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歌 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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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歌 第一部-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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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
  两人作别后张淮深回转通化门的营房,去看了看曹品荣,见他还在沉睡,但鼻息已经平稳,面色也好了许多,显见伤势大有好转,再问一下一旁服侍的兵士,得知昨日太医已经来过,开了药,说是伤势虽重,但性命却是无忧,张淮深这才放了心,再去探望其他一些亲友,一路问候过来,才回到自己的处理公务的屋子。常慕德随后跟来,两人正谈着公务,门外一名兵士进来说道:“清源公主求见禄帅。”
  两人都是一愕,互视一眼,常慕德面无表情地站起来道:“小将告辞。”
  除非公事场合,两人之间本不需这样客套,常慕德自称小将已经是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了,那就是很不高兴公主到访,不管是因情变之事蔑视公主,还是为了芊芊,总之是在表示自己的不满。张淮深不能无视这种暗示,犹豫了一下道:“你不必回避。”
  常慕德微微一笑道:“不了,外边还有事情,小将这就走。”说着不等回答,转身就离去,他这有失礼仪的举动反而使张淮深松了口气,望着他的背影,吩咐兵士请公主进来。兵士离去,不多会儿,外面环珮声响起,公主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两个多月不见,公主清瘦了许多,面色也稍显憔悴,显然这些日子里过得并不舒心。张淮深怔怔地凝视眼前的旧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竟忘记该到到门口恭迎,只是站在原地发呆。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进门之打个照面后就无法举步,直愣愣地望过来,身子也微微有些颤抖。
  本以为经过这么多时候,总可淡忘一些事情,总可以镇定自若,但此刻张淮深发现这都是不可能的,这凝视的短短的一会儿里,从相识到情变的种种一切像是浮光掠影一样在脑海中掠过,直听到对面清脆的环佩声忽得响着,才回过神来,嗓音嘶哑地道:“臣张淮深拜见公主,兵营之中一切简陋,还请见谅。”
  公主嘴唇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停了一下轻声道:“无妨。”
  “公主请坐。”张淮深的嗓子终于回复了正常,低声道。
  公主微微点头,走进了几步,在一边坐下。张淮深用眼色遣退外面的守卫,也坐了下来。两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都等着对方开口,房中一时寂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公主先开口,说道:“方安和把碧痕平安送到禄帅手中了?”
  她这也是在无话找话,因为碧痕就在这间屋子的墙上挂着,一眼就可看到。
  “哦,是的,我在鄜州道上遇上方兄了。”张淮深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含含糊糊地说道:“若不是他来,淮深还不能清楚知道神策军的举动,实是帮了鹰扬军的大忙了,淮深这里先向公主道谢。”
  “能有用了就好。”想是找到了话题,公主轻松了许多,淡淡的笑容映上脸颊:“禄帅为陛下干冒生死大险起兵勤王,我这作妹妹的才该千恩万谢才是。”
  张淮深像是呛了一下,咳嗽了一声道:“为人臣者当尽忠报国,勤王正是淮深本分。”
  他这是想起仆固俊此时正该是在马元贽这里提出拥立光王的事情,要是公主知道自己竟然不顾她皇兄的五子而拥立她皇叔,那又会有什么反应呢,他心头不禁揣揣。
  公主心情转好,微笑道:“能得禄帅如此忠心,陛下想必欣喜,也不枉当年的慧眼识人。”话语一转,她声音低沉了下来:“只是没想到这次变故竟是因为妾府中崔珉私心酿成,妾惭愧万分,此人尚在府中看押,明日就送来禄帅处听候发落。”
  提到崔珉,张淮深心潮起伏不知是何滋味,本来对于此人张淮深既有泄密之仇又有夺爱之恨,应当毫不犹豫地将其处死才能解恨,可是他已经是公主的入幕之宾了,如果将他处死公主会不会伤心呢?悄悄望了一眼公主,但见花容惨淡,显见这些日子里受了不少苦,张淮深怜心大起,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虽然情变之事伤痛了自己的心,但他终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想到事情已经过去,再怎么处置崔珉也于事无补,何况单就他一人也不能掀起这滔天大浪,心一软,道:“他是公主府中之人,如何处置公主自行决断好了。”
  公主一愕,一丝失望掠过面庞,张淮深看得心中一动,还未及细思,公主已是低头道:“禄帅既然如此大量,那妾就自专了。”
  张淮深哦了一声,心情忽得低落了下来,两人都是微微垂首,房中气氛沉默而尴尬。
  过不多久,张淮深不想再这样继续,又还有一分关心,就道:“这些日子里还好吗?仇士良和豆卢著是否为难过公主?”
  听了这关心之语,公主心情舒畅许多,抬起头来,淡淡笑道:“还好,豆卢著对妾贼心未死,所以只是将妾软禁府中,想逼妾就范。”
  “啊,可恶。公主放心,豆卢著此人我必不让他逃脱,过会儿就向马元贽索要他的人头,为陛下和公主解气。”张淮深想起新仇旧恨大为生气,一握拳,愤愤地道。
  “向马元贽索要他的人头?”公主疑惑地道。
  “是,豆卢著此刻该在石雄的军中,他是仇士良的党羽,马元贽本就未必放过他,我再催一句,这事不难”
  “这妾明白,妾不明白的是禄帅能向马元贽索求此事?”公主解释了一下,接着道:“妾尚不知道眼下局势如何,禄帅可否和妾分说一番?”
  “你不明白?”这下子轮到张淮深疑惑了。
  “是,妾一直被软禁着,直到昨日门外监视的神策军忽然撤离,这才能遣人外出打听消息,只知道前几日仇士良被杀,马元贽和西门季玄成了神策军中尉,而后就是鹰扬军进城了,驻扎在通化门,因为坊间谣传纷纷,语焉不清,所以今日妾前来造访想探求真相。”
  原来她还不知道陛下已经驾崩,不知道我和马元贽议和了。张淮深心道。想想也确该如此,皇帝虽崩,但马元贽密不发丧,议和之事更是私下商谈,本就机密,而公主又是刚刚脱困自然是毫无所知了。但是不是全都告诉她呢?张淮深有些犹豫,这两个消息对于公主来说都可以称之为天大的噩耗,现在公主情绪还不稳,告诉她恐怕她会受不起这打击。可是这渴望的眼神又令他难以拒绝,踌躇了半晌,终于一狠心,告诉就告诉吧,反正这是迟早的事情。
  张淮深缓缓道:“在说之前,公主请先做好准备,可能这消息会令公主极为震惊。”
  公主一下子明白了许多,脸色发白,咬着嘴唇道:“请说吧,不管是什么情况,该知道的总要知道,妾不想掩耳盗铃。”
  “好。”张淮深敬佩地看着眼前的娇弱女子,公主一向坚毅果断,即便是男子中也少有,本就令他极为折心,这时再度见到心下更是感怀,当下不再迟疑,将这几日事情一一叙说,从仇士良求和缓兵直到朔方军突然出兵,神策鹰扬两军握手言和为止,连皇帝之死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公主,只有已经决定拥立光王之事暂且隐瞒了下来,这并不是不想说,实是事情未定,不想节外生枝。
  公主听得是面无血色,银牙将嘴唇都咬破了,身子摇摇晃晃,但仍坚持着,直到张淮深说完,还问道:“没有了么?”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才再也忍耐不住,清泪滚滚而下,放声大哭了起来。其形其状,凄惨之至,直可令天落泪地同悲。张淮深心下凄然,低声劝慰了几句,公主连连摇头,兀自不停,哭得气喘不上来,身子一晃了,晕倒在地。
  张淮深大惊失色,顾不得其他,赶紧上前将公主抱在怀中,探她的鼻息和脉搏,见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抱着公主将她放在房内自己的床上等候她醒来。在等着的期间,他久久凝望着公主那熟悉的娇容,心里一片空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思不属,怔怔发楞,时间就在这空虚中一点点流逝。
  近得午时,公主终于悠悠醒来,睁眼看见张淮深关心的眼神,又想起一直疼爱自己的兄长,泪水忍不住又汨汨而下。张淮深叹了口气,找了块帕子给她擦擦眼泪。公主这才发现自己还在床上,挣扎着坐起,接过帕子擦了擦,低声道谢,然后起身。
  两人回到原先的位子上,公主回想一下刚才听到的消息,忍不住又低声抽泣,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的悲伤,哽咽地道:“不管怎么说,仇士良既然伏诛,那陛下在九泉之下至少可以瞑目了,但接下来该如何呢?你要离去,虽然大军还留着,但没有你,几个皇子都年幼,怎么斗得过马元贽、西门季玄这些老狐狸。”
  张淮深心一跳,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把真情告诉她,几番都到了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公主看出蹊跷,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张淮深一咬牙,正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常慕德洪亮而喜悦的声音:“七郎,你看谁来了。”
  张淮深一惊,抬眼看去,门外两个人影闪动,当先进来一人消瘦娇小,面上带着悲喜交集的神情,来人正是之前失踪的常芊芊。
  张淮深一颗心欢喜地都要炸了,忘记身边还有旁人,跳了起来冲了过去,拉着芊芊的胳膊大声道:“芊芊,是你,真的是你?”
  芊芊满含着热泪,却是笑着说:“七郎哥,是我啊。”
  “太好了,太好了。”连着重复了几遍,张淮深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除了担心大哥和七郎哥之外什么都没事。”芊芊头摇得和拨啷鼓一样。
  “那就好,那就好。”张淮深从兴奋中慢慢平静下来,转头问常慕德道:“怎么找到芊芊的?”
  常慕德笑着道:“不是找到的,是芊芊自己寻来的。”
  “哦。”张淮深转回来问道:“芊芊,你怎么找来的?这些日子里你在哪里受苦了?”
  常芊芊且悲且喜,道:“七郎哥放心,我没有受苦,那天我去神龙寺上香,晚上没回来,结果第二天就听说仇士良造反了,乐荣轩也给抄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幸好神龙寺那些大师和我相熟,以前拉隆师兄在的时候又说过要关照我们的,所以他们就收留了我,把我藏起来,本来打算过些时候送出城,可是我担心爹和大哥,就没有走,再后来听说你和大哥起兵往这里打来,就在这里等着,直到昨天,听说你们的兵马都进城了,神龙寺的大师替我打听到你们驻扎在这里就把我给送来了。”
  “我佛慈悲。”任是张淮深如何不信佛也不由得叫了一声,拍拍额头道:“多亏了神龙寺的师兄们了,慕德,等一会儿备马备礼,我们去神龙寺上香去,感谢佛祖保佑,感谢师兄们大慈大悲。”
  “好。”常慕德笑着答道。
  这三人在一块儿哭哭笑笑,叙述分离之事,却把公主给晾在了一边。公主此时非常尴尬,既不能凑上去打扰,又不好起身离去,只能在旁发呆,心里暗恨常慕德,狐疑他是不是故意在这时候凑进来打扰,好阻拦自己接下来对张淮深的挽留。
  这想法虽是凭空猜测却也有三分准确,常慕德确实是有意打扰,但不是为了她所想的,只是恰好芊芊来到,他迫不及待而已,为的只是防止张淮深和公主谈得太久,旧情复燃,另外的一层用意则是让芊芊露面,打消公主可能有的企图。常慕德性子刚烈,最看不得丑恶之事,听闻情变之事早就令他在心中把公主列入了水性杨花之列,又怎会有好气相待,更不要说还有芊芊幸福牵涉在内,事关切身利害。
  最后还是张淮深先想起公主在旁,赶紧为这几人互相打招呼,公主强忍着心头不快,笑着上前,安慰芊芊几句,芊芊含羞答应,常慕德则刻板地行礼如仪,虽然显得必恭必敬,但这不是在表示自己的敬重,而是在刻意地表示冷淡。
  张淮深怎么看不出其中的花样,心道再这样下去非弄僵不可,于是硬是插进话去,不断地打哈哈,有意转移这几人的视线,这几人都不敢不给他面子,气氛正一点点融洽起来,门外响起一个洋溢着喜气的声音:“禄伯,我回来了,一切顺利,马元贽同意了。”话随人到,仆固俊的身影已经来到了门外。
  见到房中有这么多人,他原本喜气洋洋的脸庞一下子愣住了,扫视这四人,先是看到芊芊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又眨了两下,如梦初醒一般大叫了出来:“是芊芊姑娘?”
  张淮深心下高兴,道:“仆固,快进来,真的是芊芊,她这些时候都平安无事呢。”
  仆固俊大步流星地冲进来,来到芊芊面前,仔细地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道:“果然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话声虽然平淡,但谁都听得出其中强压着的激动。
  芊芊心中感动,侧身行了一礼,轻声道:“仆固兄关心,芊芊谢过。”
  “呵呵。”仆固俊笑了笑,道:“芊芊姑娘邀天之幸得保平安,仆固俊本就是白担心了。”
  “咳咳。”正在这两人对视的时候,边上传过来咳嗽声,发声的却是公主。
  她见芊芊如此被关怀,心下极为不满,若是只有常慕德一人也就算了,毕竟他们是兄妹,张淮深关心也可认为是因为青梅竹马的关系,但仆固俊一进来就把眼光投向这丫头,对她嘘寒问暖,竟然连自己站在边上都没看到,岂不令人生气,他们可是毫无关系的啊,何况自己既是公主,和他又是熟识,仆固俊却将自己视若无睹,实在有伤自尊,所以她假意咳嗽,想把众人的注意力转过来。
  仆固俊听到了咳嗽声,瞟过一眼,这才看到公主,脸色一变,惊疑不定地望向张淮深。公主见到更气了,心想难道连你都敢对我这样冷淡了么?可是仆固俊这样子并非如她所料,他其实是在惊讶情变之后她怎么还敢来找张淮深,此外还因为他刚刚前去和马元贽商谈过,事情正和公主相关的,此刻见到她出现,还以为是张淮深请她来就这事解释呢,心想事情还不曾大定,为什么要这么早告诉公主,这才会有这令人误解的神情显现。
  真正明白的只有张淮深了,他赶紧打圆场道:“仆固长史,你身上重伤还没好就不该随意走动,看你昏沉沉的样子,光看着公主,还不快见过礼。”说着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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