能连名带姓地叫他。知道了吗?”

“知道了。”畅儿垂着头,直到吕彦超说了句“回去吧”,才如蒙大赦一般跳着脚跑出院门去。

他四下瞅瞅没有旁人,连忙小声叫道:“神仙叔叔,神仙叔叔你还在吗?”“我在。”崔殊连忙答应。

“神仙叔叔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畅儿怯生生地试探着,拉着崔殊厮磨了一会儿方才开口,“今天晚上陪我一起睡好不好?以前都是娘陪我睡的,可是现在我一个人,晚上很害怕……”“以后每天晚上,叔叔都陪畅儿睡。”崔殊回答,“叔叔说过了,以后会一直在畅儿身边。”

“那……叔叔可不可以再答应我一件事呢?”小孩子最会看人脸色,见崔殊对自己如此宠爱,越发得寸进尺,“明天关夫子打手心的时候,神仙叔叔吹口气,让畅儿不会疼好不可好?”

“那我就帮不了你了。”崔殊一边拉着畅儿的手让他躺在睡房的床上,一边微笑着道,“崔叔叔小时候也挨过夫子的戒尺呢,再说,你……爹爹说的没错,你对兄长要有礼貌,不过我猜吕乾明天也会被打手心的……”“爹爹”两个字让崔殊心里有些发堵,却不得不再次吐出这个称呼。畅儿还太小,有些事情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背负的。

“真的吗?我那就太高兴了,我原来以为爹爹喜欢大哥二哥却不喜欢我呢,要不他为什么不肯陪我睡……”畅儿躺在枕头上,嘟嘟嚷嚷地道。“爹爹当然喜欢畅儿了,只是爹爹很多时候不说出来而已……”崔殊低低地重复着,眼看孩子带着笑意沉入梦乡,“总有一天,畅儿会知道爹爹有多么爱你,可爹爹的隐衷畅儿要长大了才会明白呀……”

崔殊就这样在畅儿的床前坐了一夜,深深地凝视着孩子每一个小小细节,仿佛要把这五年损失的时光都争分夺秒地弥补回来。吕彦超纵然没有薄待畅儿,甚至还在有意维持着孩子之间的平衡,但那份心底的隔膜也注定他无法赋予畅儿渴求的亲情。幸亏,自己还在,纵然无法改变什么,能守望亲生骨肉的成长,也是无比的幸福。

第二天,吕彦超前妻所生的次子吕乾果然被关夫子打了五下手心,让畅儿满心欢喜,连自己挨戒尺也不觉得痛了。他坐在书桌后,转头看着吕乾垂头丧气的模样,兴奋之下竟脱口说道:“神仙叔叔真的帮我呢!”

“吕畅,你在说什么?”关夫子不悦地从书本后露出半张脸来。“没说什么……”吕畅猛地捂住嘴,轻轻拉了拉站在身边的崔殊,仰起脸讨好地看着他。“没事,念书吧。”崔殊安慰了畅儿一句,心里却开始担忧以畅儿的稚嫩,难保不会将自己的存在泄露出去。他无法想象,如果吕家请来些得道的法师术士,自己虚无的身体会是怎样的反应。就像现在,虽然一切都很平静,但冥冥中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这吕家宅第中注视着他,这种感觉让崔殊隐隐不安却又无法抵御。

听了半天课,崔殊不得不承认关夫子为人虽然方正,教导学生却不得其法,还不如他自己来教畅儿念主。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崔殊精神一振,他总算找到了自己对畅儿更有价值的地方,毕竟他当年也是堂堂正正的进士出身。

下了课,吕乾带着几个孩子围拢到畅儿的桌前,气哼哼地指着畅儿质问:“你刚才说哪个神仙帮了你?”“我没有说……”畅儿不惯撒谎,却又记起崔殊与自己的约定,吞吞吐吐地否认道。

“你撒谎,我刚才明明捉到的,还‘神仙叔叔’呢!”吕乾模念着畅儿方才的语气,逗得几个孩子哄然大笑起来,“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吧,天上的神仙谁会瞧得起你,来给你做叔叔啊?”

“撒谎,撒谎!”其他孩子们起哄般拍手笑了起来,书房一片混乱。

“我没有撒谎!”畅儿的脸蛋憋得通红,猛地伸手想要抓住身边的崔殊,“神仙叔叔现在就在我旁边,我没有撒谎!神仙叔叔,你显灵给他们看啊,证明畅儿没有撒谎!”然而他什么也没有抓住,也没有任何灵异的现象发生。孩子们正要继续起哄,不防关夫子又踱回了书房,连忙各自蹿回位子上去,却仍旧不忘了朝畅儿鄙夷地吐着舌头。

关夫子继续打开书本念诵,书房里又充满琅琅的读书声。只有畅儿低着头坐在凳子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书本一动不动,看得躲避在角落的催殊心如刀绞。可是他不能让旁人瞧出端倪,那冥冥中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警告不可干预世间的一切。他要继续在畅儿身边呆下去,就不能触犯任何一个神灵。

晚间吕彦超从衙门回到家,关夫子便提到了畅儿白日里有关神仙的话题。吕彦超向来最厌恶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当即问道:“吕畅,你说你遇见神仙了?”畅儿想起与催殊的约定,背着手站在吕彦超和关夫子面前,低下头摇了摇。

“那就是你自己编的了?”吕彦超自问对几个孩子一视同仁,此刻见畅儿一副委屈模样,不由有些烦躁,“小小年纪居然就知道撒谎,真是不长进!今天我带回来一些桂花糕,罚你没份,也算长点儿教训!”“我没有撒谎……”畅儿嗫嚅着,却没有人听清。

晚饭时畅儿勉强把自己碗里的白饭吃完,一句话也没有说。吕彦超心道小孩子赌气,也懒得理睬,饭后便把装在木盒子里的桂花糕拿出来分给吕乾等一干孩子。眼见多出一块,吕彦超便重新将最后那块糕放进盒子里,对木呆呆站在一边的畅儿道:“你好好认错,爹爹就把糕给你,否则这块糕就送进祠堂去供奉祖先了。”畅儿闻着桂花糕的香气,吞了吞口水,最终却仍是别红了小脸道:“我没错。”

吕彦超脸一沉,若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或许就一巴掌打过去了。可是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他只能忍着脾气,不能落给外人虐待孩子的口实。于是他只是挥了挥手,把装桂花糕的盒子重重摔在桌子上:“回房去好好反省反省!”

畅儿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却一直强忍着不让它掉出来。他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一旁的催殊想要把他拦在怀里,却被畅儿用尽力气推了开去。“畅儿……”催殊刚一开口,畅儿便闷闷地回道:“我不和你说话。”

“我知道今天的事情你没错,可是崔叔叔真的不能让别人知道……”催殊跟在畅儿身后走进房内,忽然发现自己的解释对一个五岁的孩子实在过于复杂和无效。畅儿根本不理会他在说什么,只是趴在桌子上哇地哭了出来:“娘,我没有撒谎,我没有撒谎……”

听他唤娘,催殊只觉心都要碎了,干涸的眼眶中竟然有什么东西热辣辣地要涌出来。他蹲下身将大哭的畅儿紧紧拥进怀里,喃喃安慰道:“畅儿是好孩子,都是我不好……要不畅儿提个要求吧,崔叔叔一定答应你。”

“我想吃桂花糕。”畅儿哭着说,“神仙都会变桂花糕,你也变出来。”

“能不能换个要求?”催殊为难地道,“叔叔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我不要听故事,我只要桂花糕!”畅儿摇着头,还是哭。

“好,我去给你找桂花糕。”催殊看着哭泣的孩子,真真感觉到什么叫做“束手无策”,只好站起身走出屋子,正见照顾畅儿的仆妇听见哭声从牌桌上跑过来,略略放了心。

吕彦超向来家教甚严,除了一日三餐,很少给孩子们买零食,因此畅儿才会对一块桂花糕如此念念不忘。崔殊在吕家宅院里转了一圈,别说桂花糕,就连一点儿旁的点心也没找到。

看着花厅里空荡荡的八仙饭桌,崔殊忽然想起那块原本留给畅儿的桂花糕,此刻应该就供奉在吕家祠堂的香案上。可是祠堂……崔殊忽然打了个寒噤,仿佛背后那双眼睛又飘移的近了些,冷冰冰地甚至带着敌意地注视着他。

下意识地猛然回头,崔殊看到在茫茫夜色中,位于宅子西边的吕家祠堂静静矗立,散发着异常诡异的诱惑。

他走向了祠堂。有些事情,他知道自己迟早得面对。

祠堂黑色的大门紧闭着,虽然对崔殊而言形同虚设,但出于礼貌,他并没有擅自踏入别人家的祠堂。贴着大门站在最外侧,崔殊透过昏暗的长明灯看见一块桂花糕端正地用托盘放置在供桌上。恭敬地跪下来祈求吕家祖先的谅解后,崔殊小心翼翼地走向供桌,伸手去取桂花糕。然而没有奇迹发生,无论他怎样努力,那块桂花糕只是稳稳地躺在托盘里,纹丝不动。

“好大的胆子!”一个洪亮的声音募地在空荡荡的祠堂里想起来,惊得崔殊一抖,缓缓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并没有人。崔殊看到的只有一口锈迹斑斑的铜钟,闲置在祠堂的角落里,一看就知道许多年不曾动用,连钟顶上的兽纽都腐蚀得模糊不清。

“谁在说话?”崔殊大着胆子问。“妖物,你练龙神蒲牢都不认得么?”那个洪亮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嗡嗡作响的余音。龙生九子,九子不同,其中一个龙子就叫蒲牢。传说蒲牢性好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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