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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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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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脸一沉,冲周四道:“快拿来我看。”周四望向孟如庭,见他默不作声,手插到怀中,不敢再往下伸。孟如庭心道:“四弟那块牌想是他教中极重要的信物,留在身边未必妥当,不如拿出来交给此人,省得日后麻烦。”说道:“四弟,你便拿给他看吧。”周四从怀中取出小牌,递到老者手上。

那老者接牌在手,似不相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忽沉声道:“你从哪儿得了这圣牌来!”周四见他目光不善,怯声道:“是老伯伯的东西。”那老者目中一亮,追问道:“是哪个老伯伯?”周四道:“是周老伯的遗物,我每日带在身边。”那老者疑道:“周教主死了多年,你怎会得他遗物?”周四道:“老伯伯才死不久。他死的时候,是我把他埋在后山松坡上的。”那老者纵身上前,抓住周四手臂道:“这是真……”说到一半,瞠目望向周四,显得极为惊讶。

孟如庭恐生意外,用力拉回周四道:“老丈若无事,我等下峰了。”拽着周四,大步顺来路走回。那老者呆立原地,一动不动,继而似想起甚么,纵身奔到周四面前,恭恭敬敬地将牌交还其手,问道:“公子现住何处?老朽不日拜望。”周四顺口道:“我与大哥、二哥住在大帐蓬里。”那老者一呆,似未听清。孟如庭背起周四,抓起地上铁索,向下滑去。夏雨风乜了老者一眼,随后跟来。

三人滑下山峰,众人都立马在峰下等候。安邦彦见几人下来,问道:“顶上风景如何?”孟如庭匆忙抱周四上马,并不回答。一干人打马返营,途中安邦彦与孟如庭说些山川形势、排兵布阵之法。孟如庭心不在焉,哼哈着答应。

至营无事,安、孟二人又看了看军士操练,便各自回帐歇息。安邦彦恐周四身子不适,着人请来当地名医,去周四帐中诊病。郎中略一把脉,便即皱眉,随后开了些活血通络的方子,转身出帐。

孟如庭跟出帐来,问道:“先生看他这病能否治愈?”郎中道:“在下行医一生,尚未见过如此奇症。”又问孟如庭道:“他前时可是每日发作几次?”孟如庭道:“正是如此。但近日又未见异样。”郎中搓手道:“如此更非吉兆。我断他不出两月,便会重又发作,到时只怕神仙也救他不得。”孟如庭急道:“那却为何?”郎中道:“此症已淤积日久,发作数次后,更坏了人神志;再发作时疼入骨髓,人不能受,往往自戕而死。”说罢连声叹息,出营去了。

孟如庭转身入帐,见周四服药过后,正被几个侍女围住戏耍。他心下难过,转身出帐,纵马在营中奔驰,想到周四便这么坐以待毙,泪水夺眶而出。

是夜,安邦彦又邀如庭等人宴于高台之上,更赏赐许多金银衣帛。孟如庭不好推却,一一收下。邦彦自得如庭,朝夕不离,极是厚爱。孟如庭感其恩义,每日除照料周四外,多半时间都陪邦彦演军操练,商讨军机。如此一晃,已过了十余天。

这一夜安邦彦聚众于帅帐之中,正在畅饮,忽听帐外一阵大乱,军士高呼有人偷营。安邦彦吩咐手下出帐察看,少刻军校来报:“有一人在营中往来奔驰,似在寻甚么人。众人阻挡不住。”安邦彦惊道:“何人有此本领?敢在我万马军中胡行!”

孟如庭正要出帐看个究竟,却听军校齐声呐喊,直奔帅帐涌来。众人大惊,各拿兵刃在手,护在安邦彦左右。猛见帐门口奔入一人,华发白衣,面孔清矍,双目在众人脸上一扫,忽望定周四道:“公子一语,使老夫寻遍数百个帐蓬,真可谓言简意赅!”

孟如庭见来人正是那日见止岩上老者,微吃一惊,略作迟疑,两旁军校已挥刀剁向老者。那老者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周四,袍袖轻轻一抖,搭在几件兵器之上,随手向外一抛,那几人登时腾空飞起,跌了出去。帐外兵将见状,数十支长矛齐齐扎向他背心。那老者也不回头,身子陡然纵起,压在数支枪杆上,但听“咔嚓嚓”数声响,几十支枪杆尽被压断。众军校只觉手中半截枪杆生出一股怪力,竟似活了一般,反向自己打来,连忙撒手扔枪,退出帐去。

安邦彦见老者武功惊人,喝道:“快与我拿下此人!”孟如庭忙道:“大哥,此人是小弟江湖上的朋友。大伙快快住手。”安邦彦沉着脸道:“既是如庭的朋友,便请坐下一叙。”那老者并不理睬,走到周四面前,仔细打量他半天,问道:“你说周教主才死不久,可是实情?”周四慌忙点头。那老者目光黯了黯,又道:“你一身内功,可是周教主传授?”周四默默点头。那老者现出喜色道:“你身上那块圣牌,也是周教主临终所赐?”周四本待摇头,但见老者目露异光,盯住自己不放,心道:“我若说是从周老伯遗体上拿来的,他说不准会生气。”当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老者神态大变,突然跪下身去,恭声道:“属下木逢秋,拜见教主。”言罢叩头不止。周四见他忽行大礼,一时不知所措,呆坐席间,半晌说不出话来。众人见这老者少说也有六十多岁,却跪在周四桌前,也都惊诧不已。

孟如庭听老者自报名姓,心头一震:“久闻明教当年有十大长老,各从名姓中取出一字,唤做‘莫云秋霜道,晨雨盖飞烟’。后周应扬去少林不归,教中起了内讧,宋时晨被杀,莫羁庸窃经隐匿。前几年听说另一个长老司马欲飞,也不明不白地死在湖北,它教中长老只剩了七八人。莫非这人便是排名第三的木逢秋?”正疑间,只听那老者道:“自周教主去后,教中罹乱,众人星散,江湖上再难展昔日雄风。属下无能,难离故地,二十多年来一直守在圣庙左近。天可怜见,让属下遇到了教主。”说罢握住周四双手,痛哭失声。

周四见他泪满腮颊,更不知如何是好,轻轻挣脱他双手,向后挪去。那老者并未觉察,兀自哭道:“这些年众兄弟中,只有问道和凌烟每年中秋来此看看,余者数典忘祖,哪还有半点香火之情?”言下大是激愤。此时虽是明末,但礼法森严,较宋时犹有过之。众人何曾见过年逾花甲的老者,跪在一个弱冠少年面前如此哭诉,都觉得又是好笑,又古怪异常。

那老者哭了一会,抬起头道:“教主,您老人家是如何找到圣庙的?”周四支支吾吾,难以开口。那老者见状,轻声道:“属下这便引教主回圣庙如何?”仰头望向周四,一脸的求肯。

周四听他要带自己走,忙道:“我不去,我要与大哥、二哥在一起。”那老者在众人脸上扫了一扫,微露鄙夷之情,又温声道:“教主是一代明尊,至圣无极的贵人,怎能与这干污秽之徒混在一处?”安邦彦怒道:“滥行匹夫,怎敢胡言乱语?”那老者斜睨邦彦,冷冷的道:“我与教主他老人家说话,尔等休得喧哗!”安邦彦笑道:“如庭,你怎交了这样的朋友?分明是个疯子!”众人都笑了起来。孟如庭眉心深锁,并不作声。

那老者全不理会众人讥笑,说道:“教主先随属下回圣庙,只要有您老人家在,莫羁庸、盖天行等人再狂妄无行,也必闻风赶来,供教主驱驰。复教大业,指日可待。”说着情绪转好,神采焕然。周四咕哝道:“我哪儿也不去,只和大哥在这里。”那老者急道:“属下等数年来含辛茹苦,盼教主如旱苗乞甘霖。教主如何……这个……”情急之下,一时语塞。

夏雨风在一旁嚷道:“老儿,你怎地这般絮烦?我四弟说不去了,你还唠叨甚么!”那老者疏眉一轩道:“何处疥癞小儿,在此多嘴!”大袖轻挥,一股劲风扫去,将夏雨风桌上杯盘掀起。夏雨风向后疾闪,仍被几只杯盘打中,汤汁酒水溅了一身,大怒道:“守冢老狗,安敢如此!”起身便要上前。孟如庭见老者几番出手,武功极高,喝道:“二弟不可造次!”夏雨风骂了一句,气呼呼坐回座中。

那老者和颜悦色地劝了几句,见周四只是不允,沮丧道:“教主若不愿回圣庙,属下便随在您老人家身边。属下虽鄙贱无用,愿为教主拂袂提履,以效微劳。”说罢俯跪于地,不再言语。

周四见众人喜眉笑眼的望着自己,直羞得颈缩头垂,本想扶老者起来,又不敢伸手,不住地揉搓衣襟,大是窘促不安。夏雨风笑道:“四弟,你若不发话,这老儿断不敢起来。我看也好,以后你见了这伙人,便让他们乌龟似地趴着,省得到处闹事。”那老者闻言,猛地昂起头来,便要发作。众人见他昂首之际,白发无风自起,与他目光相接,都似被闪电击了一下。众护卫惊得抽刀在手,护在主帅身前。

孟如庭见气氛紧张,心念电闪:“四弟身患绝症,无人能治。这人是明教中鼎鼎有名的人物,对四弟又敬如神明,或许他教中有些良方秘术,能治四弟之疾,亦未可知。”于是道:“四弟,你便发话,让这位老先生留下吧。”周四听他说话,点头道:“大哥说留,那便留下吧。老伯伯快快请起。”那老者忙叩头道:“教主切莫如此称呼,只唤贱名逢秋便可。”站起身来,斜了孟如庭一眼,心道:“教主对此人言听计从,恐非好事。日后众兄弟来时,需认真计议。”心中怏怏不快,立在周四身后。孟如庭几次邀他坐下同饮,木逢秋只是不肯,站在周四身后,竟不稍动。

众人又饮半晌,几近子夜,遂散筵各自回帐。木逢秋紧随周四,寸步不离。孟如庭摇头苦笑,也由他二人去了。

二人入帐,众侍女见周四回来,本欲上前相戏,及见他身后老者神色冷傲,双目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都起了惧意,嘻笑着奔出帐去。木逢秋躬身道:“夜色已深,教主且请安歇。属下在此执夜。”说着动手帮周四宽衣去鞋。周四道:“老伯切莫如此。要不嫌我这里乱,便与我一起睡吧。”他见老者对己恭敬异常,着实欢喜,不知怎地,又觉这老者与周老伯颇有相似之处,自是更感亲切。

木逢秋道:“属下贱躯,岂敢与明尊同榻?”周四见他白发飘飘,却垂手立在自己面前,不敢稍动,心下过意不去,拉住他道:“老伯快请坐。”木逢秋双手颤抖道:“教主再莫如此称呼,免为天下所笑。”周四道:“你这么大年纪,我叫你一声老伯,有何不可?”木逢秋道:“教主便是一岁的婴儿,属下等也当敬如父母。况教主正当丰华,英聪过人,属下岂敢冒渎?”周四见他诚惶诚恐,嘻嘻一笑道:“你说你姓木,那我以后便叫你木先生吧。”木逢秋躬身道:“教主抬爱,逢秋愧不敢当。”

二人说了几句,周四反没了倦意,拉木逢秋坐在榻上道:“木先生你说,我周老伯当年是怎样的人物?”木逢秋慨然道:“我明教历代教主,皆是英才卓跞之人。周教主更是性与道合,思若有神,乃百年不遇的鸿才大略之士。”又端详周四道:“至于教主您老人家,负中兴圣教之任,日后力挽狂澜,威服宇内,自然更加了不起。”周四喃喃道:“我甚么也不懂,会有甚么了不起?”木逢秋听他言下有自轻之意,劝道:“教主肩负大任,日后当恢弘志士之气,岂可妄自菲薄?想这大明江山,当年也是我教兄弟披荆斩棘打下的。方今天下欲乱,教主若展雄才、施鸿略,邀集四方有志之士,便再得这江山,也非不能。”周四见他神采飞扬,一时听得入神。

木逢秋说了一会,见周四呆呆地望着自己,自觉失礼,忙躬身道:“属下一时兴起,教主莫怪。”周四叹了口气道:“当年周老伯说话时,也常似你这般。”木逢秋听了,忽想起一事,犹豫片刻,才道:“属下有一事未明,伏乞教主指点迷津。”周四道:“木先生想问甚么?”木逢秋道:“众兄弟只道周教主二十多年前便已亡故,教主如何能与其相遇,且又得其衣钵?属下出于好奇,教主恕罪。”说罢一揖到地。

周四见他满脸疑惑,便将如何遇到周应扬及其亡故等事大略说了一遍。木逢秋边听边不住地叹息,待周四说罢,不觉泪如雨下,哀叹道:“属下等若知周教主尚在人间,便粉身碎骨,也要救他出来。唉,只恨我教当年发下毒誓,一干教众皆不得踏入少林半步。不想由此一来,却苦了周教主。”说着又堕泪不止。

周四见他哭得伤心,目中也不由湿润,问道:“寺中香火不断,寻常百姓也可去得,为何却不许你们入内?”木逢秋擦了擦眼泪,摇头道:“此乃圣教羞耻之事,教主不听也罢。”周四见他一脸悲愤,便不多问。木逢秋顿足捶胸,愈想愈悲,既而叹了口气道:“圣教遭此劫难,想是天数,幸喜得教主维续!”握住周四双手,又庆幸不已。

周四见他忽喜忽悲,不知该说些甚么,只在榻上愣愣地出神。木逢秋庆幸几句,又问道:“属下愚钝,但听教主之意,似乎周教主死得大是蹊跷。莫非少林僧暗行诡计,害了周教主不成?”周四低头不语。

木逢秋见状,忙转开话题道:“教主适才说周教主只传了内功心法,武功却未来得及传授?”周四微微点头。木逢秋笑道:“属下不才,愿胡乱说些浅显道理,博教主一哂如何?”周四道:“我自与周老伯学些练气的法子,身子便一直不适,前些天心口更疼得钻心,还是不学了吧。”木逢秋蹙眉道:“属下初与教主见面,便试出教主体内微有小恙。想是教主一时不能领会周教主心法的神髓,日后必能融汇贯通,大可不必介意。”周四轻叹一声,也不说话,脸上微布愁云。

木逢秋见他已露倦意,说道:“教主许是累了,便请安歇吧。”周四自言自语道:“我身子不疼时,与大哥、二哥在一起开心的很,可疼了起来,恨不能一头撞死,哪还有半点生趣?”木逢秋一惊,心道:“教主年幼,莫非内功上真的出了偏岔?”忙劝慰道:“周教主神功盖世,习练起来自要费些周折。教主不可太过烦恼,务要循序渐进才是。”周四望着他苦苦一笑,翻身倒在榻上,不再言语。木逢秋立在榻前,也不多说。一会儿光景,周四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周四又被鼓角声惊醒。睁眼看时,只见木逢秋仍笔直地立在榻前,目光虔诚地望着自己,忙爬起身道:“木先生,你一夜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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