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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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鹤唳-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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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生我的气。”她退开说。
  丹妮和老彭的问题没有什么结果。丹妮硬要表明爱意,把一切说开,老彭则不肯放弃原则。
  她表面上听他的话,一心等见过博雅再说,她相信自己可以说服他。她已经甩掉“大叔”二字,只叫他“彭”。不过分开表明彼此秘密的情感却使一切自在多了,他们继续以忠实老友的姿态相处。
  丹妮留下来,告诉段小姐她过几天等彭先生复原能旅行的时候再去徐州找她们。三天后,两个人搭上火车,四月二十五日抵达徐州。所有旅舍的房间都被值勤的军官和公务员住满了。段小姐她们住在徐州女师,经过特别的安排,彭先生也分配到一个房间,学校学生早就搬走了,丹妮则和蒋夫人的战区服务队住在一起。
  砖质校舍不算大,却有一个可爱的花园,种满果树和盛开的花朵。有几个女孩子到台儿庄附近的灾区去过,由炸毁的村庄带回十五六个孤儿,还带回一肚子她们在路上看到、听到的故事。
  不过最精彩的却是广西女兵亲口说的故事,她们有一部分住在女师。这五百位女兵上个月曾通过汉口,也参加了台儿庄之役。她们穿着正规军的灰色军服,敌人很难看出她们是女兵。但是肉搏战一开始,她们的叫声马上被人听出来。肉搏的肌力比不上男人,半数女兵被一个日本骑兵旅消灭。从此女子兵团就解散了,不许参加战斗,但是剩下来的人留在前线,制服保留,从事其他的战地工作,抬伤兵,在乡村做战地宣传。
  丹妮急欲知道博雅到汉口的消息,就拍了一份电报给木兰,把他们在徐州的地址告诉她。两天后,丹妮意外地收到博雅本人的电报,他听木兰的话,已经由重庆飞到汉口。
  “你看他急忙赶回来和你结婚。”老彭告诉丹妮。
  第二天又有一封电报拍给老彭和丹妮,叫他们在徐州等他,他一两天就动身来看他们。两个人都明白,博雅是战略分析家,不会不来看战场,何况他们俩又在这儿。
  博雅到汉口,立刻去看木兰,住在她家。他听到不少丹妮在难民屋工作的情形,阿通和阿眉告诉他庆祝台儿庄大捷那夜丹妮等人的打扮,他大笑不已。阿非已和凯男商讨离婚等事宜,他也听说了。木兰偷偷告诉他,丹妮怀了身孕。
  他满面通红,眼睛避开了一会儿。“我猜大概是这么回事,”他说,“你才这么快安排婚礼。不过是她亲自告诉你的?”
  “不,她一句话也没说。是那个和她住在一起的乡下姑娘告诉我的。”
  “玉梅。”博雅说,“我得去看她,亲自问问。”
  于是第二大早晨,他赶到洪山。木兰、陈三和环儿陪他去,因为丹妮不在的时期,木兰负责照顾难民屋。
  博雅尽快找机会单独见玉梅。玉梅一直防着他,但是博雅找了不少借口,又和颜悦色地哄了半天,她终于说:
  “姚少爷,我告诉你,不过你不能告诉小姐是我说的,好人做到底。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老实的小姐——你还是有妇之夫哩。我也没见过一个小姐这么急着等你的信。嗬,有人让你亲近了她,你却把她忘了整整三个月。”然后她压低了声音,低头看了自己的脚说,“她有喜了,想想她多担心。”她告诉她那次昏倒的事,又恢复正常的口吻继续说:“她还没有收到你的信息。”
  “老实说我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博雅辩解说。
  “一个小姐怎么说得出口?”玉梅由眼角看看博雅,又说,“幸亏你终于来了,小姐放心不少。否则你的骨肉就要跟别人姓了。”
  博雅十分困惑:“跟别人姓?”他惊呼道。
  “当然,你要小姐生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吗?”
  “那是谁呢?”
  “你猜不出来?小姐每天晚上到他房里去研究佛经。有一天晚上她告诉我她的问题解决了。你听过像彭大叔这么好心的人吗?”
  “你是说他建议娶她?”
  “你觉得奇怪?他总是做好事。不过别人绝不肯这么做。”
  “她接受了?”
  “你想还会有其他可能吗?但是小姐始终只想着你一个人。等你的信一来,我问小姐彭大叔怎办,她说当然是你忘了她,他才会娶她。我从来没听过像彭大叔那么单纯的人。”
  玉梅的消息使博雅愣住了,几乎没听到下面的话,“现在你算算月份。你是一个正经人,等小姐回来,不是就——生米已煮成熟饭;不可能还原了。”
  “是,是,当然。”博雅阴沉地说。“彭大叔为什么到北方去?”
  “谁知道?他先到汉口一家旅馆去住,后来又到北方去。小姐听说他病了,就去找他。但是我不希望你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小姐一心想着你,若是换了我,我不会这样。”
  听到最会一句话,他苦笑着说:“如果你是小姐,我知道你绝不会嫁给我。”
  “我不会有幸嫁一位少爷,如果有,我一定不选有妇之夫。”她迟疑了一会儿,笔直地盯着他说:“但是我得告诉你——小姐说我一定要告诉你——是我在电话中叫你‘猪’,不是她。”
  博雅咯咯笑起来。他谢过她,心事重重地回到伙伴群里。
  博雅决定到徐州去看丹妮和老彭。他心里着急,无法再等了。他要看看丹妮从事战地服务是什么情景,他要弄清她和老彭间确切的关系,他更想研究台儿庄附近的战场和地形。
  说也奇怪,他临走前对木兰说:“继续办离婚。但是先别准备婚礼——至少等我回来再说。”
  五月三日傍晚时分他抵达徐州。他拍电报说他要来,老彭郑重地对丹妮说:“你对他要公平,否则我对你会起反感的,你必须压抑你对我的感情。”
  丹妮静坐聆听,无动于衷。突然她发火了,“我办不到,”她断然地说,“你难道看不出他来我一点也不兴奋?我硬是没感觉,这都怪你,你第一次自我牺牲,我并不爱你——我很感激,也深深感动。但是你第二次自我牺牲,避开我,离开汉口,我看见你一个人卧病在郑州的旅社,一切全是为了我,我就爱上你了。”
  “但是,丹妮,记住我说的无私之爱,想想博雅,不要想我。就是你们结婚,我也会快乐,他没有你就快乐不起来,你太自私了。”
  “是的,我自私,因为你使我看到了另一种爱,因为我不再满足于他给我的那种爱情,因为你改变了我,你使我自尊自重——内心也变好了,他从来不如此,从开始便这样,我现在知道他了。他要娶我,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在朋友间亮相,拿很多钱给我花,我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比他更注意自己。梅玲也许令他心满意足。丹妮,你的丹妮却不会,彭……”
  “你在他面前千万别叫我彭,叫大叔。”
  “我不干。”
  老彭的脸拉下来:“丹妮,别害我太为难,我确定自己不能娶你,你得尽量对他恩爱些,自然些……”
  丹妮自觉无能为力了,她疲倦地说:“好吧。我嫁他,但是我还会继续爱你。”
  博雅来的那天,徐州整天下雨。两个人到车站去接他。
  “喔,博雅!”丹妮带着老朋友的笑容说。
  博雅在月台上拥吻她,丹妮不反对,但是没有回吻。他毫不意外,她总不能当众这么做呀。他穿马裤和雨衣,她觉得他一点都没变,只是留了两撇整齐的小胡子,面孔也晒黑了,但是她发现他皮带上有枪套和一把新手枪。他热烈地和老彭握手,然后转身打量丹妮。她穿着工装裤、头上围了一条红头巾。他迅速瞥了瞥她的腰部,不再纤腰楚楚了。他想起玉梅的话:“生米已成熟饭,不可能还原了。”
  车站在城北,和市区隔着一片空地和泥屋,三个人由车站的明灯下走出来叫黄包车。
  “子房山在哪儿?”博雅问道。
  “我不知道,你呢,彭?”丹妮回答说。
  博雅注意到他们俩亲密的口吻。
  老彭说他不知道,而且听都没听过。
  “你要去子房山?”一个抢生意的黄包车夫问道,他显然很高兴赚一笔长程车资,而不想只跑几段市区的短路。
  “不,我只是问问。”博雅说。
  “你为什么问起子房山?”丹妮问他。
  “你不知道?那座山就在徐州城外,是根据秦代大战略家张良——张子房——而命名的。”
  他们叫了三辆车,子房山其实很近,白天看得见,现在却在暮色里。
  车夫指指左侧说:“就在那边,离另一个车站——津浦铁路的车站——只有几里路,在城市东郊。如果你们想去,我明天带你们去。”
  “你没听说过,丹妮?”博雅对前一辆车上的丹妮大喊。
  丹妮把戴着围巾的头部转过来说:“没有。”
  “不过徐州是历史上很多大战役的战场,北面的沛县就是汉高祖的出生地。”
  丹妮读过项羽和刘邦——日后的汉高祖——打仗的故事,他们俩争夺大秦留下来的江山。这是《史记》最著名的几篇,也是学校最爱选的范文。汉高祖是沛县人,她和他一样清楚,但是她不说话,陷入沉思中。
  到了女师,大家叫博雅与老彭同房,里面有一张空床可睡。大家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丹妮看出博雅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她,他甚至迷上了她的战地装束,他的态度也和上海时期一样温暖,一样亲密。丹妮茫然地看着他,她不如以前诚恳,博雅看出她眼中具有他以前没看过的态度和哀愁。说也奇怪,她坐了没多久马上借故告辞了。
  老彭和博雅坐在床上聊天,熄了灯,雨丝在窗外的树叶滴滴答答响。
  “我听我二姑说她怀孕了,今晚上看得出来。”
  “是的,她一直想你,这点使她更担忧。你当时为什么不写信?”
  “你知道邮件误投的经过。”博雅牵强地说。
  “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痴心的爱人。”
  “谢谢你照顾她。”博雅打住了。“喔,她真可爱,真可爱。”
  “我想你要快些,她说你姑姑已经安排婚礼,不久新娘的情况就掩饰不住了。”
  “是的,当然。”
  他们继续谈别的事情,老彭不久就听到博雅平静的鼾声。
  第二天,春雨稍歇,但是天空还没有放晴。因为不能出去,丹妮就过来聊聊。她还穿着战区工作的制服,唇上点了胭脂。头发照他喜欢的样式绑起来,比头一天还要漂亮。
  “我二姑对你欣赏得要命。”博雅骄傲地打量她说。“她说如果她现在还是少女,她就要学你这样打扮。”
  “把你一路的见闻告诉我,”她对他甜笑说,“你一定见到了整个西南。”
  “这只是初步的探勘旅行。”他说。“但是过去两个半月我跑了六千里。”
  他开始散散漫漫说起南岳的美景和昆明的湖泊,但是不久就愈说愈有力,简直灵感泉通。他在西南最远会到大理,但是满口尽是“起伏进入四川平原的云南分水岭和夹在怒江、澜沧江之间的怒山和四蟒大雪山——上述两江滚滚流入西康境内”。
  “西康在哪里?”丹妮天真地问道。她上学的时候,西康还没有设省,没有人听过这个地名,它现在仍是西藏东边的一个少为人知的省份。博雅想起他上海的女亲戚对地理一无所知,觉得很好玩,就问她:
  “我考你地理,你介意吗?”
  丹妮看看他说:“当然不介意。”
  “贵阳在哪里?”
  事实上丹妮对西南已经很熟了,因为她一直看地图,想追踪他的旅行路线。西康远在他行程的西面,她才没有注意到。但是今天她有点气他要考人家,她不知道宝芬、暗香、罗娜和凯男都曾接受同样的测验,所以她诙谐地说:
  “万一我不知道呢?”
  “哦,你不知道?”
  “那是贵州的省会。”
  “喔,你比凯男强多了。”他惊叹道。
  丹妮很不高兴。
  “你知道,我在上海问过我婶婶、姑姑、罗娜和凯男,只有宝芬知道贵阳在哪儿。”
  丹妮这才觉得好受些。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贵州省在哪儿?”
  这是一个很难答的问题,也许会难倒很多中学或大学生。
  “我为何要回答这种问题?”丹妮敏锐地看看他。
  “我在‘考新娘’——这是老规矩。”他大笑。
  “你错了,”她说,“老规矩是新娘考新郎,从来没有倒过来的。万一我不会呢?”
  “我只是开玩笑。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随你高兴。”
  “我该不该回答他的问题,彭?”丹妮转向老彭说。
  “你如果会,为何不答呢?”
  “好吧,贵州在四川东南,广西以北。”
  “稍微错了一点。”博雅纠正说。“它当然是在广西正北方,但也在四川正南方。大多数人都以为它在四川东南。”
  “咦,我也这样想。”老彭插嘴说。
  “由某一方来说,你俩都对,你们知晓,整个贵州是东西向,和四川相接,所以我说它是在四川正南方。不过四川刚好是一大省份,东角向南斜到云南省内,所以你们说整个贵州省是整个四川省东南,也没错。但它们的西边不相连,是分开的。”
  “现在我配不配当新娘啰?”丹妮的口吻微微带刺。
  博雅笑出声来。“不,不,”他说,“你知道看地图的大技巧就是寻找弯弯曲曲的角地及长形地。譬如我们现在在哪儿?”
  “是徐州呀。”丹妮声音加快了,眼中闪着轻侮的光芒。
  “不错,问题是我们在哪一省?”
  “当然是河南。”
  这个问题更难了。徐州台儿庄区位在山东,河南、安徽、江苏四省的交界处,徐州恰好在江苏那片狭长、容易错过的长柄中,上海也在江苏省。
  “不,在江苏省,抱歉。”他的声音高高在上,得意洋洋。
  “现在我没资格当新娘啰?”
  “怎么啦,丹妮?你若不喜欢,我们就不问了。”他发现她有点神经紧张。
  “丹妮,我有个建议,”老彭笑笑说,“你嫁他以后,应该裁一件拼花被,用橘红、蓝色和绿色拼起来,代表中国地图上的省份,每天早上铺床以前仔细研究研究。”
  “现在我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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